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珍贵
母亲垂首看着他,那双眼睛是他这双的模子,他的双眼来源于她,狭长、眼尾微微上翘,都是很锐利的形状。母亲锐利的双眼半敛下来的样子是温和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笼罩在她周身的虚弱太尖锐了,他好像被刺到,于是他们同时虚弱起来。
可能还是分开会让人坚强些,然而他们都忍受着这种软弱,规避不竭的点滴,泰然自若地交谈。
“调月姐很厉害,她得了摄影赛的奖。她好像天天都在拍照。我去mikey家的时候,因为我们被拍了,按她的话说,叫入镜。等我们练完,她就会请我们吃东西。”
“她之前给我一张我的照片。”他突然间想起来了,狭长的眼睛闪闪发光,“说是得奖的照片之一!”
母亲顺势好奇:“照的是什么呢?真想看看。”
“是拍我肚子饿了……饿、呃,照片被放丢了……”他顿时有些尴尬,不敢说出实话,是拍他肚子饿了放火烧车。
书包里火焰熊熊燃烧,火光中面容模糊的他仿佛只是在点燃烟花,很帅,确实该得奖。说出来,母亲肯定会很生气,想把他像那辆车一样烧了,不能让她看到。
母亲现在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她说:“放丢了?太失礼了,圭介。”
“对不起。”他摸摸自己的鼻子,用粗糙的大脑思考办法,“我回去再找找……”
想不出什么办法,他心中动摇,是否该袒露实情,母亲最后肯定还是会原谅他,他却难以面对。
捂着额头,女人手背上的输液管又开始出现血回流,她将手放低收回被子。
“算了,如果找不到,记得和人家道歉,以后别人送的东西要收好。”手背残留着长时间输液的疼痛,她叹气,“可惜没看到这张得奖照,妈妈觉得,如果能找到,是很值得纪念的。”
“怎么出血了?”他用目光寻找着医生的位置。
……
最后,场地圭介趴在床边睡着了。
半梦半醒时,他听到母亲的絮语。
“人与人……相遇…珍贵……”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是很珍贵的,但相遇的频繁让它的珍贵程度存疑。
阔绰的千寿买了三根冰棍,大家在还没开始温柔的春天里边抖边吃。
夏天喝热茶能解暑,冬天吃冰棍能着凉。这个年纪就是喜欢把叛逆当饭吃,一阵风吹来,千寿已经紧贴着调月虚寻求温暖,春千夜坚忍地站在旁边不好意思过来,自虐般一口把冰棍吃完了,冻得他呲牙咧嘴。
千寿积极效仿她哥的英勇行为,也大口吃冰,落得个牙冠不住打颤的下场。
调月虚寄希望于冰棍快点融化,吃出了鉴赏般的细致。她左右两边各搂一个,将兄妹俩搂过来,自己站在中间,就着他们被冰冻傻的表情,淡定地合影。
兄妹看到原片后。
千寿:“啊,春千夜看起来好傻。”
春千夜:“你看起来更傻。”
他们就这张合照,对谁更聪明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内容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几岁开始说话、考试成绩的鸡毛蒜皮,这种问题显然是争不出结果的。
调月虚:别争了,都傻,都傻。
冰棍吃到一半,她突然停下。争执的两人吵得沉浸地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她落在了后面,又心照不宣地吵着回来。
“你上次也是不看路乱跑。”春千夜翻完旧账,转头问调月虚,“怎么了?”
她的热源千寿又贴回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儿童公园,有人在中心的空地打架。千寿问:“有姐姐认识的人?”
他们把书包和袋子堆在椅子上,大概是刚刚上完补习班的学生,下了课就来打架。偶尔经过的路人瞥见一眼,就事不关己地避开了。缠斗中,一个人被踹到脊背倒在了地上。其余人似乎是合伙的,分工明确地把他按住,领头的揍他的同时还在进行辱骂。
骂了半天都是“混蛋”、“白痴”几个词,又一句“傻瓜”冒出来,把调月虚都要骂笑了。
“嗯。”她指给他们看,“现在被按在地上那个。”
这个距离算是比较近了,仔细看能看到地上那个人脸上的泪痣,他挨着拳头,一声不吭,一边侧脸被打得红肿。他看到调月虚了,然后直直盯着她的方向。
她略通点唇语,但是对于心灵的窗户里的语言一窍不通。感觉不像求救,因为他盯的人是她旁边的明司兄妹,双方并不认识。
由于太近了,其他人也看到了他们,打着打着见他们还不走,打人的那几个就直接过来了。一群比明司兄妹大不了多少的人,嚣张地插兜扬着下巴。
领头的语气不善,率先找茬:“怎么?你……”
话说一半,被后面爬起来的人摸出根小棍子抽在后脑勺。他没有厚此薄彼,趁着其他人还背对他,连着把他们全抽了。几人捂着脑袋痛呼,没想到他还有力气起身,莫名的怒火蹿起,再次开打。
被抽了脑子之后,几个人有点后遗症,现在的动作都没刚才准确了,出手屡屡偏位,有气无力的。局势逆转,被霸凌的反而把霸凌的人教训打得开花,舞着小棍子在他们手上脸上抽出道道红痕,比早春的寒樱红。其他人被抽得缩手缩脚,他愈战愈勇。
冰棍终于被吃完,调月虚过去抢走那根小棍子。他打上头了,回头瞪她一眼,继续改用拳头抡。
“不要打头。”
这根小棍子,一端有孔,她认出来是竖笛里面的通条,克制住立马扔掉的冲动,抽开偷袭他的人后,才丢掉棍子。结果几个人发现打不过就想跑,她只好顺便帮他把人踹倒,让他打得尽兴。
羽宫一虎揍人,她擦着手和明司兄妹在旁边聊天。
“他是谁?”
