第3章 疯子
林希在看资料的时候，成曜一直在观察她，这一观察，他才发现林希眼尾有一颗痣，她有一双好看的杏眼，按理说，这种眼型的人会给人甜美、可爱的感觉，但林希眼里的温度太低，叫人望着，只觉得冷。而这颗痣，却恰到好处地给她这双冰冷冷的杏眼添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详细了解了张洪升的情况，林希思索许久，一抬眼，就对上成曜探究的眼神。她却只当没看见，依旧神色淡淡地，向成曜再次提出看审讯监控的要求。
成曜神色自然地收回探究目光，问询孙倩文：“视频都调出来了吗？”
孙倩文点点头：“李成准备好了。”
成曜颔首，将人领进观察室，隔着一块巨大的玻璃镜面，审讯室完完全全暴露在视线内。而审讯室的张洪升，正低着头，晃动着身子，邋遢脏乱的脸上，时不时露出渗人的微笑。林希先对他做了初步观察，沉默、阴郁、邋遢，现在的张洪升与照片里斯文、干净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林希隔着镜面观察了他一会儿，方才将目光转向电脑屏幕。
“开始。”成曜道，电脑前的李成便按下了开始。
隔着一张桌子，两方对峙。
张洪升半弓着身子，低垂着脑袋，一晃一晃的，看不清表情。
李成和孙倩文坐在他对面，孙倩文负责记录，李成负责审讯。
审讯一开始，李成便遇到了问题，任由他问什么，张洪升都以沉默回应，问他叫什么，他嘿嘿笑，问他为什么杀人，他发出假哭的声音……如此过程进行了近十分钟，张洪升一句话没说，李成反被惹的火冒三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别以为什么都不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
“停。”林希突然叫道，李成马上按了暂停，看完自己审讯表现，他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以为对方是要说他，挠了挠头：“我没控制好脾气，被他带着情绪走了。”
林希却说：“倒退十秒。”
“啊？”李成眼里出现一瞬迷茫。
“倒。”成曜沉声道，李成手上马上操作，视频回到十秒前，成曜合着林希一样紧盯着张洪升的表情。
李成拍案而起的那一瞬间，张洪升微微地抬起了眼，眼神中露出一丝怯意。
成曜眯了下眼，就听林希说道：“继续。”
视频继续。
审讯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林希看到了成曜，他把李成叫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自己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杯水。
他坐下，将水推到张洪升面前。“口渴了吧，喝点水。”他语气平和道，然后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张洪升。
就这样无言相对了近三分钟，林希注意到对面的张洪升扭动身体的弧度变大，显然有些不安。突然，他停下摇晃的身子，抬起头，看着成曜，咧嘴傻笑，口水沿着嘴角往下。
一旁的孙倩文见此，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倒是成曜，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不躲不闪，却带着压迫感。
张洪升被如此目光盯了一会儿，依然傻笑着，只是一双眼，却不敢再看成曜。
“张洪升是吧，41岁，未婚，怎么这个年纪还不结婚？”成曜问，好似和普通朋友聊天似的，语气调侃。
张洪升脸上的傻笑停了一瞬，整个人又晃动了起来。
“因为钱？还是因为丢了工作？女方家瞧不上你——”
张洪升戴着手铐的双手突然用力砸着桌子：“闭嘴，闭嘴，闭嘴！”
“这么生气，看来是被我说中了。”成曜扯了扯嘴角，神情悠然地向后靠了靠：“工作不顺，爱情失利，对你打击很大吧。我看过你以前的照片，也算一表人才，再看看现在的你——”他摇了摇头，眼睛里满是可惜。
张洪升垂着脑子，拷着的双手此刻却紧紧握在一起，深陷肌肤之中。
“为什么要自毁前程？你本来可以有个更好的未来的。”成曜问道。
张洪升一动不动地静了一会儿，突然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眼睛里、脸上，全是疯狂的神色。“我已经在地狱了，哈哈哈，我早就在地狱了！哈哈哈！”他笑着，声音嘶哑刺耳。
成曜眯眼看着他癫狂的模样，突然坐直甚至，上半身靠近他，目光灼灼：“为什么要杀人？”
“杀了就杀了咯，哈哈哈，好玩，哈哈哈，真好玩。”张洪升继续笑着，眼睛因为笑，越发的鲜红，甚至笑出了眼泪，滑稽可怕。
成曜被他这句好玩激怒，眼里闪烁着冷意，面上却压抑着脾气，沉住气：“张洪升！”
张洪升却好似彻底陷入癫狂，不停哭笑着，成曜再问，他更是拍手唱起了儿歌。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
真奇怪，真奇怪。”
……
孙倩文搓了搓手臂：“我都对这首歌有阴影了。”
“你怎么看？”成曜却问林希。
“情绪控制能力差，逻辑混乱，从他的行为表现上来看，确实符合精神异常的症状。”林希说道。
“啊？如果他真的是精神病，那判刑……”孙倩文咬咬下唇，想起那些惨死的孩子，眼露不甘。
林希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老大，我们判他个精神正常，现在人证物证都齐全，直接毙了丫的！”李成愤愤道。
“乱放什么屁！”成曜踹了李成屁股一脚，冷声道：“我国《刑事诉讼法》第四十三条是什么？”
“审判人员、检察人员和侦查人员必须依照法定程序，收集能够证实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罪或者无罪、犯罪情节轻重的各种证据……”李成垂下脑袋，像个犯错的孩子。
“下次再出现这个错误，给我滚蛋。”成曜斥责道，转向林希，见她还在沉思，问：“林希？”
