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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赌注


“好,我答应你。”

        不曾犹豫,言简意赅。

        陆欺欺置之一笑,取过骰盅,置于二人之间,勉力挤出一丝客套的微笑,一双芊芊玉指上的动作却是当仁不让。“看来宸公子,志在必得啊。”

        宸若报以一笑,长指微动,将那桌上的骰盅推向她,淡然道:“你来,我懒得动手。”

        话音方落,怀瑟面上勃然变色。宸若这家伙搞什么鬼?怎可随随便便就将先机拱手让与他人!

        只见对面的陆欺欺似是颇为不屑,含笑凝睇之间已是将那骰盅擎在掌中。

        很好,算他有胆识,那么她就不必假以辞色了。

        二人论定大小,博弈开始。

        骰盅在她手中左右浅摇,上下翻飞,五根纤指直将那骰盅舞得落落生风,又听“啪”地一声,终不轻不重掼于桌面之上。

        “宸公子,不会连骰盅也懒得开吧?”

        “没错。”他星眸里清辉一片,环手于胸前,好似事不关己。

        这人是狂妄自大还是脑子里缺根筋?

        陆欺欺竟有些看不透眼前的年轻男子,不得不说,他这副皮囊自带一种少见的落拓少年气,只是让她感觉到很不自在的是,此人眼中分明是噙着笑观她,却又有意无意地透出一股逼人的森冷,不察间,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意悄然而至,潜入他一双深邃的瞳仁之中。

        他究竟在想什么?虚张声势?

        骰盅打开,宸若理所当然地输与陆欺欺。

        明纱公主方颤抖着双手揩去鬓间的涔涔冷汗,与陆欺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这丫头屡屡以身犯险,她在一旁揪心观望,袖笼之中已是攥了满掌的薄汗。

        她有所不知,这陆欺欺上辈子,不,自打从坟堆里爬出来后该算上上辈子,这上上辈子,陆欺欺替兄还债,那可是实打实地在赌场里练就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千数,凡是跟赌沾边的东西,她自诩独孤求败,未逢敌手。

        若是今天玩的是纸牌,她敢拍胸脯保证,定让对方铩羽而归,丢人丢到二十一世纪!跟她玩这套,不知道这骰子早就姓陆了么?

        显然,杀鸡焉用宰牛刀,这场赌局不过是小试身手罢了。

        “宸若,我头晕,我要回府……”怀瑟帝姬话音未落,便作势要仆身倒去他怀里。

        赢得很不光彩但是表现得十分光彩的陆欺欺有心揶揄,便扬眉吐气,幽幽然道:“怀公子,怎么宸公子一输你就脑溢血,在场的姐姐们可都看着呢……诶,宸公子,你该不会也学着怀公子,作那言而无信之人吧?”

        不置可否的宸若抬起眼,十指搭桥,托着下颌瞥向身边之人。

        瞧怀瑟这昏昏欲睡的模样,哪里是有意为之,分明都是这丫头从中作梗,倒还舌底澜翻,向其反咬一口。

        不仅是她,连着周围的女子陆续昏睡了大半,唯有陆欺欺、明纱与宸若清醒如常,事态如此明了,傻瓜都看得出来,这主仆二人使了什么伎俩。

        陆欺欺心下暗叫不妙,坏了,这家伙是蟑螂转世吗,生命力这么顽强?是迷香剂量不够,还是他事先察觉以致有所防备?

        眼下场面实在是过于尴尬,他就斜身坐在那儿,仰面向后一靠,一脸“本大爷就看你们俩怎么收场”的表情,轻笑了一声,拭目以待。

        陆欺欺再度戳了戳呆若木鸡的明纱,公主大人方回过神来,面色如铁道:“宸公子可真是好酒量,要不,再、再来点?”

        该死的陆欺欺,不是说今晚她不用献身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瞧对方那个精神抖擞的样子,不大战三百回合能放她走?

