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蜗河
人儿乘着鸟,滑进轻白月纱。鸟儿乘着风,掠过村上的晚空。郁郁树海极速后移,密密屋宅飞快迎上。但顷刻,又追随树海而去,转瞬扑上的,是茵茵一片草地。
广阔绿地规规正正,似做过刻意修整。这儿,或许曾为一块沃土,但缘于多年失耕,已成了杂草乐园。
这对夜游来客正滑翔其上,他们的风驰速度突然收缓。只因,大片的墨绿遭到了断截,一道宽阔的暗色长带,蜿蜒的横在茵草尽处。
矦十一一眼瞧见,心生出怪疑,与锦鸡道:“唔你看,那边怎莫回事呢?”
“喳——喳——”鸟儿盘旋着,却转不出一个解答。
矦十一想了想道:“好鸟儿,咱们停那边去叭。”
“喳喳——”锦鸡应着俯冲飞下,片时已临近暗带。
矦十一松开手,抛身跃往下方。半途中已备好姿势,欲来个完美落体。启知,飘逸身形在触地之时却瞬然崩毁。
她确定踩着了实物,可身体仍止不住下坠。这满地暗色,似乎根本托不住重量,只一味将她向底方拉拽。
“啊啊啊——!”
她防备不及惊出一声尖叫,但叫声刚发出一半,另一半已被暗色吞没。她感觉自己从一种暗处,掉进又一种暗处,并不断往更暗处,沉坠沉坠。
冰凉的感觉与黑暗结着伴,刹那裹住全身。她觉得自己似在水中,可冲压袭来的却是无数滑润颗粒。这些东西分量不重,但从中渗出的凉意却仿佛万千触爪,带着无穷的黏力,从各方各面缚住她,向着深处拉引。
她感到无数瘙痒漫爬上皮肤,不由的头皮发麻,立刻拨动四肢,奋力朝上一挣。那万缕牵缠登即断了一半,她乘机抽脱身子朝上方游去。手脚划动下,颗粒涌退着去,又铺卷着来,其中有什么东西,因此被悄悄翻动,顺着流势游到她脸边。
她眼一瞥,发现贴着她面的,隐约是张人脸,不免心房大跳。暗想,这怪“河”中怎的还别有他人?莫非与她一样,也被困住了身?那可好了,一起逃跑搭个伙呢。
想着,便去牵那人。结果,触手只有冰冷与僵硬。她惊的缩回爪子,重新瞧看对方。乌暗光线下,此人面色惨白,一对眼珠上翻,口唇微微张着,呈出一副死相。她心头一寒秀眉蹙起,但还是将其重重一拖,带到自己身边。
不料,这动作排荡开四周颗粒,掩在其内的东西又顺势涌来。她一见之下,汗毛陡然立起,那些竟又是一堆尸体。
矦十一捂着鼻唇,惊大的眼睛一人一人看过去。这些故者有男有女,年龄不一,均衣装朴素,外表看来也无明显外伤。但他们表情,无一不露着痛苦,无一不含着恐惧,个个瞋目张口,似乎皆因窒息而亡。
她目光转动间,发觉还有许多动物,也混在其间。这如似地狱的怪“河”,居然为一座乱葬的坟场。
这意外发现令得寒渗入骨,即使她胆大如斗也不禁愣住。而此时,上面传来了一串鸟鸣。
“喳!喳喳!”
锦鸡见矦十一一霎无影,惊惧的啼鸣呼唤。叫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妥,遂飞往四面搜寻。依旧无果后,终于直冲扑下,使出毕生掘土挖虫的本事,用脚爪死命翻刨起来。
坚润光滑的颗粒,随它动作四散飞洒,发出沙啷沙啷的声响。它挖了一阵,也没翻出半根发丝,急的毛羽直竖。忽然,不远处某个地方明显起伏了几下,一个乌溜溜的脑壳由底下冒出了头。
“渣渣渣!喳喳!”
锦鸡一见欣喜而鸣,乐的收脚松爪朝那边扑去。两把被扣足内的颗粒,因此掷飞而出,其中两颗弹跳着,接连砸在那人脑门。
“哎呦!”
