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下)
陈曼泽站在落地窗口,踮起脚尖往外瞅了眼,发现路口要道全被乌泱泱的南四省大兵把守着,严阵以待的架势一点不比薛大帅入住的军医院松懈,登时有原地炸毛的迹象。
“少帅这是什么意思!”她快步走进书房,发现当事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书桌后,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品着一杯新煮的咖啡,整个人的愤怒指数登时往上窜了不止八度,“大帅遇刺,他不去追查凶手,先把你看管起来——怎么着,是把咱们当嫌犯了吗?”
如果说,陈姑娘是一只濒临自燃的爆仗,那文小姐就是一池不动声色的死水,她泰然自若地坐在原地,不慌不忙地吹了吹咖啡杯上的热气。
“能对大帅的行踪了如指掌,还有本事买通他身边的人,一定跟军政府内部高层脱不了干系。按人头数过来,怎么看都是我这个进军政府没两年就扶摇直上、一路坐上军情司上校司长的特务头子最可疑。”
文饮冰随手翻过一页报纸,眼皮都不抬一下:“何况我有北方的背景,这在军政府里也称不上秘密,前两天又才顶撞过大帅,有行凶的动机,也有行凶的手段,少帅没立刻把我拘到大牢里严刑拷问,已经是顾念旧情了。”
她轻描淡写的三两句话,直接把陈姑娘的怒气值挤兑得差点爆表,眼看她柳眉倒竖,大有化身河东狮子的迹象,这个要命的当口,沈翊忽然推门进来,将两杯新泡的热茶摆到两位女士面前。
陈姑娘到了嘴边的话嘎嘣一下,被她自己吞了回去,差点噎出个好歹来。
沈翊将其中一杯热茶端给陈曼泽,顺势冲她使了个眼色。陈姑娘登时会意,虽然心不甘情不愿,还是跺了跺脚,一扭头,步履生风地走出去,随手一带门,只听“砰”一声巨响,整个书房跟着震了三震。
沈翊这才扭过头,从文饮冰手里接过冷透的咖啡,又将滚烫的茶杯塞进她手里:“你看了一早上的报纸,上头都说了些什么?”
文饮冰叹了口气:“鲁军一路长驱直入,已经打过淮河南岸,眼看要拿下安庆。南四省这边也不安宁,少帅已经下达扩军的命令,少说要新编五个师,为了什么,不说你也能想到。”
沈翊俊秀的侧脸浸没在阴影里,眉头紧紧拧起:“北边是什么反应?”
“北方政府的冯大总统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自然要秀一秀存在感,连着发了好几篇声明,都是号召北边出兵——可惜雷声大雨点小,没几个人搭理他。”文饮冰耸了耸肩,“山西的阎继铭跟河南的孙传佐都在观望,看样子没足够的好处是不会挪窝的。陕甘督帅马荣桂倒是跳脚蹦高,只是他的名声你大概也听说过,不折不扣的马匪头子,冯大总统脑子进水了才会把他放出来。”
沈翊在她对面坐下,一条手臂搭住桌缘,追问了一句:“那东三省呢?”
谁都知道,北方政府派系林立,可不论人望、实力还是手底下的枪杆子数量,东三省的赵鼎钧都是实打实的头一份,跳脚也好、观望也罢,哪怕是名义上的北方大总统冯其诺,归根到底也得看赵大帅的脸色行事。
文饮冰合上报纸,眉心犹如拧着一团乱麻。
“东三省也在扩编军队,不仅如此,赵大帅麾下的第九师和第十师还有南下的迹象,”她闭上眼,揉了揉额头,“这么看来,东三省也有在战局中掺和一手的打算,可据我所知,第九师和第十师虽然战力不错,却不是赵大帅最精锐的嫡系,而东三省最近又有往北边增兵的趋势,一时之间,倒让人看不透他的打算。”
东三省和南四省相隔大半个,情报就是长了翅膀飞,也得飞上好半天。文饮冰却能将东三省的动向随口道来,连部队和将领的底细都如数家珍。
有那么一瞬间,沈翊看向文司长的眼神带上难以察觉的审视意味,不知该佩服76号情报人员的业务能力,还是问一问文小姐,是不是在东三省军政府里安了钉子,不然,怎么能对北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文饮冰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疑问和探究,忽然前倾身体,一条手肘撑着桌面,手掌托住腮,就这么隔了半个桌面,直勾勾地盯着沈翊的眼睛:“沈先生觉得,南北这场战事胜负之数如何?”
被一个漂亮姑娘这么眨也不眨地盯着瞧,是个男的都会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沈先生虽然没面红过耳,睫毛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下一垂,伸手推了把滑落鼻梁的眼镜。
“如果你的情报没错,东三省虽然有出兵的意向,却没打算真的和南边全面开战,只是做做样子,应付差事,那么这场南北大战打不打得起来,眼下还是两说,”他避重就轻地说,“比起这个,我更担心薛大帅被刺一事——听说跟刺客稍有交情的,都被请进大狱里喝茶,万一有谁为了脱罪胡乱攀咬一气……恐怕会把乱局搅得更复杂。”
沈先生话说得委婉,却不耽误文饮冰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用大白话翻译过来就是,薛烨那小子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万一牢里那几位有谁挨不住刑讯,顺水推舟将罪名栽派到你头上,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文饮冰忽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墨丸一样的瞳仁里当当正正,刚好放下一个沈翊。有几秒的光景,她突然很想随着狗血言情文里的套路,问一句“你是不是担心我”?
可惜时机不对。
文司长到底脑子里没进水,这句狗血小白的台词只在她脑袋里回味片刻,就被自己吞了回去。随即,她扭头看向窗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警戒,脸上露出货真价实的担忧。
“少帅可不是吃素的,不是他们随意栽派两句就会信的,事已至此,忧心也没用,倒不如以静制动,消消停停地等消息,”她轻描淡写地敷衍两句,随即笔锋一荡,转开话头,“比起南四省,我其实更担心北边。”
沈翊觑了眼她的脸色,想问“担心什么”,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居然没问出口。
不过事实证明,文小姐这回可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被她担心的那位,眼下正在东三省乐乐呵呵地大展拳脚,一点没嗅到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当初丁兆中头一回见到赵少帅,大言不惭地说要送人家三份大礼,如今头两份“礼物”已经揭晓——一件刊登在《汉民日报》头版头条,邵主编亲笔书就的社论,不仅搅起满城风雨,也顺带赏了亲日报刊两记大耳刮子。
另一件也在奉天城外破土动工,丁老板揣着一腔黄河泛滥般的雄心壮志,计划借东三省的势头,打造一个前无古人的轻工业区。这厢风声刚刚传出,就有无数企业商行闻风而动,迫不及待地想要捧丁老板……或者说,东三省当家人的场。
至于第三件礼物……东三省军政府里,赵少帅看着手上的一份购买合同,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丁氏商业集团向美国商行订购十辆履带式拖拉机,两道刀削斧劈似的长眉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
“购买拖拉机?”他沉声问,“这就是你说的第三件礼物?”
丁兆中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赵少帅一看到就很想拿大巴掌抽他的笑容。
然后,就听这小子说:“等着瞧吧少帅,到时候,只怕十辆拖拉机你还嫌不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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