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情复杂
川盈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房门轻掩，就像她刚出去时的那样。她缓缓坐起来，发现身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便下床推开门去。
小院子里也没有什么人，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
但川盈真真切切的记得发生的一切，记得战场上的血腥气，记得身后逃跑的李彦齐，记得昏迷前秦琰的声音。
是了，昏迷前她确实听到了阎王老爷的声音。她要去找他。可是却寻遍了阎王殿也找不到他的踪迹，直到她绕开了大殿案台的石座，看到了通向内殿的一条小路。小路尽头隐隐有着声音。
内殿。
“我管不了了，你真的是疯了……”司命在房间里踱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旁靠在床边脸上毫无血色的秦琰，却隐隐带着笑意。
司命在天庭翻看命格簿的时候，突然发现李彦齐与赵川盈的命格均有所改，心知不好，于是他赶到三生石前查看，发现赵川盈与李彦齐本就隐隐约约的红线是彻底断了，但是却与秦琰牵在了一起。司命急忙下到地府，修罗殿里没找到人，却在内殿找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秦琰。秦琰嘴角的血迹早已干涸，左臂的血却还在不断向下滴落。
司命掀开秦琰的袖子，发现了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汨汨向外冒着血……登时整个人爆炸，顾不得旁的，卷起袖子便将自己的灵力输给秦琰，这才使他苏醒。
没想到秦琰醒了之后，竟然冲他笑了笑，说自己可能是失血过多，无甚大碍，这更是气的司命破口大骂。
“我是没提醒过你吗？让你不要和那个赵川盈有牵扯，你非不听，现在倒好了，你俩红线是牵上了，你命也快没了！”司命喘了口气继续骂。“我告诉你秦琰，再来这么一次，别说是我救不了你，连天帝都救不了你，你就等着原地消亡吧你！”见秦琰还是不说话，司命气到发抖。“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跟你说的话？你看看你，一开始为了救她化恶，魂丹给了一半，之后地狱救她，又掉了胳膊，现如今她去救前世情郎，你却躲在这里替她遭受反噬之苦，别说是灵力了，命都要没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个孤寡命格，本就没有良缘，现在你俩红线牵上了，是你不要命还是逼她消散？秦琰，你清醒点吧！”司命其实比谁都清楚，现在就算让秦琰断了念头，已牵起的红线也不会轻易断掉，但是仍然忍不住对着秦琰咆哮，只因他不想接受这个老友即将被命运折磨的事实。
秦琰也知道，所以他没说话，任由司命指着鼻子骂。看司命有些难过的表情，秦琰轻轻的说道：“就像你所说，我一直都是孤寡命格，无论是生前死后的千万年间，一直尽忠职守、甚至可以说是墨守成规，从未曾尝过世间情爱。如今终于得以飒爽放肆一回，也算难得。”此时的秦琰与往常不同，唇角带笑，眼睛明亮，语气温柔，虽然唇边依然带着血迹，面色惨白，但是却像黄泉路边盛开的彼岸花，美的妖异又安静。
内殿门外的川盈捂住了嘴。
原来他叫秦琰。
原来他一次又一次的救我，竟重伤至此。
而我还骗他。
他却替我顶着反噬之苦，去换得李彦齐逃跑的机会，换得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凡人的逃跑机会。
川盈想起了秦琰平日的样子，从一开始不合时宜的举动，到突如其来的照顾，再到独一无二的关心与长长久久的陪伴。
是我没看到。
以为被辜负便蒙住了自己的心，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爱护。
此时的川盈心里像是被攥起来的难受。这与她看到李彦齐受伤之时的感受不同，但是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或者说是顾不上。
因为内殿的两人终于发现了门口的川盈。更准确的说是司命发现了川盈，毕竟秦琰如今身受重伤，气力微弱，感知也不像往日敏锐。司命直接拉开大门，看着门口的川盈满脸眼泪，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你先好生修养，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明日再来看你。”
长叹了口气，司命离开了内殿，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等了一会发现门口没有动静，秦琰缓声开口道：“进来吧。”川盈这才进到内殿。
虚弱却强打起精神的秦琰，与往日冷若冰霜的样子截然不同。川盈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琰像是知道这一点一样，艰难的抬起手臂，向着她招了招手。“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川盈点点头。
“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你消散的。”
川盈看着秦琰不说话。
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川盈，你不要生气。”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也不要哭了。”
秦琰本来想伸手给川盈擦擦眼泪，却发现她站的离他有些距离，他起不了身，够不到。他心里突然难受起来，心头仿佛有小刀一片一片的切碎。这距离就像是他与她之间心的距离，他够不到。
垂下手，秦琰脸色黯淡。
这房间内冰冷的氛围，便是她对他不顾命格非要牵扯她的反馈吧。
“倒杯水给我吧。”再次开口，秦琰已经是整理好了心情。
川盈看着眼前这个脆弱的仿佛稍微大力些就会拦腰折断的秦琰，身体却迟迟动不了。