矦十一好不容易浮上来,眼还没睁全又连吃两颗爆栗,本就晕乎乎的脑子更昏昏然了。她左手右手,前抓一把后捉一下,把那两颗东西全锢在掌心。打开眼皮认真一瞅,昏晕之感又陡增许多。
原来,这不是石子,而是一对蜗壳。这两只壳儿都有拇指大小,一颗偏红,一颗近褐。她盯着壳上的圈,顿觉眼中也冒出了旋儿,忙丢开它们望向了周围。
身前、身后、可见之所,全为类似蜗壳。它们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组成了这条宽长暗带。她这才知道,方才将自己包困的竟都是此物。
于是掬起一把壳子,端到眼前细看。那些小小壳口,有透明水液在涓涓流出,少顷就沾湿了手心。她倒掉蜗壳再查看液体,那两片水渍却猝然立起,仿若两张薄纸被风卷起一半。
她稍一怔神,那透明水片噗噗响了两声,就脱离开手掌飞在她的脸孔。起先,只有微微一凉,即刻满面皮肤传来紧敷之感。与此同时,周寰的空气似如被隔绝于外,竟一丝一毫都无法摄取了。
“唔唔唔……”
她不能呼吸,呻吟着摸上面庞,拼命抓挠着,试图撕下罩面的玩意儿。可那东西已与肌肤紧密贴合,似乎另一张皮般根本揭不下来。
她这边窒息痛苦,但边旁的蜗壳却光亮起来,如似庆贺般,在月色下泛出闪闪光点。她于痛楚中不小心瞄到,心说:我这般难受,你们倒是快活。方才淹我不成,如今换个把戏,就能夺我命了?嘿嘿,我人小小,命却大大。你们这会儿欢喜,稍后就得哭鼻。
“喳!喳!喳!”
刚思想到此,绕她飞行的锦鸡又急迫叫鸣起来。她忙施了个眼色,示意它来帮忙。鸟儿乐意之至,却又苦无办法,踟躇一瞬后,撑开尖爪对着脸抓来,企图为她剥下凶徒。
矦十一不防它所为,内心大惊叫苦:喂喂,谁请你撕我脸啦?给我轻点,轻点呗!别给挠坏了,还要看的呐!
她一边受闭息之苦,一边又承刮脸之痛,真真苦不堪言。忽的,一根鸡毛随主人激烈扑腾,无意间戳着一个鼻孔。她腾觉一股骚痒从鼻膜袭来,耐忍不住的打出大大一个喷嚏。
“阿——嚏——!”
喷嚏响亮至极,炸开夜的寂静。薄而坚的粘膜,也受不住这神大力量,被冲破翘起了边。微凉的夜风,重又灌进矦十一肺腑。
她舒畅的百骸爽利,大笑道:“哈哈哈没收住力,差点把天也吵醒了。好鸟儿,你这一招可妙极咯!”
一边说一边刷刷扯下薄膜,随意一团丢掉,然后往岸边游去。
爬上了岸放眼一看,才察觉这条不长草的路,果是一条河。只不过河水已干,全被那些蜗壳填了个满。
河流、蜗壳,这两样东西跳出脑海,她登时就想起什么,向着河的一头飞快奔去。
约摸跑了十来丈,便在一颗树下,找见一块小碑。走上去一瞧,上书三个字:姬水河。顿时,脸蛋就是一白。
记得大叔讲,王维安在北面村尾。而大嗓门也说,村头有河名唤“姬水”。如此的话,她根本走了反路。意识到此,挫败的抱住头,慢慢蹲下。
“天啊……”她沮丧的悲吟。
“我太蠢啦!”她又郁闷的哀嚎。
最后嘟囔着回看向长河。流不动的河,默吐着死气,将这个乡村长隔与世。她未见过河水曾有的鳞波,也未听过河边的欢歌。在她未知的某一日,它已和这村子一同死去,成为一方墓地。
她忽的记起河内尸体,他们或许想涉水逃离,却不知每一步都踏在坟地。
她又想起篝火边的香气,浓鲜的汤,甘美的肉,曾几何时都是他们同欢的食饮。
但如今,全被这条蜗河埋葬。
她猛的站起。那死默的河水似乎被惊到,霎时起了一阵剧波。
她又蓦然转身,剧波面对她无澜的脸,又骇出一片巨浪。
浪与浪交织,波与波胶缠,从河中腾窜入空,一道道一条条的,往岸上飞射。
数十条蜗壳飓龙,随她目线袭在岸边,一瞬积垒成体,转霎凝筑化型,变为一排坟墓高起,面朝长河凛然伫立。
河中故者,也同时从河中飞起,被无形之力稳稳托举着,躺进崭新的坟冢。砌的坚固的蜗墙,沥干了水的潮冷,阻挡住夜的寒凉,幽幽的反射着月的光华。
侯十一望着它们,静静站了许久,最后对着它们深深鞠了一躬,才俯下身子捡起一颗小壳,将之投进长河。
小小的壳没隐河内,如一筒火药闯进火油。只听轰隆巨响,姬水河炸出一天尘灰。所有壳子粉身碎骨,在夜里冲进云霄,又在月下散淡了魂。
似水月华扫净灰尘,流泻在干涸的河床。青白的光辉,饱涨成朵朵白浪,奔腾着从河首荡向河尾,一如十六年前清澈鲜活。
淙淙水声里,矦十一轻轻一笑,抓住锦鸡的脚,由它带着朝村尾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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