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

夏谣自出生后到现在统共也就活了十几个年头，比不上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的老油子见多识广，也不敢保证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中还会遇见什么。

        但她就是觉得，她以后再也不会遇到这么离谱的事了。

        演讲台上，清俊的少年沐阳而立。他眉眼清俊，鼻梁高挺。往常总是含笑的琥珀色眼瞳此时却像是含着一块难融的寒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不是穆星赞又是谁？

        只是向来担任着主持人工作的穆星赞摇身一变，成为了因早恋被抓包需要诚恳认错写个一千字检讨的“犯错典型”，而站在他身边的，则是学校里出了名的花心不学好，吊儿郎当周景湛。

        而这两位，将要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时间，为他们的早恋进行一场严肃而又沉重的忏悔。

        身后的喧哗声已是需要校长拿着话筒连续大喊几声“安静”都安静不下来的程度了。

        夏谣只觉得自己的灵与肉撕裂开，一时之间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少女怀春一朝崩塌，我的情敌居然是我闺蜜的前男友……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究竟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

        想到这里，夏谣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又慌忙转头去看游雨末。却见各种表情在她脸上变换，最终呈现一片空白。

        “……”

        夏谣苦着一张脸，只恨自己身处第一排。这种站在校领导眼皮子底下的位置，就算有千言万语在喉咙处也只能强压着咽回去！

        身后的喧哗声终于被各位下场的班主任制止住，而台上的检讨也已经开始。

        做事总是或主动或被动的一马当先的穆星赞这次却反常的没有先行检讨。他对着站在身边的周景湛淡然笑道：“你先。”

        “毕竟检讨这事你比较有经验。”

        “……”周景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就算再缺心眼也能听出会长大人话里掩饰不住的嘲讽之意。但是他又实在没办法发泄不满，毕竟这次的事是他顺手拉了穆星赞做了挡箭的，眼下这情况对于穆星赞来说确实算得上是无妄之灾。

        清了清嗓子，周景湛拿出放在兜里的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张缓缓摊开，开始中气十足地念了起来。那声音慷慨有力，情感丰富，不像是来忏悔的，反而像是来接受表扬的。

        一旁冷若冰寒的穆星赞微微敛下眼眸，遮住眼底的讥讽和嘲意。

        演讲台下近千双眼睛注视着他们，即使此刻心里再烦躁，他也不能失了分寸。

        更何况，他也不想给某个女孩留下不好的印象。

        站在人群前方的夏谣一直紧盯着穆星赞，敏锐地察觉到少年的糟糕情绪。现下她已缓过劲来，脑中清醒的意识到事情不对。

        虽然不知道朱校长看到了什么才这么坚定的认为两人在谈恋爱，甚至当着全校师生就这么落了向来成绩优异的穆星赞的面子。但是据她探究，穆星赞看着温和有礼，为人极好亲近，但处事却有自己的一套章程尺度。他与周景湛不是一路人，便不会与周景湛相交过多。

        另一方面，周景湛谈了那么多次恋爱，各个都是水灵灵会来事儿的漂亮小姑娘，也没听谁说过他性取向为男的啊……

        所以，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演讲台上，穆星赞全程脱稿，快速地背完一大串检讨词后，终于轮到朱校长做最后总结。

        朱校长清了清嗓子，接回话筒。

        “同学们啊，你们的年纪差不多都是00后，或许会觉得跟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有代沟……”

        下方传来一阵“没有没有”地叫嚷，随即不知是谁开玩笑着喊了一句：“没有，朱校长您还年轻着呢！”

        演讲台上的朱校长摆摆手，乐呵呵地回道：“哎呦，别打趣我了，我都是个爬个楼梯都要喘半天的糟老头子喽。”

        紧接着他神色凛了凛，道：“但是我想告诉你们。在这个世界上，爱，是有很多种的。有我们常见的父爱、母爱，也有男女之爱、同性之爱。爱本身没有对错，我们应该以一种平等包容的态度去看待每一种爱。”

        “但是，同学们。在你们这个年纪，大部分人还无法对自己那些朦胧的好感负责。所以，我们这些‘烦人’的大人，就只能定一些在你们看来或许很不招人喜欢的规矩，来替你们压住那些朦胧的好感。”

        “我认可你们心中的爱，也清楚那是是一种美好而又宝贵的存在。但我希望，你们在现阶段能先以学习为主。眼下正是你们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我很羡慕你们，所以更希望你们不要浪费青春，不要虚度年华。”

        “你们是初生的朝阳，承载着无限的未来和希望。”

        冬日的暖阳温柔地撒下来，毫无保留地照在会场上的每一个人身上。尚未消融的积雪也渐渐化为水滩，映照出蓝天白云，绿芽新展。

        台下的孩子们抬起尚且青稚的脸庞，认真的看向朱校长。

        “无论怎样，我都希望你们拥有美好而有意义的一生。”

        不知名的鸟雀唧唧喳喳又一蹦一跳地在地上啄着什么。

        “少年人啊……”台上，年迈的老人似是在怀念着什么，最后却只是笑着，把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

        “从不该衬与平庸二字。”

        ——

        回到教室后没几分钟，上课铃就响了起来。这节是数学课，夏谣准备好待评讲的试卷和错题本，因着老师还没来，便开始在心中快速回忆起自己在早读时背过的英语单词。

        待数学老师挺着大肚子被数学课代表搀进来后，坐在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好心同学从老班办公室那里顺来的椅子上，开始听同学们在讲台上对错题进行讲解。

        错题自行讲解，是五班和六班的特色。起因是因为担心数学老师怀孕后的身体，于是两个班主任组织两班同学商量了一下，拟定了“错题自行讲解”这个方案。具体实施的方法是先由数学课代表提前问好第二天数学课上要讲解的东西，并将其制定为作业。再在当天的晚自习最后几分钟，由同学们对过答案后划出错题，交由课代表记录。最后在第二天上课前，把错题编号写在黑板上，由会做的同学一一上台讲解。

        一开始实施时，过程并不大顺利。别看大家在一个班近一年了，平时嬉笑打闹也是常事。但要真让人上台当着全班的面讲题，还是会很不好意思。但好在班长和数学课代表扛起了前锋，陆陆续续的又有几个人加入，到最后，就连夏谣这种社恐，也壮着胆子讲了几回。

        下课后，几个同学围在数学老师身边，把她送回办公室。学校的走廊由大理石铺成，下雪时斜飘的雪总是会在走廊上堆起厚厚一层，大理石配雪，简直就是一个溜冰场。学校又是组织扫雪又是铺红地毯，然而效用寥寥无几。最后只能下令尽量少在走廊处行走，但每年还是有那么几个不听劝告的同学，在走廊上玩耍打闹，最后摔骨折。

        如今数学老师怀孕，摔一下可不得了。

        夏谣用课余时间快速的整理了一下错题，打算把它们放到自习课了再做一遍。

        后颈处的衣服被人扯了一下，夏谣顺从地往后桌一倚，脸都不扭地问道:“有事？”

        “咳，就……我今天中午不吃饭了，有点事。”

        “嗯。”夏谣也不问理由，直接应好。

        “哎，今天这事，我还以为你会跟我抱头痛哭逝去的初恋呢……你怎么这么冷静？”

        讲到这里，夏谣终于愿意动一动脖子。只见她扭过脸，对游雨末十分认真地说：

        “他没有逝去，他还活的好好的。”

        紧接着又别扭道：

        “本来想这么做的。但是后来再一想，觉得与其自我纠结，倒不如现在好好努力，到时候升到跟他同一个班，直接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要真是gay，我丢了爱情已经很惨了，至少不能再丢了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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