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将军白发征夫泪
抵抗扶余的镇北军连夜整军支援漠北,在破晓之时抵达平、应、衷三城,击溃了匈奴的进攻,守下了这三城。可是这一仗双方死伤惨重,从前镇守漠北的镇北军几乎全军覆没。
我父亲背中三箭,肩胛也被箭贯穿,脖颈间血肉外翻,前胸臂膀腰腹两腿,无一不是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刀痕。新伤旧疤相叠,几乎找不到一处完整的骨肉。
我握着他冰冷的手,接过镇北军主帅的帅印。
匈奴尚存,镇北军上下等着我的指令,我无法带着他的尸骨回家,最后竟是一捧黄沙将他埋于漠北应城之下,其碑铭刻:镇北军元帅江林之墓。
他就算身死,魂魄也会守着这片土地。
半年以后,我带着他的盔甲和佩剑回到家中,母亲卧病床头,面无血色,只是抱着那毫无温度的铁甲低声抽泣。
老皇帝病死,新帝登基,胡家专权误战被打下天牢,牵扯出十几年来见不得人的勾当,朝堂上下斩去二十多人;胡皇贵妃祸乱朝纲,贬为庶人,赐白绫,其子囚于冷宫,后不知何故暴毙,不过也无人在意了。
皇兄派了太医给母亲看,可太医说母亲已是多年疾病缠身,如今已是病入骨髓,回天乏术。
母亲早就知道了自己病,可她一个字也没有跟我提过。
“父亲知道吗?”
她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颊,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这是没办法的事。”
“快别哭了,”她擦了擦我面上的泪,“你们有你们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咳咳”
“母亲!”
她咳得出血,却抬手止住我,“我如今要随你父亲去了,也是天意,总不至于要他一个人在下面,孤苦的很,他受不住。”
“不要说这样的话”
“只是可惜,我不能与他葬在一处,”她说着眼中泛泪,望向我,“不过能在这里替他守着王府,守着你,也是好的。”
母亲苦撑了大半年,还是没能熬过去,她临走前叫阿雪进去说了一些话,便随着清秋院里的梧桐缓缓而落,再也回不来了。
我跪守在她的灵前,朝中各路人马前来吊唁我都没有精力去搭理,就连皇兄微服潜入我也没能撑起身来。
这期间,一直是阿雪替我打理府中上下,那次秦太傅带着他家女儿前来,秦婉见了我的模样甚惊,她问东问西,我只觉得很闹,却憋着一口火没发泄出来,阿雪一进来便将她领了出去。
七日后,母亲携着父亲的盔甲下葬于皇陵,长眠于地底。
偌大一个毅王府,从此以后就变得空落落的。
好在阿雪搬来在清秋院里长住,王府上下才不算是乱成一团。
那之后,我出奇地迷上了烈酒,常常在处理完军务后喝的烂醉如泥。
泽兰和丘黎都不敢劝我,阿雪看到了也只是替我掩上房门。我这般放纵了一个月,阿雪实在忍不了了。
她那天突然冲进我的房门,夺过我手中的酒壶,一饮而尽。
“你干什么!”我伸手想要抢过来,可我喝的迷迷糊糊又怎么能抢得过她?
她站起身来,将那酒壶摔在地上,“你要喝,那我就陪你一起喝好了。”
她那赌气的话我哪里听不出来?父亲的背影、母亲的面容一一浮现在我眼前,从军三年有余,我的至亲纷纷离我而去,我一滴泪都没有掉过,此刻我却再难压抑痛苦,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我抱着她,泪水浸湿了她的肩膀,她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我知道她在我身畔,我的脆弱总还有一处安放。
秋去冬来,我将自己埋没于军务中,边疆虽未起战事,但皇兄下旨命我加强边防,保边疆太平。
与可里呼邪交战数次,我知道他是个有野心的君王,绝不会就此放弃南下东侵,此番我们侥幸拒其于关外,也不过暂时而已。
皇兄特命我生辰之后再启程,还说要替我办一场生日宴。
那日我在房中处理军务,方一弃笔,便见阿雪推门而入,“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脸颊微红,看起来在外面等了许久。
我拿起狐裘大氅替她披上,“也不吱声。”
她低眉莞尔,道:“不是看你在忙吗。”
我拿起一把伞,与她携手走了出去。
“边疆苦寒,你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这么多年我都这样过来了。”
她望着我,眼底满是心疼,“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我很想你。”
“等边疆稳定了,我就回来娶你。”
她转过头轻笑一声,“若是我也能披上戎装上战场,与你并肩御敌该多好。”
我勾了勾她的鼻尖,“你安心等我就好。”
阿雪领着我去了城郊,我们踏着雪进了山林里。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清静。”
寒风略一吹拂,我便听见“飒飒”的响声,抬头一望,是周遭竹叶在相互摩擦。
“城郊竟然有这么大一片竹林。”
“我练功的时候发现的。”她抬起头,颇为得意地望着我。
“你带我走这么远就只是为了看这竹林?”
“这里人烟罕至,清幽雅静,城中可找不到这样的地方。”她望着我笑道,“若是能让你静下心来放松放松,走多远都值得。”
我难以放下父母的亡故,她看在眼里,却不加干涉,我还以为她不会再提了。
“你老把自己关在房里,都要生出霉来了。”她笑话到。
我也被她这话逗到,不禁笑了起来。
“你呀,要是想找个地方静静,便就找个这样的地儿,与天地自然为伴,总好过在那屋里酒气飘香。”
“好,”我将她搂在怀中,“以后我心情不好,就来这里找你。”
她笑着锤了锤我的胸口,“我让你来看竹子,谁让你来找我了。”
风拂过耳畔,她搂着我,四周都静了。
我本以为皇兄说的生日宴会在宫里,却不曾想他穿了一身常服来了王府。
“皇兄?”
他将斗笠一掀,笑道:“朕的弟弟长大了。”
这些年我驻守漠北,与皇兄相见甚少,就连他的登基大典也未曾亲见。
“听闻皇兄娶了秦太傅的千金秦婉做贵妃,臣弟还未曾道贺。”
我说着便起手行礼,他却打断了我,“诶,你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
他指着我打趣道,“今天是你生辰,你最大,万事都由你做主,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他说着将我拉去前厅,我望着他的背影,就想起从前爹娘在时的一年生辰,皇兄、阿雪与我一同吃饭的场景。
今日那碗筷也摆在相同的位置,可是再没人给我们夹菜了,就连我娘那难以下咽的厨艺也再尝不到了。
我想着,不知怎么泪就伴着笑流了下来,我立马抬手擦了。
“来来来,快坐下吃饭。”阿雪从外头走进来,手里端着个盘子。
我闻着那味儿熟悉,定睛一看,居然是糖醋鱼。
她扫了扫我和皇兄那质疑的眼神,忙摇头道:“不是我做的!”
她话音刚落,只见符丞相就挽着符夫人走了进来。
“我这鱼也不知做的如何,你们且先尝尝。”符夫人笑意满盈。
阿雪俯在我耳边悄声道:“你不是说你喜欢吃糖醋鱼吗,我就让我娘做了。”
符丞相在一旁笑道:“这个鱼是我去南湖钓的,稍微小了点。”
皇兄给我夹了一块鱼肚皮,“快尝尝。”
鱼肉入口,味香色美,既不过酸也不过咸,只是我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就湿润了,却还笑着说:“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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