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村
何小草跌倒在水面，被往下拖，她死死扳住龙池，指甲在湖面抠出十道深沟。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指甲，慢慢地、慢慢地，因为用力过大过猛，指甲盖一个一个、一点一点、一丝一丝、连着血肉，掀掉了。
十道深沟，晕染上了血红色……
何小草咬着牙绝不松手。
远处，钱长嬴缓缓睁开眼睛，迷蒙中看到何小草正在往下坠，他想坐起身来，可是做不到，只好翻身过来，像是一只蜗牛，朝何小草蠕动。
“钱……”何小草哭了，“钱长嬴……”
钱长嬴的脸像是纸一样白，他蠕动了不远，空蹬了几下腿，连蠕动都做不到了。
何小草又被往下拖了几寸。
钱长嬴闭上眼，才算是积攒了一些力气，把褡裢绑在手腕上，另一头，甩向何小草。
何小草的指尖离着褡裢一头有几分距离，她咬裂了嘴唇，奋力向上拽着身体，脱甲的指尖，鲜嫩柔软，被磨成了碎肉。她用血肉模糊的手，勾住了褡裢一头。
僵持着……
凤沼下的章鱼大概是死了，触手没劲儿了，钱长嬴再也没动过，想来是快没气儿了，何小草精力快耗尽了。
谁都没力气了。
单单凤沼不会没力气，它像是一个吸盘，把何小草往肚子吸。
钱长嬴又张开了眼睛，他之前是在积攒体力，这一回，他连呼吸的力气都用上了，奋力向上拽着何小草。
何小草把拉屎的力气都用上了，双臂都要碎在水面上了，眼珠中的血丝几乎爆裂了，她知道，如果她沉下去，钱长嬴也就会没命了。
两个人的青筋，爆出了皮肤，骨头被挤压得咯吱咯吱响——
“呼哧……”何小草终于挣脱了凤沼，她连滚带爬到了钱长嬴身边，“钱长嬴！”
钱长嬴满脸豆大冷汗，脸色发紫：“后不后悔把我捡回家啊？嘿……对不住了，对不住……”
何小草抱着钱长嬴的头，泪水横流：“不不不……”
“总算是结束了……何小草……你非凡辈，红莲的事……要保密，直到你遇到信任的人……祝你修为可以……”钱长嬴的笑容散去，头一歪，便再也没有气息，浓血顺着他的嘴角，自来水似的往外流。
“……我不想信任别人。”何小草抱紧了钱长嬴的身体，眼眸中，只有血红，“也不想再一个人等了……”
红色的太阳，红色的天，红色的云彩，红色的沙，红色的沼泽，红色的湖，红色的衣衫，红色的血……
红色之中，一团圆乎乎的身影，何小草神情呆滞，死死抱着钱长嬴，嘟哝着诡异的话：“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等到，钱长嬴，你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走……
胡杨林中，黑夜，隐约的野兽嚎叫，矮树枝刮破了何小草的手臂、脖子、脸。
何小草失去了所有感觉，只有黯淡的双眼放射着狼一样的光芒，念叨着：“钱长嬴！你可别死啊！钱长嬴！你不可以死……”
钱长嬴摊在何小草宽厚的背上，不再流血了，大概是血都流光了。
何小草一直走，一直走，走得什么都忘记了。
……
启明星落下，天边泛出了鱼肚白，一缕一缕的朝霞，映红了天边。
何小草背着钱长嬴，踏着晨露，出现在小路上。她身上、发上，一块一块凝固了血，暗红，十分恐怖。
不远处，袅袅的炊烟升起了，稀稀落落有人的声音，老人的、女人的、男人的、孩子的……
何小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向着村庄，一路狂奔，扯着脖子嘶吼：“救命啊！！！！！”
村口的孩子被两个血葫芦吓傻了，扔了手里的馍就哭开了：“娘啊！有妖怪！！！娘！！！！”
一阵骚乱……
……
黑风月夜，冷光下，萋萋凤沼之中，白骨，阴森森地，伸了出来……
“钱长嬴！”何小草扑腾坐起来，稀里糊涂地往地上跳，咕咚摔倒了，“跑！”
灯火萦绕。
村长夫人郭氏——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婶，听到屋里的动静，连忙跑进来。
何小草惊恐地抓住她：“夫人，钱长嬴呢！”
“那位公子啊？”郭夫人把何小草扶起来，安置好，“他现在在东厢，有一息尚存，放心。”
何小草深深松了一口气，笨拙地就要给郭夫人跪下：“救命之恩，我给您磕头了！”
郭夫人让她好好在床上待着：“你们俩怎么会落得这样？那位公子是你的……？”
“我们被坏人追杀，他是……”何小草的话塞住了，对呀，钱长嬴是她的什么呢？
郭夫人见何小草语塞，也压根儿就不想探听她的难言之隐：“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说。”
烛火摇曳着柔光，何小草躺下，看着郭夫人慈母般的目光，心口暖烘烘的，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夏末的最后一场大雨。
何小草自然地醒来，她不记得到底有多久没睡这么舒坦了，心口暖洋洋的，费力地换上衣服，洁净、柔软、有皂角的香味，然后挪到门口，推开木门，“吱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何小草看到了对面倚着门，坐在椅子上看雨的——钱长嬴。
何小草笑了，朝他挥挥手——缠满白布的手。
钱长嬴笑了，朝她挥挥手——贴满膏药的手。
“还好吗？”钱长嬴声音无力、柔软。
何小草用力点点头：“钱……钱先生呢？”
“还好。”钱长嬴笑了，“就是有点想喝你做的莲子汤。”
“嗯。”何小草笑了，圆圆的脸盘像是嫩嫩的莲蓬，“我给你做。”
雨水，噼噼啪啪打在瓦片上，一串串珍珠似的流下来，在地上的水洼里，碎成水花。
雨很大，这一回，是真的在下雨。
天青云走，梧桐微摇。
两个人，隔着雨帘。
“谢谢你。”
“谢谢你。”
……
雨停之后，村长郭岩来到何小草处。
他从钱长嬴那里听说，有修士看上了他褡裢里的灵石丹丸，两人才被打劫，郭村长说到这里，面露难色：“看二位的情形，还是何姑娘知晓此事比较好，你俩的伤，怕是无法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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