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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生活废材如何度日


行人来,行人往,行人熙熙攘攘。如果你也加入这些各有目的地的行人,他们的面目就模糊起来,亟待解决的才是心中明晰的。他人心中燃烧的火焰是何种颜色,也只有一群在生活不断寻找素材的创作者或者记录者会留意、窥探。

        做一项简单的推理,一个中学生年纪的男生,穿着多是青少年爱穿的卫衣,这没什么特别的;他头发抹了发胶梳成飞机头,那他应该是个不良;他皮肤是浅褐色,美黑或者混血;他的目的地是一家机车店,他走进去了,而不是在橱窗前看,那么就很容易得出,店里有他认识的人。

        还有一点,他的眼睛真的很大。血统缘故,眉骨高而眼窝深,睫毛浓密,虹膜呈轻盈而空灵的紫色,说是空洞也可以,他看人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至于为什么强调这一点,因为他的眼睛挡在了窥探外界的眼睛前,调月虚的眼睛——她的镜头,全被他遮住了。极近的距离使得他的眼睛在镜头透视下被拉大,扭曲又清晰,复杂的结晶体。她坐在小板凳上隔着玻璃街拍,他蹲在镜头前,像抓包了这个行径。

        真想开闪光灯让他当场落泪。

        她只是想想。这个人不用失明,就已经够双目无神了。

        “我出来了,调月。”

        “嗯,恭喜。”她挪开镜头,换了个角度,看到外面有一伙人结伴而行。

        穿的是普通衬衫和t恤,抱着传单。兼职的话不会结伴,那就是什么社工活动,或者合伙创业?传单印得花花绿绿的,可能合伙办了一个小机构,一角有个logo。还没看清,视线又被遮住了。

        他一手盖住镜头,问:“你生日什么时候?”

        “我不过生日。”

        那群人吵起来了,传单都还没发出去,居然先内讧了。不过家族企业都有争权夺利的时候,夫妻店也未必总是和睦,何况像这种长得都不像一家人的。开始推搡了,动手了,动手了。

        她看得起劲,想拍一下满天飞的传单,结果镜头被别人挡着。还好她力气大,趁传单停留空中,拍到了,甚至有幸拍到了被打的人飞出的眼镜。

        现在来看原片。

        啪,镜头又被盖住了。她现在每次按下快门都得像拉保险栓一样,按一下,扳开他的手一下。也不是不行,就是很麻烦。

        这一切,都是真一郎的错。

        调月虚转头对真一郎说:“不准室内吸烟。”

        叼着今天抽了半截的第四根烟的青年呛了下,默默将烟碾了。

        “好久不见,伊佐那。”

        “坐后座,兜一圈吧?”他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一部分。这个人的嘴在和别人说话,眼睛却盯着她,手也没挪,固执得很。

        “哦,好啊。稍等哦。”青年站起来拍拍衣襟,把扳手、钳子放进工具箱。

        “时候?”

        “问真一郎吧。”她推着少年催促,“快带他出去兜风,快去快去。”

        外面有两只三花猫并肩走出绿化带,看起来感情很好。行人不关心路过的其它生物简直是一大损失,就像现在,他们不会知道猫之间也有友谊。照下来,人行走在钢铁森林,猫行走在裤腿森林。在它们的目之所及,鞋子是人移动的根。

        梳飞机头的不良少年还是抱着头盔带真一郎出街了,其实他这个年纪依法来讲只能开开三轮车。

        总之,他风驰电掣地闪过了她终于自由的镜头。

        “所以,你的生日是多久?”一个声音凑过来幽幽地问。

        “拒绝回答。”

        先前打人那个凑到门口捡走了飘过来的传单,上面印的是补习班广告。她照下了这个人弯腰的样子,和传单全貌,指着照片威胁道:“再问我就帮你报这个,报十个。”

        同样的话说给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效果。这句话说给场地,场地估计会感激不尽,说给伊佐那是虚废词说,说给他,他乖乖安静了。

        新的一年,他没有长得更好看,家里发生火灾之后,脸上反而多了一块从额头蔓延至左侧颧骨的疤。

        停电的下午,父亲将地下室的烛台又搬出来,时隔几小时,被他不小心撞倒,将尽的烛火在布艺沙发上找到新的生存土壤,烧得亮如白昼。姐姐和九井一从图书馆出来后,被她叫走,幸免于难。

        房子一被烧,家里就负上了债,没钱给他做祛疤手术。除此之外,生活没什么变化。他照常来店里看车,这个拍照的照样拍照。倒是九井一在那之后就开始拼命看书,好像想早点工作赚钱,还经常在他家附近转悠。

        但是,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突然长大成年的。

        不管是提前赚钱,还是报十个补习班,都对真实年龄的增加无济于事。不过大概能让人的灵魂沧桑许多,姐姐和调月虚一起参加奥数补习班之后,每次回来都说感觉自己老了几十岁。这种地方,还是不去的好。

        “赤音叫你回家吃饭。”她举着手机对乾青宗说。然后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对那头回复:“不用,谢谢。”

