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痴儿8

其实对于林谡父女私底下的那些小动作，百里苍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系官党羽被革职大半后，剩下的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官，林谡一下子成了有名无权的丞相。

        或许是骤然的失势让这位两朝老臣起了其他心思，又或许，是权势迷了眼。鹰眼卫从林府搜出大量林谡与萧太妃密谋拥立十七皇子谋反的证据。

        当百里苍准备派兵将人捉拿归案时，林谡已经先一步收拾细软，包袱款款地逃出朝华城了。

        与此同时，永和宫的侍从们急得团团转——寒公子不见了！

        林谡绑走顾春寒，是林月熙的主意。用她的话来说，万一百里苍派兵追杀，还可以把他宝贝的不得了寒公子推出去换取生机。

        但当林月熙攥着匕首，在顾春寒那张面若春花的脸上划出血痕，口中碎碎念着狠毒的话语时，林谡觉得，他这个女儿，像是有些魔怔了。

        为了防止这个傻子路上大喊大叫引来追兵，林谡干脆弄来一碗哑药灌下去，剩下的，随林月熙怎么折腾。

        谁也不曾想到，百里苍的人来得那么快。

        林谡一咬牙，抢过马夫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在马臀上，马匹惊叫一声，拼命地向前跑去。只是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林谡那双阴狠的三角眼，看向角落里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的顾春寒。

        似是察觉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傻子青年被人从疾驰的马车上丢下来时，连声响都未发出。

        好痛！

        这是顾春寒晕过去前，脑海中最后一个想法。

        青年的身体重重地摔到地上，后脑磕在一块砾石上。他仰面朝天，伤痕累累的脸上，滑落出一道道血泪。

        真的……好痛……

        谁来救救我……

        “辞弟，你许的什么愿？”耳边是熟悉的少年声音。

        顾春寒想转头看看到底是谁，发现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愿国泰民安，世间再无灾厄纷争”。

        闻言，那人轻笑了一声，又道，“那，辞弟将来一定是一位贤臣”。

        “殿下许的什么愿？”

        “嗯……和你一样”

        “一样？”

        ……

        顾春寒没等来男子的回答，眼前的场景极速变换。

        袅袅青烟自三脚兽炉中升起，未关严实的窗外飘着纷纷扬扬的雪。

        一个看不清脸的高大男人缓缓走近，接着，背上一沉，一件厚实的金裘大氅盖上来。男人细心地替他系好衣带，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

        “再这样喂下去，小凤该吃撑了”

        “唔……吃多多，生宝宝……”

        “小凤是公的，不会生宝宝”

        青年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男人便从身后轻轻环拥着，啄吻着青年的发丝安慰他。

        傻乎乎的青年很喜欢这种亲亲蹭蹭的游戏，他转过身，眼中亮晶晶地看着这个被自己称为夫君的男人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要化掉一样。

        于是他也笨拙着回应着这个男人，可唇瓣刚贴近，眼前忽然闪过一抹刺目的红，眼前的人好像又换了。身穿红色锦袍的男人满身酒气，把青年困于双臂间，眼神中满是悲伤，他缓缓开口，“兰辞，你为何不懂我的心意呢？”

        最后，这个人也渐渐消失了，只剩下一团黑，耳边有一道声音，似是叹息——

        顾春寒，魂游迷梦终须醒！

        “唔……”

        “公子，您醒了？”

        顾春寒迷茫的睁开眼，这……是哪儿？接着，他发现自己浑身疼痛难忍，每一寸骨头都好像是被敲碎了重新拼接好一样。更惊恐的是，他的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纷乱的记忆片段如同潮水般涌上脑海，顾春寒捂住胀痛的太阳穴……

        百里苍听到宫人的来报，连早朝都顾不上了，丢下面面相觑的大臣们，匆匆赶往永和宫。见到青年满面痛楚张大着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的样子，他的心都要揪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何说不了话？”

        一旁的御医闻言小心翼翼地上前查探一番，而后才战战兢兢地回复道，“回禀陛下，公子服了哑药，恐怕今后……今后再难开口……”

        “啪”地一声，百里苍捏碎了手中的扳指。男人心中早已掠过上百种将林谡父女碎尸万段的残忍画面，但他暴戾的气息很快收敛好，坐到床榻旁，抱住不停颤抖的青年，柔声安慰。

        “兰辞，孤会治好你的”

        “这些庸医，真是没用！孤现在就下诏，叫来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为你治病，兰辞，别怕……”