        虽然他长得那么好看,但明纱也不至于色令智昏,把自己全部身家赔进去。

        “你到是想想办法啊,不是要他答应你什么条件么……”明纱一时慌了神,手足无措之际,只好反手去掐陆欺欺的腕子。

        “在想呢……”陆欺欺额上已见冷汗,想个鬼,对方明显看出了她二人的意图,可人家是实打实花了真金白银的,怎肯放过如此良辰美景,如花美眷?

        怎么办?要不就说明纱有重度花柳病?还是说她葵水到了?这也不行啊,扒开衣服就一目了然的事情,临了做不了假。嗯,赶紧看看兜里还剩什么特效药,好亡羊补牢。

        只见陆欺欺双掌一拊,一扫方才眉眼间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神采,干笑两声道:“那什么,宸公子真是好酒量,既然您正是兴浓,怎可少了琴音作伴,我家小姐的琴技十分了得,还未曾向公子献艺呢,公子要不先听上一曲?”

        对方煞有其事地颔首,又像是故意作弄似的答她,单侧唇角一勾,欣然笑道:“本公子乏了,莺儿姑娘到榻上伺候吧。”

        陆欺欺哑然失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此刻自己的后脑勺已经被明纱公主杀人的眼神戳出了无数个窟窿眼。

        “阿——八——”那吊死鬼一样幽怨的声线颤巍巍地掠过她的后脑勺,檀口里拂出的怨气直让陆欺欺后颈陡凉。

        陆欺欺只好上前一步,硬着头皮道:“嗯,确实天色不早了,不过,宸公子还未履行赌约呢,您看这事情是不是得一件件来?”

        宸若眉梢一纵,倏地旋至她跟前,其掌游移飘忽,待到她吃痛低呼,那骨节分明的手已锁住了她咽颈。

        这双手与泓洢相似,一层薄茧摩挲着她细腻的脖颈,与那张绢一样的俊逸面孔格格不入,全然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意,像是个习武多年的练家子。

        “宸公子!”见此情形,明纱公主弹簧一般从那绣墩上站了起来,堪堪向前跕屣半步,却又忌惮着对方那冷冽的眼神不敢贸然靠近。

        宸若似笑非笑,目光始终未离开被他掐得气悸语吃的陆欺欺,沉下嗓子向其道:“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

        陆欺欺直呛得咳喘不住,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涨着两腮,费了大半天劲才颤舌启唇怒斥:“你耍赖!”

        宸若轻笑一声,似是觉得这样实力悬殊的对峙格外有趣,束箍着她雪颈的虎口亦随着陆欺欺的跌宕的呼吸收放,但凡她要起了鼓吻谩骂的苗头,他便在手上下定几分力道,就像是捏着一个机关,惹得陆欺欺是满面怒容,拳脚左右开弓,奈何那细胳膊细腿软绵绵的,还没个准头,一通花拳绣腿下来,他竟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此人定是有修为在身的,明纱哪里敢劝,支支吾吾半晌,也吐不出一个不字。

        被掐得粉泪频飘的陆欺欺已是头重脚轻,只如一团乱蓬风雨飘零,视线模糊之中,她却仍不死心,奋力向前一抓,心中乍然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清晰得不可思议。

        蓦地,她精移神骇,忽焉思散,停下了思考。

        宸若见她眼中出现了转瞬即逝的涣散,忙伸出手刮了刮她红肌拂拂的鼻尖,这可怜巴巴的小脸,像只宥于樊笼之中的小刺猬,双目斗狠,张牙舞爪却跟挠痒痒似的,当真有意思。

        “走。”

        蜡泪盈盈,微光傍短檠,瞬目之间,那个身影腕间浅转,仍然托着她的下颌,毫不留情地将那挣扎的身影拖曳至窗边,飞身跃窗,瞥然没入一片灯火阑珊之中。

        明纱公主正欲飘然放脚,随其而去,无奈正是起身之际,一柄银光闪闪的利刃却以抵上她的脖颈。“不许声张,否则尸首分家。”