        在乾家吃饭,会不会要麻烦乾赤音现拆一套新餐具都存疑。

        如果不是这个电话打过来她估计会直接错过午餐时间,她也该去吃个饭了。

        叔叔阿姨出去旅游了,因为她家政课从来都翘课,所以这段时日她唯有靠今牛若狭做的饭解决温饱。昨天今牛若狭因为她最近沉迷夜观星象,连日熬夜、屡教不改和她冷战,今天早上只给她留了一盘炒香菇就去上班了,所以早餐是她去佐野家蹭的蛋炒饭。

        那午餐最好不去佐野家蹭了,乾家也算了。场地的妈妈会很愿意招待她一下,但是去了可能得留下来帮场地补习,现在他应该还没碰作业,任务太艰巨,pass。

        她想买台徕卡,正在节衣缩食攒钱中,一碗拉面只要几百日元,花还是不花,这是个问题。想想它机身沉稳的质感,可爱的红标,还有镜头出类拔萃的光学素质,想想它背后那些在伟大的摄影师、战地记者。

        乾青宗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回去了,她都没注意到。

        没有超忆症的人只能任凭记忆随时间模糊,记忆或想象再复现又要靠绘画或者文字。摄影就让事情简单多了,打印或者构建,机器与人的眼睛重合,机械的镜头依人的感情眨眼,人调节它如调节自己的肉眼。

        曾经在睡梦中,无数镜头对准她,像世界对窥探者的回望。或许这是某些人的噩梦,她却是喜欢对视的那类,这就成为了她的美梦。

        可能等她走过足够多的路,见过足够多人,拍过足够优秀照片的时候,她也可以做到不在乎品牌效应。然而她现在只是一个刚刚触及世界广阔的人,太容易被浮华蛊惑。况且,这款相机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它会是一双更加好的眼睛。

        她突然想起自己还会用电饭煲蒸饭,决定回家蒸点白饭吃,口腹之欲何足惜。她向爱好妥协了,绝不向香菇妥协。

        给真一郎锁好门,回家。

        她发现冰箱里居然还有鸡蛋,可喜可贺,至少她还会煎蛋,放点盐煎了。

        吃的时候,她才发觉白饭加鸡蛋,不就是真一郎蛋炒饭的低配版吗?吃起来也没有很大差别,无非是他把蛋炒散了而已,感觉好像会做饭了。那么家政课她会还是照常翘的,有那点时间学种菜、做饭、缝围裙,不如出去拍照。

        吃完饭顺便把碗洗了,调月虚开始做作业,虽然她翘课,但她还是个正经学生。

        国文作业布置了命题作文,鉴于她的理解能力总是偏移,这个她就随便糊弄一下,不到半个小时就糊弄出一篇鬼话连篇的文章了。英语周记,堆砌一下所谓高级词汇和从句。数学卷子,这个好,她着重做一下……

        做完还有奥数补习班发的练习题。

        每年有奥赛老师都让她参加,迄今为止拿的都是银牌、铜牌,老师就推荐她报个补习班争取拿金牌。调月虚看乾赤音数学成绩也不错,就叫她一起,结果开启了乾赤音的苦海沉沦,唯有感谢她们的友谊还没被奥数击垮。

        她觉得做完可以直接给乾赤音抄,这个在图书馆睡觉的人对此非常倔强,暂时拒绝了她。等到下周经历一定冥思苦想还没想出来,空出几个题,而马上要交作业的时候,她就会暂时接受了。

        话说,补习班里她还看到一个小学生,最初跟课程还有点吃力,不明白为什么家长要给他报高中的补习班。之前看到还有宣传学编程的,做小孩真不容易。

        她偶然看到那个小学生一直解不出来题,给他讲了,他却一副耻辱的样子,好像开始讨厌她了,有点稀奇。他不会就是那种从小既要学二叉树,又要练琴,被拔苗助长的苗吧?

        精彩的做题时光总是过得很快,题做完了,天也黑了。预计他哥正在回来途中,她开始想题目的其它解法打发时间。熬夜观星没让她习得如何分辨星座,先让她现在困得睡着了。

        梦里星座都没了,全落成流星雨,星星落下来不是陨石而是真正的雨点,激起一阵亮晶晶的水花。周一落的是天琴座,周二落武仙座……等看得到的星座落完,宇宙深处还有无穷无尽的星星赶来降落,落得地上好亮好亮,地球就成为了会发光的星球了。

        今牛若狭发现冰箱里的炒香菇一颗未动,送进微波炉加热。电饭煲里有饭,看来她至少没把自己饿死。

        “起来去床上睡。”有人在拍她。

        她在梦里度过了许多年,每天对流星雨许愿:香菇要是能从世上消失就好了,真的很难吃。还有,希望能拍出更多好照片,想要从天而降几台徕卡。然后,某个人别生气了,天上没有可以观的星星了,全被我的愿望消耗完了,说明它们都会兑现,对不对?

        她实在困得很,梦呓道:“你……不生气……”

        此时她还未发觉危险将至,一颗香菇被夹起来喂到她嘴边。

        “你吃一口我就不生气。”

        她迷迷糊糊咬了一口,感觉非常不对劲,嚼了几口彻底清醒了。噩梦来自现实。

        “呕——好难吃!”

        今牛若狭不生气了,调月虚非常生气。于是,新一轮的冷战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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