        百里苍的手轻轻拍着青年的背部，像哄小孩似的，一下又一下。

        ……

        顾春寒静静地躺在百里苍怀里，一点反应也无，只有下垂地，微微颤动的眼睫泄露了他此刻的心绪。

        百里苍走后，方才如同一潭死水般的青年忽然抬起头，看向男人离去的方向，片刻后，又颓然地垂下肩，更加用力地闭上双眼，像是这样就可以逃避这荒唐的一切。

        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得这样的境地！顾春寒记起了所有的事情——皇子府的逼迫、以男子之身被百里苍赐予萧王、以及后来成了萧王遗孀，莫名其妙的又被送进皇宫，成了那可笑的“寒公子”……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那个傻乎乎的自己，毫无廉耻之心地辗转于这两个男人之间，被人肆意掠夺、占有。

        大梦方醒，才觉满身脏污、深陷泥沼……

        青年抬手，捂住双眼，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地表情。喉咙有些发痒，顾春寒咳嗽两声，手心里出现一滩黑色的血。

        罢、哑了也罢，至少，他不用去思考，清醒过来的自己，该怎么去面对百里苍。

        但很快，顾春寒就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了——他被禁足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被关在了永和宫内，哪怕是青年想要去御花园散散心，都被一众侍从跟在身后。百里苍更是一下朝，就窝在青年的身边，改奏折批公务——这让顾春寒感到十分不自在。

        所以当晚间百里苍抱着他，痴迷地低语，“兰辞，做孤的皇后，好不好”时，顾春寒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晋元十一年，将军之子赵厉追捕反贼有功，封为天子近卫，同年，林氏一族因谋逆罪满门抄斩，凌迟处死。萧太妃牵涉其中，念其为先帝嫔妃，赐三尺白绫，自行了断。十七皇子贬为庶人，流放边疆。

        一切似乎已尘埃落定，但当百里柔求到跟前来，还是让赵厉吃了一惊。

        这位曾经不可一世娇纵任性的福柔帝姬，发钗凌乱，满面沧桑地低下头颅，恳求赵厉能伸出援手，设法让她和陛下见上一面。

        赵厉本想一口回绝，没想到百里柔心一横，跪在他的府邸门口，白净的额头上都磕出血来。

        赵厉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

        百里柔求见帝王无非只有一件事，为她的母妃和皇弟求情。

        百里苍并未见她，草草地差人把她打发走，萧太妃一事未曾将人赶尽杀绝，已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太妃殡天，前去收尸的只有几名小太监，拿着草席一卷，匆匆抬出宫，往城外一丢也就完事了。城门口的官兵查看了为首宫人的腰牌后，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挥了挥手。

        几名宫人将草席丢到一处荒无人烟的林子里后，队末的一名小太监忽然捂着肚子，指了指远处草丛。身旁的宫人不耐烦地点点头，由他去了。

        只是左等又等，也再没能等到那小太监回来……

        月落西沉，坠兔收光。

        偌大的皇宫中依然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宫人侍卫皆行色匆匆，手中提着灯笼，连各个宫殿的死角都不放过，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帝王最为宠爱的寒公子失踪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朝华城。城门口站着乌泱泱的守卫，官兵们挨家挨户的搜索，依然没有那人的一点消息。

        “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呢？”年轻的帝王声音低沉悦耳，他手中长剑一抖，剑身上沾染的鲜血便顺着流下。名贵的汉白玉地板上，躺着几名昨日出宫的小太监——皆是惊恐地张大眼，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他们死去那一刻。

        离朝华城数百里地的一处小镇，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打着盹的店小二见到客栈门口站着一位风尘仆仆的青年，立马换上笑脸走上前。

        这位客人身形瘦削，头戴斗笠，浑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小二见来人步伐缓慢，还热心的想要去搀扶，没想到那位客人伸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冲他摆摆手。然后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指了指楼上，示意要住店。

        “客官可是要住店？小店的天字上房有提供餐食和热水，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小的”。

        那人点了点头，仍未开口。

        店小二这下也明白了，看着客人的眼中带上一丝同情，他带着人上了楼，后又转身去给客人烧水去了。

        这是一间整洁大气的客房，屋内是精致的雕花屏风，轻纱帐幔，靠在床边休息的青年正是皇城内外被天子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的顾春寒。

        顾春寒赶了一天的路，此刻疲惫异常。他用宫中的安神香迷晕了身边的宫人，扮作小太监逃出皇宫。

        一路颠沛，青年租了辆马车，催促马夫定要快些，行色匆匆地赶到下一个城镇，顾春寒又换了一副打扮。

        旧伤未愈，好不容易远离皇城，顾春寒本想在客栈多休息一会的，可当第二日他听到小镇的村民也开始讨论起宫中大肆寻人，官兵正要张贴告示时，他沉默着，收拾好东西，再次离开。

        尚书府是万万不能回的，连累家人不说，百里苍也不会放过他。思来想去，顾春寒决定南下。他要去临近的燕国，燕国侯府世子，曾与他有些交情，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兴许，会收留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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