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十安之名
相思尽处，总会生起抛下一切的妄念。
梦迎君归之后，染澈王当真想要放了天下，放了众生，放了手中不得不擎起的人间，只随这心念之人，同来同往，同起同落，同醉同息。
然而，今非昔比，眼下的人间已由不得孩童般的任性妄为，这十方乱象又岂是说放就能放的。
日落之后，夜光晶云续起白日曼景，凡人持续在欢庆中，染澈王与白衣冥君落座翻云台。冥君闪烁的目光一直被染澈噙在眼中，一个羞怯怯，一个情深深，终于，还是冥君壮着胆子先开了口。
“本君原想转世轮回，找个凡人从肚子里生出来，可掐指一算，岂不要你等上十几年才能再见？怕你老得太快等不及，本君就直接来了。”
“你像欢期一样夺了旁人胎身？”染澈转念竟想到此处，虽然冥君不屑于此，但这样的事儿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你把本君想成什么人了，欢期那傻孩子的勾当，本君岂会学他。”冥君说话立刻就把这一身白素的雅气打破了，不得不说，还是原来的幽煞冥衣匹配他的粗劣脾气。
“那这胎身？”
染澈并非忘了归元扇凝血造身的法力，可扇子丢了也是早知的事实，他便不曾把心思着想到此处。
“本君可是耗了许多法力，才造出这骨血肉身。你先说，像不像本君？”冥君探着脑袋俏翻着脸问道。
那是一副讨亲的模样，可惜隔着桌案，染澈够触不到，也只能在心轮深处搅动情岚，暂放他一马。
“像，不过没想到你会着皓衣而来。”
“不好看吗？”冥君追着问。
“好看。”
别说什么白衣黑裳了，就算是破布花袍穿在冥君身上，染澈依旧会觉得美艳动人，那是他喜欢的人啊，穿什么都好看。
“只知道法咒能修补织造元灵，却不知是什么术法亦能造生骨血？”染澈问道，这着实令他疑惑。
“你这记性啊，怕是连本君都不如了。万念归元扇的曲转之力，你都忘了？”
“可是，扇子——”
“没丢，竟然埋在本君的魂住里，几番都不曾找到。”
冥君如是说，倒令染澈心头微震，找了那么久一直以为丢掉的万念归元扇竟然就在自己身上，冥君何时竟比欢期还马虎大意了。
染澈的略疑之色被冥君看在眼里，他立刻解释，“本君在画像里挑了许久，凛戾的不要，嘻笑的不要，媚颜软态的不要，最后，总算选出最最最像本君的一幅，便铺在扇子上造出个人身来。你若是觉得不好看，再画一幅灭了重造便是。”
听闻此言，染澈仿佛面临失去一般，惊抖起双手抓住案台上冥君的手，“不用，如此甚好。”
当那双手实实在在被攥握在染澈手中时，他惶起不安的心总算稍有缓和。
“我记得，你之前不喜白衣，便从不与你画白衣之像。”染澈又起一问。
冥君顺势答言，“嗨，这不是为了应景嘛，本君若穿着一身黑从那白云中飞下来，还不得被地上的凡人当做大乌鸦，若遇哪个不开眼的猎手，再一箭把本君射下来，那可是既现眼又遭罪的丢神买卖，本君不傻，此番再入人间，可要留个美名，莫再让凡人以丑怪相视。”
这番话倒像极了冥君的言语，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冥君更甚。
染澈笑意难掩，终于忍不住起身傍坐到冥君身侧。
“那你这只大白鸟还不是被本王射猎下来。”
染澈眼珠不错凝视着冥君，胸中涌动的火气恨不能一股子喷吐出来，化了身边的白衣少年。
冥君嘛，虽然变成了人，可鬼心思还是以往的，在面对昔川君的浓情蜜意时，他总会闪躲三分，退拒三分，当然，喝酒时除外。
冥君稍稍向旁边挪蹭了一些，尽量与染澈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小鬼精又不是第一次这个样子，此番举动让染澈颇感心安，若冥君真的热情相迎，反倒令人备感虚妄。
“扇子呢？”染澈问道。
“做什么？你真要重画一个本君？”冥君略显恼意，言语中带着质疑之气。
“没有，我是见你这鬓边的流苏美则美矣，却少了个坠子，有些轻浮，便想着再给你画出一个。”
染澈将目光锁在冥君身上，处处都要仔细打量，这冷不妨来到眼前的胎身，总让他感觉像是踩在云上，飘着飘着就要摔下去一般。
“啊，这样啊。”冥君松了口气，放下心来，“扇子早还给欢期了，哎呀，你们人间要什么有什么，回头你从那藏零院七十二门中随便找两家出来，给本君做个坠子便是，何劳再耗费法力，得不偿失。”
“嗯，也是，那我这就让莫大人去办。”
染澈王连冥君用的坠子都放在心中，立刻拿出喜虫，给他口中的莫大人传了个虫信。
“莫大人是谁？本君见过吗？”
“不曾，是云间府新上任的御座，藏零院的事儿找他最是便捷。不说他了，你先跟我说说此番来人间，可是为了婴怪之事？”
“你是本君心里的虫吗，什么事儿都能猜得准。”冥君脸上漾起美色，喜由心生。
“以后你不能再自称本君了。”染澈道。
“为何？”
“你要自称本座，神河府的御座之位我可一直给你留着，为此，御选都是一推再推。”
“呃，我答应过什么吗？”冥君一脸僵态，看来，他不大想认下此事。
