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看戏
寒冬腊月,凛冽的北风一阵刮过一阵,密布的阴云层层叠叠地交替着,像是憋着一场大雪。
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都要晚,往年这时候早就下过三四场了,所谓瑞雪兆丰年,看着今年这个架势,怕是少不了多灾多难。城北的一处偏巷口子,一个摆着算卦摊子的青衣道士仰头望着天,时而摇头晃脑,时而捏着一把鹅毛扇轻轻扇着风,鼻头都扇红了也未停下,看起来像个憨憨。此刻临近正午,偏巷挨着的全福酒楼飘出菜肴的香味,青衣道士停下手里的扇子,眯着眼使劲嗅了嗅——是烧鹅的味道。
巷子里这时窜出一溜嘻哈打闹的孩童,嘴里朗朗唱着“有钱的王爷是瘸子,唐家的小姐是蛮子,蛮子嫁瘸子,生个崽崽是傻子……”,从算卦摊子前跑过去。青衣道士拿蒲扇遮了遮小方桌上的摆件,蔑了眼那群小孩,生怕他们撞倒他吃饭的宝贝。
那些孩童方看完国公府的热闹,这会才想起爹娘交代的捉鱼任务尚未完成,成群结伴地聚到了对面的举水湖边,家里还等着新鲜的小黄鱼加餐。
青衣道士悠悠收回视线,将手里的蒲扇扔进脚边的竹篓子里,吸了吸鼻子,勾着脑袋往巷子里张望了几眼,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条巷子直通唐国公府的宅子,国公府里的大人物不曾经过,但下人们出来采买,常要抄这条近道。
巷子里此时空空如也,寂寥得很,青衣道士撸起袖子拿起毛笔,有些烦躁地在草纸上画了几笔。
“道长。”
青衣道士方写完一个“落”字,眼下的草纸上忽然多出了两枚铜钱,头顶响起一个女声。
青衣道士怔了怔,笑呵呵地抬起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忍不住眼前一亮:“怎么才来!”一边说着,一边从脚边的竹篓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制小方盒子,献宝似地递给跟前的少女,“喏,你先前要得我给你找来了,甚是难找,你这回可别想两个铜板就打发我。”
道士跟前来得那人,乍一看是个束发的少年郎,身着淡蓝色简装,明眸皓齿,鹅蛋小脸上还有些婴儿肥,虽稚气未退,举手动作间却甚是干练。
“家里有事耽搁了。”少年郎一开口,便知是个女儿身。她冲着道士眨眼一笑,伸手快速接过那个小方盒就放进衣襟里,宝贝似的捂起来,神秘兮兮道,“容哥哥我缓缓,过几日待我嫁进有钱人家了,哥哥给你个百两千两。”
道士听闻她要嫁人,双目圆瞪,气得跺脚:“哥你个头,国公府还不够有钱?你个姑娘家,嘴里怎么不知道害臊!”
没错,这作男子打扮的姑娘家,正是国公府二小姐唐知落。
唐知落午饭都没吃,待那王爷前脚刚离开,她后脚就换了身男装溜出门。作为不学无术的二小姐,最便利的莫过于“出入自由”,再加之幼时便有道士上门说过,唐二小姐体弱多病,恐殃及家门,若能拜入渊久山,强身健体,则福泽深厚。唐家人正好落得轻松,送进山里也省得在家浪费粮食。
不过,那时唐家祖父尚在,她那不成器的爹爹想完全不管她也不可能,祖父最是注重家教,常差人给她开小灶逼着她学习礼仪,以至于到了现在,唐知落虽然性子里头顽劣蹦跶,但规矩起来倒也是个正儿八经上得了台面的。
待祖父一过世,她便真就像放养一般。
“害臊?我害臊我能跟你搅到一起,若不是你以前同我家里叨了些什么体弱多病,殃及家门的瞎话,我现在定然是京城闺秀中的佼佼者,家中求亲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何至于此,同你在这掰扯。”唐知落又拿出陈年旧事揶揄他,嘴皮子利索得很,她这吵架的功夫,大概只有她师父能说得过她。
要说唐知落与这破落道士,倒是真有缘分,入了渊久山的第五年冬,回府上过年,在全福酒楼前头的举水湖玩耍,不慎落水,这道士恰巧经过,救了她的小命。自那之后,道士便落户在全福酒楼的巷子口,以卜卦算命为生,顺便时不时“敲诈敲诈”从此处经过的唐二小姐。一晃过了七八年,道士倒是一点都不见老,细皮嫩肉地像个二十岁的小伙,唐知落问过他的年纪,奈何这道士每次都卖关子。时间一长,唐知落倒也不奇怪了,毕竟要论起驻颜有术,她的师父渊久才是真真无人能及。
“早同你解释了,我那番话是有高人指点,再说了,我看你现在过得不也挺好,若将你成天囿于闺阁,你不得憋死咯。”道士讪讪移开目光,将桌上纸笔收入脚边的竹篓里,又将小方桌折叠,抱在身侧,“走吧,吃饭去,肚子饿了。”
唐知落双手叉着腰,面露难色,眼见这个时辰宇文玦应该已经到了城隍庙,现下赶过去还能看看热闹。
“怎么,你有事?”道士已经收拾利索,背上了竹篓,站起身来睨着二姑娘头上的束冠,心道那个人倒是教得周全。
“有个热闹要瞧,你随我一道去?”
唐知落想到之前没见那位衍王,遂同道士吃完饭才去得城隍庙,重活一世,她也不忍将道士独个儿落下。记忆里,再过两年,道士就归隐了,此后再无机会见这位老朋友。
“带路。”
道士倒答应得爽快。
衍王怀里揣着汤婆子,修长的指节摩挲着上面的经文,眉头微微皱起,颇有几分头疼地看了眼轿帘。
轿帘外的景舟正喋喋不休,数落国公府里如何怠慢二姑娘,又说那二姑娘一瞧便是被虐待惯了的,怯弱不敢言,外头那些关于二姑娘的难听话指不定也是唐家人自己传出去败坏她名声的。
衍王揉了揉眉心,脑仁被吵得发木。
“爷,咱来城隍庙做什么,太医说了你要休养。”景舟一个人自说自话不痛快,待马车到了目的地,便赶紧钻进了轿子里。
巴巴对上王爷蕴含不悦的眸子,心虚地低下头:“王爷恕罪,属下是因为太久没见王爷了,属下记得王爷以前从不生病,这次突然大病一场,一睡睡了半个月,属下着实被吓到了……”
衍王抬手敲了一记景舟的脑袋:“你委屈个什么,本王生着病还要听你唠叨。”
景舟抿着嘴将笑意憋回去,当下正经道:“属下知错,王爷,那咱下轿吗?”
虽不知王爷为何来此,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干巴巴地守在外头吧。
孟久枢点点头:“听说城隍庙后头有座莲花池,求姻缘甚是灵验。”
这话意思很明显,景舟惊讶地张了张嘴,被王爷一记轻飘飘的眼风堵了回来。自打王爷醒来后,这行事作风真得是愈来愈难以捉摸了。
不过,很快,景舟就知晓王爷此行的目的了。
城隍庙香火不断,尤其是今年冬天的雪迟迟未落,老百姓都担心明年的收成,前来祈愿的人络绎不绝。不过,来莲花池求姻缘的人倒是不多。
“王爷,你看那人像不像二姑娘?”
景舟盯着莲花池边,身着湖蓝长衫,头带墨绿玉冠,一条腿支在池沿,单手叉腰的“少年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分明是个男子,怎得说是姑娘。”衍王颇正经地呵斥了道。
“……”
王爷,那您一直盯着个男子是几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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