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六

“橘子口味？”迪森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答，但他还是顺着訾潇潇的话想了一下，然后道，“好的，那我明天去买一些橘子。”

        “诶？”訾潇潇刚从回忆里抽身，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她有些好笑道，“没关系的，什么口味我都很喜欢吃，所以你按照你喜欢的来就好。”

        迪森笑了笑，他没有表情的时候，清澈的蓝眼睛就如一汪安静的水，此刻他一笑，那水顿时就泛起波光粼粼来。

        訾潇潇看得有些呆住。

        她倒不是为迪森发呆，只是双眼睛，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七天了，这个人仍然还没给自己发消息。

        訾潇潇叹气。

        正想着，沙发上的手机却传来了阵阵响动。

        訾潇潇一惊，然后满怀期待的伸手将手机捞过，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訾潇潇顿时有一种美梦成真的感觉。

        祁云温……祁云温居然给她打视频电话了！

        也许是担心对面的人等的太久，訾潇潇赶紧按下接听键，屏幕一闪，祁云温的脸就那么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因为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镜头，少年表现的有些尴尬。他身体僵硬着，似乎随时准备从椅子上站起来，躲开屏幕上的自己。

        訾潇潇看得直乐，她眉眼弯弯的：“祁云温，不要躲，让我好好看看你。”

        然而，随着訾潇潇这句话，祁云温的身体顿时更僵硬了。

        但是少年依旧忍住了浑身的不自在，他强迫自己面对镜头。

        见这人看起来终于不那么别扭了，訾潇潇站起身，然后拿着手机，向二楼跑去。

        她也来不及跟迪森说一句什么，就这么直挺挺地跑走了，留下了一个一脸蒙圈的金发少年。

        上了二楼，訾潇潇的脚步踩才缓了下来，她娇嗔道，“整整七天呀，祁云温，你是怎么忍住不给我发视频通话的？”

        “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白天想，夜里想，梦里也想。结果你呢？愣是一个视频都没有。”

        “我对你实在是太失望了！”

        祁云温：“……”

        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转了半天，才弱弱地开口说道：“对不起。”

        “嗯，那我原谅你啦。”訾潇潇本来故作凶狠的脸色一秒变晴，“祁云温，你那里好黑呀。”

        祁云温要出一个清浅的笑：“嗯，因为是半夜的原因。”

        “诶，看你那么辛苦，我都不忍心跟你聊天了。”訾潇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没有上床，而是直接盘腿坐到了铺着毛茸茸地毯的木地板上。

        “其实你可以在白天的时候给我发消息的，因为我总是熬夜。”訾潇潇道。

        祁云温：“总是熬夜……嗯，那你应该起的很晚吧。”

        “对呀。”少女很欢快，“我一般都是早上10点多才起床，有时候再晚一点，能拖到11点多呢。”

        祁云温：“嗯……那你熬夜是为了干什么，写作业吗？”

        訾潇潇：“……”

        她顿时哑下来了。

        写作业？别提了，她的作业带过来是什么样的，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还是只有訾潇潇那三个字。

        见少女此刻一脸心虚的样子，祁云温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潇潇，你答应过的，要好好学习……”

        说到这里，訾潇潇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你喊我什么？”她眼睛亮闪闪的。

        “……”祁云温顿了顿，“潇潇。”

        “对对对，就是这个。”訾潇潇从盘腿的姿势变成了平躺，她看着视频那边的另一个人，开心道，“多喊几遍，我超级喜欢听。”

        祁云温：“……”

        他尴尬的干咳了一下：“这个不重要……”

        “不。”訾潇潇却一口打断了他，“这个对我很重要。”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印象中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喊我。”

        祁云温：“……”

        他深知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有自己哑口无言的份儿，于是机智地换了个话题：“你的寒假作业应该做一点儿了吧，有不会的题吗？拿来让我看看。”

        訾潇潇：“……”

        少年的目光清澈又坚定，訾潇潇只好嗫嚅着回答道：“没有写……”

        她说这话时，嘴唇都没怎么张，这三个字几乎是从嘴里面挤出来的。

        祁云温没听清：“你说什么？”

        “……”訾潇潇鼓了鼓腮帮子，“我说我一个字都没写。”

        祁云温：“……”

        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本来以为，訾潇潇可能是写的不多，所以才会这么心虚。只是很显然，他还是低估訾潇潇了。

        “一道都没写。”祁云温以手扶额，“我记得那天在书店的时候，你买的练习册挺多的呀。”

        “一丁点都没写吗？”

        訾潇潇：“……嗯。”

        如果是自己买的那几本练习册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

        她连名字都没有往上写。

        祁云温突然就觉得很头疼。

        小姑娘远在千里之外，他碰不到她，也管不了她，祁云温本以为可以寄希望于訾潇潇的自制力，但是现在看来，她根本没有这个东西。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写寒假作业？”祁云温这会儿也不想着让她把练习册写了，只求她赶紧看看寒假作业，“这个东西开学是要交的，你拖的越晚，最后就越忙。”