“君无戏言，你说过的话自己不记得，我可全帮你记得清清楚楚。想抵赖，本王就掏心给你看。”
染澈虽是戏言，却也不是戏言，因为，若有必要，别说掏心，就是毁身灭魂，他也愿把自己全然托付给这个小鬼精。
话说回来，这人间神河府的御座之位，若冥君参选，还真是旁落不到他人头上。试问会有哪个凡人在术法上能胜得过冥君，那可是十方世界的万法之王，所有凡人的老祖宗啊。
冥君赖账不成，只能默认，“那，你给本君起个凡人的名字吧。”
“你记不住怎么办？”
“本君现在有心了，记性好着呢，不信你摸。”
冥君牵拉着大美人的手放在胸口，却洒进染澈心里一片慌乱，也不知是源自贴心的触碰，还是其他什么。此刻，在王上心中涌动着欲念，又同时泛着惶茫，他听不清自己的心动之声，可依旧被身侧的少年撩拨着渴望之情。
两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底对抗，震荡，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眼前的冥君不是真正的冥君？或者因为元灵归身不再十分像以前的小鬼精了？
夜风寒起之时，二人移步回了卧云阁。冥君说自己胎身刚刚塑成，不能饮酒，便可着染澈一个人灌。染澈心中时而疏离时而亲近的感受在酒气熏染下渐渐迷失，笑笑闹闹了一夜，冥君在人间的名字也没能择选出一个妥贴合适的来。
“莫不如叫白日吧。”
冥君一言，引得染澈一口酒喷在地上，咳笑不止。
“你是怎么想出这么个名字来？”
这名字足能让凡人笑掉大牙，笑回到娘胎，染澈没好意思如是说，可脸上已然绷不住大笑。
“这不是眼下天都快亮了，本君观天得名，有什么好笑的。”
此刻的小鬼精在染澈眼里着实可爱，难得见这个傲娇冥王嘟起个嘴故做娇憨的样子，染澈再也忍耐不住，便要亲近上去，却又被冥君推开。他一转身便从臂弯下溜了出来。
“也不能叫十方冥君，不然，依着本君手上的红梅印记，起个花名吧。”冥君说着，便在染澈面前晃动右手，亮出自己手心里的那片梅记，“小红花？大红花？红红花？”
冥君卖弄着不大擅长的风雅，纤纤长长的手指却被染澈动情地攥住。这怎么可能不是冥君，连元灵之身的梅记竟然都印上了胎身，更何况他还念念不忘与自己的每一处回忆。
染澈在为自己的疑心懊恼之时，冥君已将左手点按在他锁窝深处。
“试试，看能不能合成一朵完整的梅花。”
染澈将那印着一瓣梅花的右手牵至颈下。
“合上了，终于合上了。”
无尽的笑漾荡在小鬼精脸上，亦陷进了大美人心中。从始至终，他不就是冥君手里掉落的一朵小梅花吗，如今，总算又回归到他手里。这样的轮回，当真圆满。
“哈，要不本君就叫花开吧，反正你是红梅，我是花开，刚好合在一起，凑得完整。”
呃……染澈嘬了下唇舌，实在不知该如何品评冥君给自己安插的这些名字。什么白日，小红花，大红花，还有昨天晚上的夜狼，长鞭……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别说，倒是跟当初起那“莫陆”之名有得一比，真是有些怀疑“沉梦痴绝处”这个名字是不是冥君本君所起，此番琢想，宁敢相信是寂乐起的，也不大像是冥君作为。
有了瓣花相合，染澈总算安下心来，便从心底立刻生出个好名字来。
“还记得当初为你起笔《神来过人间》那本画集时，我起心便源自十方，收笔即是安住，无论何时何地，何种乱境，只要一想到你，我便能安住于心。其实在我心里，你早已有了一个名字，十安君，十方安住，时时安住，见你念你即是安在之处。”
“这名字——”冥君拖了个长音儿。
“怎么，不喜欢？”染澈颇有些紧张，他怕自己起的名字冥君不满意。
可方才那番话确实发自肺腑真心，这是冥君给染澈带来的真实感受，是任何人都无法给予的安住之力，也正是这股强大的力量才能助他闯过三观，破开天眼，从绝境之地救出冥君。
所以，冥君落云归来，他最想唤叫的便是这个由心而生的名字，十安。
“好！这个名字好！意味深长，是个好名字！”冥君才回过味儿来，“就叫十安吧，那个，人间可有以十为姓？”
嘿，小鬼精倒是不傻，还知道询问此处。
“有，但极少，不过就算没有也无妨，染氏一姓还不是上尊空造出来，如今本王为你造出一姓，也无人敢来置喙。”
“好！本君就是应该叫个十分特别的名字，十安，不俗不庸，是个好名！”
冥君像是逢迎一般赞起来没完，这般模样，十安确实不像，说他十分傻倒极为贴切。
染澈见他憨着笑着，一时动情，便轻唤了一声，“安儿。”
呃……
冥君一脸僵住，“那个，不是叫十安嘛，怎么却叫起安儿来了。”
“外人唤你十安，本王却如何能与外人同唤。”
染澈之心竟然被自己唤起的“安儿”之名逗弄起万股情流，鼻底呼出的酒气喷射着热辣且浓浓的爱意，他多想立刻便将小鬼精变成自己的安儿，可冥君初归，加上心底的乱情之音终于让染澈克制住了身体的冲动。
还是，先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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