        说话之人,正是那位宸公子的侍卫。

        片刻之间,酒桌上酣睡的怀公子不见了踪影,这些暗卫手脚之快,竟令她有所不察。

        彼时明纱公主揣紧了袖中的信蝶,望向神色冷厉的黑衣男子,竟不知如何是好,若是陆欺欺有任何闪失,估计自己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玉露团清影,夜色渐浓。

        被那人随手扔到冰冷的地面之上,陆欺欺手疾眼快地打了个滚,硌得关节生疼,顺带用他的衣角抹了一把辛辣的眼泪。

        当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陆欺欺摇摇晃晃地支起双膝,急喘了两口深气,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抬起眼来环顾四周,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但她依稀认得出,这是兰楼的后院。

        “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该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思及此处,她警觉地按住了袖中的短匕,生怕对方再度发难。

        宸若唇边勾勒出一道浅笑,猝不及防地抬掌捏捏她的脸蛋,差一点儿便要揭下那假疤痕来。“你那么喜欢揣度人心,不会自己猜么,小刺猬?”

        小刺猬?

        仓惶躲闪的陆欺欺面色铁青,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对方的眼睛,不禁剜了他一眼,扪口不言。

        对方气定神闲,眸光之中却是冷冽逼人,“你是兰楼的人,对这兰楼可有所了解?”

        经过方才一番鸡飞狗跳,她本不想再搭理她,可稍一思量,现在四下无人,自己小命又捏在人家手上,还是不要得罪这疯狗的好。

        遂见风转舵,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示弱道:“公子,奴婢才刚来几天,什么都不懂呢。”

        翻脸比翻书还快。

        辰若觑她一眼,袖中指尖轻捻着她面皮之上刮蹭下来的疤痕,会心一笑,切入正题道:“这后院是禁地,凭你的好奇心,想来是不会错过。”

        陆欺欺微微蹙眉,这家伙究竟是冲着什么来的?“奴婢是好奇,可是奴婢惜命呀,妈妈说这里是禁地,我们这些下人哪里敢贸然闯入呢,那可是要杖责的。”

        实则不然。

        明纱公主当日便是关押于后院一旁的独间之中,据她说,夜里常常听见铿然之声,似乎是从地底传出。

        且依楼里的姑娘们说,后院那一眼枯井里死过人,闹鬼闹了好一阵子,便封住了。

        联系起之前明纱公主听到的声响,陆欺欺是万万不信的。

        “那么祝你好运。”宸若的声音泠泠如泉,那股暖流暖醺醺地熨帖过她的耳廓,传入耳隙:“前面可都是机关,不能用轻功飞过去,你可得小心了,为我办完差事再死也不迟。”

        “嗯?办什么差事?”陆欺欺这下可不是佯装出来的茫然,而是发自内心地不解。

        但她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被这狗男人算计了。

        “看来宸公子一掷千金,不是为了□□,是为了买命啊。”

        陆欺欺暗暗地冷笑孜孜,止步旋身,作势要溜。

        对方不以为然:“小丫头片子,你的命可值不了几个钱,不过么,宸某是愿赌服输之人,待姑娘安然回到此处,我自然会兑现赌局承诺。”

        “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我先回去了,呵呵。”

        “站住。”

        一道银光倏地闪过她眼前,陆欺欺脖子一梗,急咽清唾,垂眼略扫,那剑锋离自己的喉咙仅有一指之差,稍不留神就会割喉殒命。

        她立时屏气凝神,胆战心惊地往后退了几步,再觑定那杀神般的表情,全然没在跟她开玩笑。

        切换自如的陆欺欺忙不迭赔上一个狗腿的笑容,笑得力不从心:“您看您这是做什么呢,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那人这才挽了个剑花将其入鞘,陆欺欺不禁纳罕,他是什么时候拔的剑?自己这是见鬼了么?

