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琴音

活灵活现的少女映入眼中，秦洛微这才发现那日深夜看得并不真切，这幅丹青远比她想象的精致。

        少女清灵的双眸和甜美笑容惟妙惟肖，连随风舞起的裙摆褶皱都栩栩如生，任谁看了都不禁为这天真烂漫的少女倾心。

        虽然年代久远墨迹已淡，但一笔一划能看出作画之人的认真与耐心。

        将爱意融到笔墨之中，勾勒添痕，生怕稍有笔误，玷污绝美的少女丹青。

        右下角没有时间没有印章，如同少年内心不切实际的梦境。

        尽数被时间的洪流隐去，直至带入坟墓，也不曾留下痕迹。

        种种迹象都在向秦洛微表明，君褚玉对她的感情并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他真如梦里所说的那般，爱慕着自己。

        刚刚被自己否定的鬼魂之说又在脑海里萌生，万千心绪涌上心头。

        害怕失落伤怀，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何心情。

        秦洛微指节颤抖，将丹青小心翼翼卷好，重新放回抽屉里，不敢再多看一眼，抱起古琴匆匆离去。

        等她走到王府门口情绪已经整理好，将古琴交与宫人后吩咐众人回宫。

        马车在秦洛微脚边停下，她回过头深深看了眼王府大门，平复下心中疑虑，抬脚上了马车。

        重新回到皇宫，经通传她缓步迈入皇后寝宫，刚一进门就见一名男子背对自己站着。

        头戴白玉发冠，身形纤长步履闲雅，正是君若临。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狭长的丹凤眼似喜非喜含情脉脉，好似一早就料到来人是秦洛微。

        “参见太子殿下。”秦洛微屈了屈膝，垂下秀眉向君若临问安。

        “免礼。”君若临一如往常亲自将她扶起，嘴角含笑，“听母后说，洛微亲自去楚王府替她取楚王遗物。”

        “回殿下，正是这把古琴。”秦洛微颔首，身后的宫人立即将琴奉上。

        “娘娘说，这是她早年赠与楚王殿下的生辰贺礼，洛微便提议将此遗物取来，以慰娘娘哀思。”

        秦洛微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君若临的表情，他目不斜视的盯着古琴，修长的手指敷上琴弦，目光深不可测不知喜怒。

        “殿下…”秦洛微抓住他的手腕，生怕君若临突然暴怒将古琴毁掉。

        好在君若临情绪正常，反扣住秦洛微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收回目光对她浅笑，“洛微这般为母后着想，本太子甚是欣慰。”

        秦洛微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觉得越来越摸不透他的脾性。

        看似温和的笑意下不知藏着多少副面孔，生怕被他生吞活剥骨头都不剩。

        被默默不语的秦洛微盯着，君若临也没觉得奇怪，还无辜的朝她眨眨眼，似乎在解释，她心中所想太多余。

        二人你来我往，脸上挂着恩爱笑意，心中各怀鬼胎。

        此时皇后从寝殿内走出来，看到秦洛微面色一喜，“娘娘，臣女将古琴给您带来了。”

        秦洛微将古琴捧起，小心翼翼递给傅文姝，傅文姝像是寻得丢失已久旧物，将古琴抱在怀中抚摸。

        指尖擦过琴头，上面没有一丝划痕磕碰，傅文姝这才知道，君褚玉是真的有用心保存她的礼物。

        由欣喜到怀念再到痛惜，傅文姝的泪水又在眼眶打转，指甲嵌入琴身，好似通过它看到早逝的幼子。

        君若临适时的走上前，一只手接过古琴，另一只手扶傅文姝坐下，凝眸劝慰道。

        “母后莫要过度伤怀，弟弟如此孝心，定不忍见您为他伤神伤心。”

        “是啊皇后娘娘，楚王殿下既己不在，就让这把象征你们母子情深的古琴陪伴您左右吧。”

        秦洛微立刻递上一杯热茶，轻抚她的后背安慰。

        她没想到这把琴对傅文姝的冲击这么大，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提议，心也跟着沉下来。

        放在傅文姝肩头的手被君若临敷上，他回以秦洛微一个安心的笑容。

        “不如儿臣给母后弹首曲子。”君若临抚摸古琴，“许久未弹奏有些生疏，但还是希望能替母后舒缓忧虑。”

        秦洛微总觉得他这番话别有所指，她几乎没听君若临弹过琴，也知他不喜音律。

        虽说宽慰母后这个理由足够站得住脚，但她总觉得，君若临只是想霸占君褚玉的琴。

        好像从未得到的东西，如今终于属于自己。

        傅文姝知君若临体恤自己，擦掉眼角的泪水，含笑点点头，“也好，让母后听听，这琴音是否还同十几年前一样。”