        訾潇潇眨了眨眼：“没关系的，我有经验。”

        祁云温：“？”

        看他一脸懵懂宝宝的样子，訾潇潇开始给他传授经验：“你不知道吧？有些空的地方可以撕下来，撕的干净一点，老师不会发现的。”

        祁云温：“……”

        “还有啊。”訾潇潇回想着这几年的所作所为，“还可以在页与页之间黏上胶水，然后将纸张粘在一起。老师一般不会有耐心，一本一本一页一页的翻着看的。毕竟一班四十多个人，很浪费时间。”

        “他们所谓的检查，大多只是拿起一本寒假作业，从头到后面快速地翻一遍罢了。有的地方就算黏住了，他们也没心思费力的去拉开。”

        “就算是老师事后问起来，你也可以说是因为吃饭的时候米饭掉到了上面，所以才导致两页之间黏在一起的。”

        祁云温：“……”

        “还有啊。”訾潇潇道，“其实寒假作业上面的字不用写的那么清楚的，随便划嗒几下，很快的。”

        “就比如那语文，那么多字，谁有心情写呀？所以我一般都是拿黑笔快速的画几个团团在上面，老师一般也不会具体看你写的是什么，也不会因为你的字写的丑就吵你。”訾潇潇道，“毕竟有的同学的字就是很难看。”

        祁云温：“……”

        他活了十几年，老老实实的做了那么多年的寒暑假作业，今天真的算是开了眼了。

        “所以，你是哪种？”他直接被气笑。

        訾潇潇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到来，她得意洋洋的：“我三种都试过！”

        “一点问题都没有！老师完全没有发现！”

        “哦……”祁云温似笑非笑的，“现在看来，你似乎还挺得意的？”

        “那当然了，不是我跟你吹，这几招我上小学那会儿就很会玩儿了，我们班的同学还是我亲自传授——”说到这里，訾潇潇突然意识到对面坐着的不是她的那帮狐朋狗友，而是祁云温。

        于是本来还侃侃而谈的她顿时闭上了嘴。

        可惜，已经有些晚了。

        “继续说呀。”祁云温挑了挑眉梢，“你们班同学是你亲自传授的？”

        訾潇潇：“……也不是吧。”

        毕竟也是有那么些自学成才的人在的。

        “嗯。”祁云温笑了笑，不再追着她问这个问题。

        两个人又聊了十几分钟，訾潇潇眼看那边已经迈入极深的夜，不再忍心缠着祁云温问这问那，于是道：“天很晚了，我们都已经聊这么久了，你先去睡吧。”

        祁云温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嗯，你吃午饭了吗？”

        訾潇潇：“还没呢，不过马上就要开饭了。”

        “好好吃饭。”少年微笑道，“那我先——”

        “姐！”门外传来小表妹的喊声。

        紧接着便是一阵扣门声和小姑娘的说话声：“姐姐姐姐，迪森哥哥刚刚从家里拿过来了他的游戏机，我们三个一起打游戏吧。”

        訾潇潇回头喊了一嗓子：“好，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然后又将头扭回来：“想想，那我就先挂了。”

        祁云温弯了弯眉眼，然后道：“你挂吧。”

        于是訾潇潇便按下了关闭按钮。

        在电脑屏幕黑下来的一刹那，祁云温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下去，慢慢的恢复了一阵平静。

        迪森哥哥？

        想起视频刚拨通时，那一闪而过的金发碧眼的少年，祁云温的心开始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他坐在医院外小花园处的座椅上，微微的扬起头，碎发从他的脸上滑落，少年就这样平静无波地抬头望着天空，眼里空空洞洞的。

        ……

        在国外一待好久，才终于到了訾潇潇该回国的时候。

        初三的课程紧，虽然中考比不上高考那样压力大，但还是有一定的压力的。訾潇潇回去的那天，外祖父与外祖母两人眼角含泪，小表妹则更是直接，娃娃大哭着，抱着她的腰不肯放手。

        无奈之下，訾潇潇只好拍着她的背哄了好久，最后才终于坐上飞机。

        如去时那样，一样美的云彩在机舱的玻璃窗外掠过，訾潇潇就那样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窗外。

        几个小时后，飞机终于落到了自己的国家。訾潇潇在开仓出门的那一刻，大口地吸了一口空气。

        前来接送他们的司机大叔将一行几人载上了车，訾潇潇坐在车后座，打开手机，开始给祁云温发消息。

        訾潇潇：【在吗】

        訾潇潇：【我回来啦，爱心jpg】

        然而，这段信息发出去后，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訾潇潇叹了口气，心中担心的情绪更甚。其实祁云温先前失联过一段时间，訾潇潇也曾试着给他发信息，打长途电话，然而对方都没有接通。