        “时候不早了,快去吧。”他像招呼小狗一样对她摆了摆手,催促起来。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听那老虔婆说,这二人乃是凤京人士,难不成,真的又是什么厉害人物?

        陆欺欺恍然大悟,半捂着嘴道:“你、你想抓北庭侯的小辫子,又怕打草惊蛇,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利用我这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去帮你以身犯险,对么?若是功亏一篑,一个与你毫无瓜葛之人,北庭侯也不会盘查到你头上来,可……”

        可这样一来,明纱也会被牵连其中。

        她突然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自己竟弄巧成拙,分明是想迷晕他,整一出仙人跳,结果反倒帮了他掩盖证据。

        宸若皮笑肉不笑,竖起食指叫她小声点儿:“边走边骂可是更容易分心哦,小刺猬,你最好识相点,若是你办砸了差事,不光是你自己,连那位莺儿姑娘也会香消玉殒。”

        陆欺欺玉粳米牙一抵,心里将这个心如蛇蝎的狗男人痛骂了千万遍,嘴里嘟嚷起来:“怎么会有你这么恶心的人……”

        不等她说完,宸若又捏捏她的脸,笑得甚是明朗清逸:“如果你能活着走出来,本公子什么都答应你,一个愿望太少,三个如何?”

        “呸!”她奋力挣脱他手掌的禁锢,显然气得要跟他撕破脸,不想再作徒劳无功的伪装,“别用你的手碰我,恶心!”

        陆欺欺甩开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心里却毫无准备,往前走不一定死,但回头生不如死,知道了他的秘密,这个王八蛋如何能放过她?

        一番四下细观,她垂身捡起脚边的鹅卵石,猛地向着枯井边砸去,但听突突连着几声,漫天雕翎结阵飞出,眼花缭乱之间,井边已然落了满地的锐矢。

        箭上似乎有毒。

        她深吸一口气,此刻十分想场外求助玉扶笙,可是玉姐姐人又在哪儿呢?

        不行!不能让自己白白为这个恶心的家伙送命。

        陆欺欺紧绷着神经,手心里渗出薄汗,定睛望去,四周并无异样,唯独那口井,显得颇为诡谲。

        这口井的名字,唤作清波井。

        而在兰楼之中,姑娘们都会跳一种舞,唤作清波舞。

        前几日鸨母曾命人教授明纱公主舞技,当日所习的便是这支舞。

        会不会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若是真如明纱所说,地底有声可循,那么他们是如何进去的?莫非这口井便是入口?

        见她无动于衷,后面的人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小刺猬,你能不能快点?”

        “聒噪,别打扰我。”陆欺欺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始作俑者,头也不回地陷入了沉思。

        据说侯爷最喜跳这清波舞,梅兰竹菊四所的姑娘们竞相效仿,无形中成了规矩,但凡这楼里的姑娘,无人不擅此舞。

        “试试吧。”

        当日她看明纱公主跳舞看得并不是很用心,因为明纱公主的舞姿着实难看,简直惨不忍睹,老天爷明显在四肢协调上连门带窗都给她封死了,老鸨子见她毫无进展,又急于叫她接客,便不再往这方面费工夫。

        她是依稀记得一些,可是却不大确定。

        小心翼翼地,她踏出了艰难的一步。

        脚边安静得落针可闻。

        陆欺欺深呼吸,脚尖一旋,踏出了第二步。

        紧接着是第三步、第四步……一套连贯的动作,她已然靠近了方才鹅卵石所掷之处。

        “妙哉!”宸若一声低呼,惊得陆欺欺惄焉如捣,一颗扑通乱跳的心脏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传来阵阵的疼,而那块石头在其无形的压迫之下,变得沉甸甸的,愈发强烈地压迫着她的胸膛。

        纵身一跃,她全须全尾地没入了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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