“以前拍过的小孩。”
地上被锤的人好像惨叫得突然有点大声,然而无人在意。
“他刚刚一直盯着我和哥哥。”
“可能想和你们做朋友吧。”
声音变了,换了一个人被捶,这个比刚才那个更有精神。
“那我们刚才是不是该帮他啊?”
“如果你们想的话。”
“我想荡秋千。”
“走吧,我推你。”
午后时分,微风不燥,阳光正好,公园里荡秋千的荡秋千,玩老年人健身器材的玩健身器材,空地上的几人瘫倒着,闲适安逸。羽宫一虎拎着书包站到调月虚面前,像这时才上完课,等她接他回家。
她留在这里,最多把他接去诊所。果然,今天是被小孩包围的一天。
医生都要怀疑她了,一天带两个受伤的人来,看到坐在病床边的场地圭介也认识她时,看她的眼神从惊讶转为非常可疑。早知道她或许该换家诊所。
吃饱之后容易犯困,场地的母亲已经睡着了,场地是刚刚醒过来。他头发睡得乱七糟八,凑过来小声问情况。羽宫一虎给他讲的版本简略,简略到只有胜利结果,中间被揍和反扑的过程全省了。
在医生诡异的目光下,她决定先走一步。
羽宫一虎默默凝视着她,大约没有异议,有异议她也看不懂。场地圭介思及那张不能让母亲看到的放火照片,满怀希冀地问她还有没有其它照片,他表现良好那种。
“印象中是没有的。”她大约也就照了些他放火、揍人、被揍吧。
“不应该啊,难道我平时全在干坏事吗?”他严肃起来,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不是,我没留那种照片。”
羽宫一虎说:“场地好像被塑造成人渣了。”
“我相册里留的大部分都是这种类型。”
谁是人渣见分晓了,两人难以置信。道场人太多,她拍不过来,接触时间的长短导致,一虎至少还有一沓正常生活照,而场地除了得奖照就没有收到过其它照片。他望着熟睡的母亲,有些沮丧。另一个依据她的解读,是在震惊。
打算离开的人又坐下来,百无聊赖地看医生给人擦药。震惊的人嘴唇动了动,她竖起食指示意不必多说。
“不要动噢。”她掏出把梳子给场地梳头,头发的质感顺滑,实际上不用梳子应该也能梳整齐。他摸了下自己的头发,然后保持静止。调月虚摸出发绳,给他扎了几个小揪揪,立在头顶。
羽宫一虎:“好丑。”
她再拿出镜子,递给场地,将他手抬高固定在一个位置,让他看自己有多丑。
三,二,一,《对镜自照》。
原来他吃惊的时候虎牙也会露出来,锐利狭长的眼睛一般会让人显得聪明,奈何本人头脑简单。镜子里照出他单纯的模样,旁边是羽宫一虎的侧脸,调月虚在后面拍照。
“看,普通的生活照。”
“谢谢!”顶着丑陋的发型,单纯的场地转悲为喜。
旁观的医生忍无可忍:“这里不是景点!”
在照相馆里,她把今天的照片印出来,场地的生活照给他,明司兄妹的代为保管,风景照自留。等到和羽宫一虎分道扬镳,她就终于能结束这充满小孩的一天了。
但是,到了既定的岔路口,这个小孩没走回家那条路,还跟在她旁边。
“今天那两个人是谁?”
“认识的小孩。”她觉得他想交朋友。
“你认识的好多。”
她感觉他在羡慕她,于是宽慰他:“按理说,你作为小学生认识的应该比我多。”
沉默,萦绕过来。
“……新年礼物,谢谢。”他收到了场地帮她转交的礼物,一沓积压的生活照,像告别礼物,也可能就是。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是很珍贵的。
“春天快乐。”调月虚笑笑,将揣了一路的四叶草放进他胸前的口袋,挥手作别。
所以当然也要珍惜所有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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