        无奈之下，她只能不远万里的求助陆骋帮忙，索性这个平时一直都不怎么靠谱的哥哥难得靠了一回谱，在一番努力之后，帮她联系上了祁云温。

        对于自己的久不在线，祁云温给出的回答是“最近比较忙”，等訾潇潇想要问的更多时，却只得到了少年的顾左右而言他。

        从那之后，一直到了今天，訾潇潇再也没联系到祁云温。

        汽车一路行驶到家，訾潇潇将东西放回卧室内，简单的梳洗一下，扫去了一身的疲惫后，她跟父母打了个招呼，便打算去医院找祁奶奶。

        于是信息大叔没歇下来多久，就又带着訾潇潇赶去了医院。

        訾潇潇一路顺着电梯来到六楼，找到了病房，推开门后，却惊讶的发现原来躺着祁奶奶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她呆了呆，然后问隔壁床的大妈：“阿姨，请问这张床的病人去哪儿了，是回家了吗？”

        那大妈叹了口气：“哪儿啊，老太太去了，就大年初二的时候。”

        訾潇潇心里一凉，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凝固住了。

        “去了？”她喃喃道，“去了……”

        她想起那个在不久前还偷偷塞给自己两百块钱压岁钱的老人，一时竟有些失语。

        这是訾潇潇第一次如此直面死亡，她的爷爷奶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是她懵懵懂懂的，对死亡也没有概念。

        然而现在，少女却十分清晰的，近距离的接触到了这样事物。

        她眼里沁出泪水，有些恍惚地道：“那，那祁云温呢。”

        想到大妈也许不知道这个名字，她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你隔壁床的奶奶的孙子。”

        那大妈摇了摇头，看起来也十分同情的样子：“那男孩当时出去打工，是在晚上回来的时候发现的……他回来的时候，老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那个男孩子……唉。”说到这里，大妈叹了一口气，“当时的表情，要哭不哭的，就那样站在那里，站了好久。”

        “再后来的事，我也就不知道了。”

        訾潇潇：“好，谢谢您。”

        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一片清净，此时正是万物复苏时，无论是蓝天白云，还是青草绿树，都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訾潇潇就那样恍惚的走在小花园里，然后失神地坐在了长椅上。

        她双眼没有焦距，只是远远地望着前方。

        良久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拨通陆骋的电话。

        “喂。”那边的陆骋这会儿估计是在家，说话的语气也比从前正经了许多，他道，“有什么事吗？”

        “我……”訾潇潇张了张嘴，“祁云温他……”

        “哦哦，你说他呀。”陆骋面不改色地扯谎道，“他这会儿应该在打工吧，你也知道的，过年的时候大家都比较忙。你别老没事儿总给人打电话，耽误人家挣钱了，你知不知道？”

        “……”訾潇潇，“我回来了。”

        陆骋：“啊？”

        訾潇潇重复道：“我说，我回来了，回国了，现在就坐在医院下面的座椅上。”

        所以你不要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骗我了。

        陆骋：“……”

        “你回来了。”几秒后，陆骋叹息道，“那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如果不知道，也不会给你打电话了。”訾潇潇道，“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祁云温也是，陆骋也是，都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告诉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太忙了。

        她早该想到的，即使是再忙，祁云温的脸上也不会出现那种疲惫的神情。

        那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精神上的疲惫。

        “我本来想告诉你的。”陆骋挠了挠头发，扯着嘴角，有些无奈地道，“但是祁云温不让我说，他说要让你好好的过一个年。”

        “这事儿也算是人家私事儿吧，他不让说，我能怎么办？”

        訾潇潇：……

        良久的沉默，有穿着病号服的老人在子女的陪伴下来花园散步，有幼童追逐打闹，有年轻人形色匆匆的从楼下路过。

        訾潇潇就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人生百态。

        “谢谢你们。”她道，“谢谢你们这么瞒我。”

        “但是，我还是很生气。”

        理智上告诉她这都是为她好，情理上她却不能接受。

        訾潇潇站起身：“那你知道祁云温这会儿应该在哪吗？”

        陆骋嘟囔：“他这会儿应该在家吧，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葬礼应该也处理的差不多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嘟了一声。

        陆骋：“……”

        看来是对面挂断了电话。

        陆骋叹口气，将手机熄屏，然后想了想，又拨通了唐璇薇的电话。

        电话嘟声半天后，唐璇薇才终于接通。

        “喂。”少女轻柔的嗓音传来。

        “呃……”陆骋其实已经有两天没联系过唐璇薇了，上一次之所以联系她，还是因为要打听祁云温的去向。

        “我妹回来了。”陆骋有些不自在的提醒道，“她去找祁云温了。”

        唐璇薇顿了顿：“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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