“倒杯水给我吧，好不好？”秦琰再次开口，声音里面已经带上了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祈求。
哪怕你不想回应我也可以，哪怕就像以前一样也可以。
不要讨厌我……
不要害怕我……
秦琰看着川盈的眼神愈发难过，令川盈招架不住。避开眼，川盈低头走上前去，给秦琰倒了一杯水。“这水有些凉了，我再去新取一壶。”川盈转身欲走。
“别走。”秦琰猛地叫住她。
川盈背对秦琰，停下了脚步。
身后静了一阵子，秦琰才又说道：“取平日惯喝的六安瓜片吧。”川盈听了，默声点点头离开，并没有回头看到秦琰带着些许痛苦与期待的眼睛。
川盈借着来修罗殿取茶的借口，出来透口气。内殿里承载了太多情绪，令她无法呼吸。
环顾大殿，川盈看到了被自己丢在一旁的水镜。
都怪我不好。
如果不是我非要去救世子殿下，你就不会受伤。
脑海里，李彦齐阵前绝望的表情，与秦琰毫无血色的脸慢慢重叠。
世子殿下，无论真心与否，我这一生，承你照顾多年，如今我已还了你的情。
秦琰，我已死了，却仍然欠了你，这让我又该如何报、如何还……
正当川盈胡思乱想之际，眼前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景象——她在一个残破的小厨房，面前是滚烫的油锅，炒菜的手指节粗大，胳膊上甚至还有烫伤的疤痕。“小娘子，将军说庆功宴定在一个时辰后！”“好嘞！”川盈听见自己声音响亮的应答……
川盈闭着眼睛拼命摇头，试图将这奇怪的景象从脑海里挥去，睁开眼却又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周围是五彩斑斓的绫罗绸缎，空气中弥漫的脂粉香气浓的叫人昏睡，她站在红木雕花的窗棂前，像是在等什么人。“我的好姑娘诶，你怎么还在这呢，王大人一直在等你呢。”身后的门被猛地打开，一个浓妆艳抹的明艳妇人伸手过来拉她……
“别碰我！”川盈向后退了一步，撞上了修罗殿上的案台，碰倒了案台上的卷宗。一瞬间的疼痛使她清醒过来，神志重新回到了大殿上。
“你干嘛呢！”持华端着药，刚走进修罗殿便看到神色慌乱的川盈。
“持华大人，小女一时不慎，碰倒了大殿案台。”川盈低着头说道。
持华想起之前也曾经看到她慌手忙脚的冲出修罗殿，正要一并发作，忽的听到内殿传来秦琰的声音：“持华。”
持华眼神不善的盯着川盈，“如再让我发现你举止怪异，别怪我不客气。”说罢，便去了内殿。
“阎王老爷，持华带着司命星君大人吩咐的东西来了。”持华在内殿外毕恭毕敬。
在这地府内，知道秦琰受伤的仅有川盈一人。当初虽然崔钰知道秦琰给了川盈半颗魂丹，但是具体这一次的情况，他也并不清楚。可是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崔钰代管地府、持华夜夜护法、司命频繁出现，就算是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知道至少最近不太平。
持华也猜到了一半，她以为夜夜护法是因为阎王老爷修炼所致，如今略有虚弱怕是到了修炼的难关，这思路的引导司命也是出了不少力。
司命离开内殿后，便径直去找了持华。丢出的三言两语让持华更加坚定了心里的念头：阎王老爷正在修炼仙法遇到难关，司命星君给的仙药有助于老爷突破，但是须低调行事、不可为外人所知。
因此，持华在修罗殿屡屡碰到神色慌张的川盈，总觉得不妥，但碍于阎王老爷从不追究，她手中没有证据，也无法明说。
“东西让川盈递进来。”秦琰吩咐道。
持华听了，心中百般不情愿。“阎王老爷，持华在修罗殿碰到赵川盈，神色慌张，怕冲撞了老爷。不如由持华进去伺候。”
“无妨，你身为地府第一层掌事，事务繁多，且让她进来即可。”
持华自有意识起，便在这地府当差。于她而言，阎王老爷便是这地府唯一的神，她尊敬、崇拜他，因此他说的话，他的命令，无论她是否理解，持华不敢也不会不从。
于是只得出门去寻川盈。持华将手中的药盅递给川盈，语气凶恶：“每日掌灯前按照此方备药，不可有任何差错。”之后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伺候不周，唯你是问。”
川盈好像是被一直推着走。
本来寻了个由头避开了秦琰，现在却又不得不端着药盅站在门口，有些进退两难。
秦琰久等不见川盈回来，知道是自己令川盈为难。心里实在有些患得患失，怕川盈再也不见他，便借着送药的契机，让持华去找了川盈进来。“拿来给我吧。”
川盈小心翼翼的将药盅递给秦琰，尽量维持着一些距离。秦琰也不多说什么，右手端住碗，左手颤颤巍巍的拿住勺子。
眼看着一勺汤药还没入口便洒了大半，实在忍不住开口。“我来吧。要不这药没喝便全洒了。”
秦琰听见川盈主动开口，突然高兴，像小孩子一样，立刻举起碗笑盈盈的看着她。
川盈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不合适，登时便有些恼，夺过药盅舀了一勺，直接塞进了秦琰的嘴里。
秦琰呛了一口。把川盈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碗，拍拍他的后背。
却没想到换来的是他的一声轻笑。
“你诈我！”川盈更怒。
“你总算是有了些表情。”秦琰回到了最初的表情，微微笑着看着川盈。“别担心，也别往心里去。我做的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也不需要你承担。”顿了顿，仿佛知道她的心事。“也不用你偿还。”
川盈不再说话。
她又何尝不知，秦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从一开始见到他，便是冷冰冰的样子，他的行为处事更是遵循法理天道，不认人情。之前的一些误会，也是因为他从来不察风月。如今他为她所做的这些，更是毫不遮掩的赤诚之心，没有算计、没有计较，全凭一颗真心。
可自己值得吗？
活着的时候都不曾被爱，如今已经死了，更不配获得。
没有资格。
川盈短短十六年的人生，根本无法解开这些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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