        宫人很快搬来长桌和宫椅，君若临视如珍宝般将琴放下，撩起长袍下摆，正襟危坐于案前。

        他垂眸凝望如丝的琴弦，眼中流露出的情绪被浓密的睫毛挡住。

        过了许久才缓慢伸出手敷上琴弦，指尖上挑，轻盈的乐声渐起。

        乐曲流转，整座宫殿都被娓娓动听的琴音笼罩，细细听来，恍然有种深陷红尘浊世，却向往缥缈仙居之感。

        好像身处清幽明静的森林之中，清风徐徐生机斐然，松间皓月当空，一切尘嚣不复存在，只有这天籁之音。

        秦洛微听着听着，只觉此曲异常熟悉，好似很久之前就曾听过。

        也是在一个微风徐徐的夜晚，时隔多年，泛黄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

        那是几年前的季夏夜，秦洛微随父兄入宫参加皇宴，那晚极为热闹盛大，许多朝中官员皆带家眷出席。

        宴会盛大却也无聊，尤其对秦洛微而言，吃不上几口东西更没什么可玩的，所有时间几乎都花在社交上。

        她出身显贵，想巴结她的小姐夫人数不胜数，她所有精力都用来应付这些人。

        看了眼人群中谈笑风生八面玲珑的君若临，秦洛微决定默默开溜。

        大殿内宾客如云，她趁宫女上酒时混入宫人之中，轻而易举的逃出宫殿，她在门口吹吹风，决定去御花园走走。

        季夏夜色朦胧，夜晚行走在这样幽静的密林中，不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踏入花园。花园内宫灯盏盏草木深深，又因宴会而空无一人，她顿时有种承包了整个御花园的快感。

        没走几步花园深处传来一阵琴音，悦耳缥缈的曲调入耳，秦洛微脚步顿住。

        她从未听过如此婉转悠长如泣如诉的琴声，似哀鸿低诉如皓月晴明。

        环绕于层峦叠嶂的林间，却又穿透渺渺黑夜直达云间，让人忍不住随琴音而去。

        她踏过百花穿过廊桥，将季夏午夜抛于身后，像在迷梦幻境中，仅凭琴音追逐一位谪仙。

        琴音渐快她的脚步也逐渐加快，最后小跑起来，略过层层阻碍，于林间深处寻得那名弹奏之人。

        秦洛微停住脚步，看见少年身着碧穹锦衣，远山般笔挺的身姿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宫灯下明晃晃的光斑都不忍落在他身上，生怕打扰他弹奏。

        居然是君褚玉

        见少年弹得格外出神，琴音未止秦洛微才松了一口气，她放轻脚步斜靠在大树下，静静聆听。

        涓涓琴音将两人笼罩于一方天地，秦洛微远远望着君褚玉。

        他一半脸隐没于黑暗中，原本狭蹙的眉缓缓舒展，像是遇见什么好事。

        秦洛微看得出神，直到琴音在耳边消失已久，她才恍然惊醒。

        君褚玉依然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秦洛微不想被对方发现，屏住呼吸转身准备开溜。

        “听了这么半天，现在想溜？”她刚迈出一步，身后君褚玉清冷的声音自林间深处传来。

        秦洛微懊恼的咬咬嘴唇，硬着头皮转过身，向君褚玉屈膝道歉，“叨扰楚王殿下，请殿下恕罪。”

        君褚玉的表情在宫灯照耀下有些模糊，秦洛微见他不语，生怕惹他生气，急忙解释道。

        “臣女原想着来御花园散步，被殿下琴声吸引，情不自禁想多听一会儿，无意打扰殿下。”

        “此时你不是应该在宫宴上，竟然故意溜出来。”君褚玉幽幽地道。

        秦洛微心想你不也一样偷偷溜出来，还好意思说我？她压下心中不满，面露无奈。

        “宴会上推杯交盏，臣女不胜酒力，便想出来透透气。”

        “不胜酒力？怕不是觉得宴会无甚乏味，故意避开吧。”君褚玉随意拨弄琴弦，单调清冽的琴音穿透深夜。

        “我……”秦洛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想不通君褚玉为何乐此不疲的怼自己。

        君褚玉也不再言语，宫灯摇曳，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于月色密林下遥遥而望。

        直至第三缕月光洒上廊桥，君褚玉微不可查的笑了一声。

        笑声很浅，秦洛微不知是否听错，等她抬起头再去寻君褚玉时，他已经抱着琴起身。

        “从你踏入御花园，本王便知你在偷听。”君褚玉将整个人藏于黑暗中，只留给秦洛微一个背影。

        “恩？”秦洛微不明所以。

        “本王是故意让你听的。”

        清浅的笑声再次传入秦洛微耳中，比方才的琴音还要温柔数倍。

        记忆渐退，秦洛微从那缥缈的季夏夜回到明亮的宫殿，情绪也跟着抽离。

        熟悉的旋律尚在耳边回响，她看着眼前的玉指轻扬君若临眉头颦蹙，这首曲子竟与几年前君褚玉弹奏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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