林希看向他，说道：“我想和张洪升聊几句。”
成曜挑眉，故意为难似的：“如果我不同意呢？”
“成队应该也很想确定，张洪升到底是不是精神患者吧？”林希回以他一个同样的挑眉。
成曜一愣，颇感有趣地笑了起来，说道：“倩文，带林希去审讯室。”
——
审讯室的门一打开，林希就迎面对上了张洪升的目光，他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如毒蝎一般，阴冷可怕。
隔着镜面，成曜观察着林希，发现她非但一点也不害怕，反而从踏进审讯室的那刻开始，她的眼神竟变得温和起来，一瞬把她变成一个人畜无害的知心姐姐。
“张医生，介意我这样叫你吗？”林希开了口，语气平缓而温和。
成曜注意到的张洪升肩膀微微动了下，但依旧没有出声。
面对沉默，林希并未着急，语气依旧平和：“你还记得我吗？04年我急性阑尾炎去的南二分院，是你诊治我的。”
“阑尾炎？阑尾炎不好，割掉，要割掉的。”张洪升囔囔道，手指一下一下刮着桌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林希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压下噪音带来的不适感，顺着他的话：“嗯，当时多亏了您帮我安排手术，把阑尾割除了。”
“割了好，割了好。”张洪升突然笑了起来，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手上的动作停下，歪头看了林希好一会儿，笑容瞬间变成冷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面对张洪升的突然变化，林希面不改色地叹了口气：“张医生你诊治过那么多病人，自然是不记得我的。”
张洪升冷笑道：“你说你是我的病人？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可能还记得？”
“当然记得。”林希道，没有丝毫犹豫，反倒语气里添了几分感激：“我当时痛的不行，连路都走不了，还是张医生您把我背到病房的。”
“我背的你？”张洪升指了指自己。
林希点头，微笑道：“张医生是个好医生，我当时是这样认为的。”
张洪升一愣，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指着林希，疯笑道：“你说我是好医生，哈哈，你说我是好医生。”
成曜神奇地发现林希红了眼眶，动作慌乱地赶忙抽纸按住眼角，她哑着声音道：“张医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成曜注意到，当看到林希哭了的时候，张洪升嘲讽的笑容停了一瞬。
“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我这样不好吗？我这样不挺好吗？”张洪升依然笑着，胡子拉碴的脸皱在一起，笑容可怖。笑了好一会儿，他将头凑向林希的方向，咧开嘴，声音却是恶狠狠的：“是这个社会毁了我！”
林希和成曜几乎同时眯了下眼睛。
林希身子前倾，在离张洪升十厘米不到的距离停住，眉头微蹙着，担忧而关心地问道：“这个社会怎么了？”
“肮脏、恶心！混的好的都是有关系、出身好的人……明明没我有经验，明明没我努力，凭什么升上去的是他？凭什么把我踩在脚下！”张洪升喊道，戴着手铐的双手重重地撞击桌面，发出“砰砰”阵响：“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凭什么瞧不上我，我对她那么好！没一个好东西，没有一个！为什么要把我压到尘埃里，为什么！”
“你说的‘他’，是你同事和女友？”林希问，语气带了几分同情：“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娶不到喜欢的女人，没有一个好的家庭父母，没有一个真心朋友……”
“闭嘴，你闭嘴！”张洪升喊道，如果被踩了尾巴的狗，想要撕咬踩了他的人。
“张医生，你很孤独吧？”林希问。
静，整个空间静了下来。
张洪升看着她，她看着张洪升。
许久，张洪升开了口，带着恨和悲凉：“这个社会它没有一点儿温暖，没有一点儿真情，什么都没有。”
“你恨这个社会，恨伤害你的人，可是，”林希的眼神中的温暖散去，陡然犀利，质问他：“可这些孩子他们可曾伤害过你？”
林希将案发现场的照片在他眼前一张张摆开。照片里，一个个小小的身体死状惨烈的躺在地上，那般瘦小，那般无助……
看到照片，张洪升身子颤了一下，目光躲闪地看向一旁角落，以沉默回答这个问题。
林希嘲讽地笑笑，讥讽道：“你在害怕？”
“我有什么怕的，我连人都敢杀！”张洪升夸张地笑道，再次唱起了“两只老虎”，只是当目光触及照片里失去生气的稚嫩面孔，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出颤抖，目光逃避地转向别处。
林希嘴角勾出了一个冷漠的笑意，站了起来。
“你，你要去哪？”张洪升紧张道。
林希没有理他，转身走向门口。
“等，等等。”
林希笑容依旧温和：“张医生还想说什么吗？”
“带走！把他们带走！”张洪升喊道，整个人缩进椅子里。
林希笑笑，头也不回地走出审讯室，独留张洪升和受害者照片在这个昏暗密闭的空间内。
“你真和他认识？”一出门，成曜问林希。
林希看了他一眼：“我在燕城读的中学。”
燕城，在千里之外的北方。成曜有些意外，因为林希的相貌特征，更像南方人。他饶有兴趣道：“你不当演员，绝对娱乐圈一大损失。”
林希耸耸肩：“我也这样认为。”
成曜也跟着她笑了：“多亏你哭得那一下。发现你哭的那一瞬，他的眼神很复杂，想必是被你的关心触动到，那个眼神，着实不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会拥有的。”
“张医生。”林希缓慢地读着这个称谓，眸光渐深：“你说张洪升这个外科医生，平时研究精神疾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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