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维安乡之王

来自海洋的声音，一下儿高起，一下儿低落。

        风打树叶的响声，也一会儿急了，一会儿又缓。

        他知道，当沙沙的叶音，剧烈急躁时，那远处的涛声，也会跟着激愤。不过今夜，树声轻柔，潮音蕴藉，一切听来，都只在轻轻摇摆，像一首哄人入睡的，摇篮曲音。

        ——“少了，少了一个，刮来一阵风。”

        ——“多了，多了一粒，你足下的沙……”

        真的有曲声唱响起来，如同过往每个夜晚，准时经过他窗前。这个歌声，在风雨晚上会模糊很多，但在晴朗夜里，却比透窗而入的月光还要明朗。

        这些歌曲花样不多，来来去去只那么几首。在翻来覆去的日子里，反反复复的歌唱。因此，他早就耳熟能详。只是，他从来不会跟唱，因为那样做，会害损他的身份。

        毕竟，他乃维安乡之王，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既然是王，那么只可受人服务，哪能服务他人？就如献唱者，与欣赏者，是不可以调换位置的。

        他听的累了，试图伸个懒腰。但只稍动手脚，全身便传来肿胀之痛，隐在肤下的血肉，又在蠢蠢欲动，似乎想破体而出。他努力许久，才将身子微侧了一点。

        “呼哧，呼哧……”

        单单这样一动，他已气喘吁吁，流满脸颊的汗水，嗒嗒落在地上。他候了好些功夫，才等到喘息放慢，终于有多余力气，去看自己身体。

        浑圆腰腹，粗肥双腿，包括两根浮肿臂膀，都是他引以为傲的身材。这世上，唯有高贵的王者，才可拥有这般体型。因为，高大即为无双，能够超压所有凡者。

        而这个月，他又长大了一圈。本来，还可轻易进出的宽大房门，如今容他通过已很勉强。但是无妨，这证明他的尊贵，又显达了一重。

        他满意想着，意识渐渐朦胧，半睡半醒间，忽听得房门，发出吱呀一声。他懒得睁眼，任由门外人进入。

        盘踞房间的昏暗，由于张启的门缝，往四面缩了一缩，空出块浅淡亮处。一个身穿草绿衣裤，头戴琉璃黄帽的女孩，在门口张望一下，而后将整扇门全部慢慢推开。

        做完这些，她又退回门边，向着门外矮下身，缓缓道：“大-哥，您-请。”

        随着她话，一个成年男子踏进门来。此人内着一身赤红，外披一张乌黑大氅，模样极是威风。他只走进一步，便不再深入，冷着眼扫了房内一周。

        房内的所有，和以往没有区别。不过一扇小窗，一小片月光，和一坨巨型胖子罢了。但细细的看，也可发现点小小差异。

        比如，那胖子额头多了道伤口，口子内的鲜血，顺着丑陋脸皮，流到他腿间。那里，躺着一面琉璃镜，这时已四分五裂。碎片有些沐着蟾光，里面的皎洁月影，因被血色染红，变的赤殷殷一轮。碎片有些蹦的远，与角落一堆贝壳螺石混在一起，添了更多杂乱感觉。

        红衣男人皱了皱眉，旋即在冷面孔上，挤出一副心疼表情，阴阳怪气叫道：“哎呦呦，我的大王呦！”

        他昵喊着奔上，一把抱住胖子的手，痛心疾首的道：“大王怎这样大意，又弄伤自己。您可知道，您每一条伤，都是小的心里的创，您要狠心痛死小的吗？”

        胖子费力抬抬眼皮，不耐烦道：“去去去，啰哩吧嗦吵死人！本王要睡觉，少来扰我！”

        “是是。”

        男人忙松开手，毕恭毕敬道：“小的不敢烦扰大王。可是，还请大王允许小的为您包一下伤。您身骨金贵，一滴血赛比一分金，可不能这么草率晾着。”

        他讲完，朝外头道：“你们愣着做甚，还不进来为大王包扎！”

        此声命令，仿佛暴风催雷雨，一下刮进来好几人。第一个人，深灰色衣，藤黄色帽，手里捧着绷带、药膏。第二个人，姜黄色衫，靛蓝色帽，扛着一架小梯。他俩一人支梯，一人登上，为大胖子疗伤。

        打后的一人，穿一袭蓝色衣装，戴着鹿褐色小帽，匆匆忙忙开始清理地板，麻利的把血渍抹净，将碎镜扫走。

        红衣男斜目看着碎片，问道：“大王，这面镜子您还是不满意吗？”

        胖子本闭目养神，闻言双目大瞪，愠道：“这些破镜子，没有一面可以照全本王的脸。你们这群废物，就寻不着更大的么？”

        “大王，您莫恼呀。”

        为他包扎的人说：“大王您神贵，普通的镜子可照不出您的脸。”

        “就是说啊。”

        扶梯子的人道：“大王您乃神貌，只有仙宫的镜子，才可照出您英俊容颜。那样的镜子啊，可不好找呢。”

        “放屁！”

        胖子暴怒，“寻不到好镜子便是无能！你们这帮废物渣滓，我要你们何用！”

        他说着，大手一挥。无论是人、梯子，还是物品，全射飞出去，跌了满地。他的吼声之大，震的墙壁嗡嗡，甩拍的力量，也打的地板摇摇。摔在地上的二人，无不是颜面变色，瑟瑟抖栗。

        “废物，该死的废物！呼哧……呼哧……”但盛怒之后，他又失了力气，再度喘息起来。

        “大王息怒啊。”

        红衣男子赶忙的安抚，“此事是我等失职。您请放心，我们定会继续寻觅，为您找到合适的镜子。灰磐、黄石，还呆着干嘛，继续给大王治伤。”

        “是！”

        “是！”

        倒地的两人电击般爬起，重又搭梯敷药，战战巍巍忙活起来。而黑氅男人又站一会儿，才吩咐几句，走出了房间。

        那蓝衣人瞧他离去，立从簸箕内捡起碎琉璃，好像得获什么宝贝般，一脸皆是兴奋。他瞅瞅干活的人，都未注意自己，便偷偷背过身，把碎片上血渍舔的一干二净。迷暗光线下，他的蓝衣褐帽似乎因这举动，而陡然的多了一丝光鲜。

        然夜，却又沉下了一分。

        晢晢月光，慷慨铺洒。维安乡的每片叶，每根草，都鲜明的依如白昼。但即便如此，赶路的人与鸟，还是在一条路的中间暂止了行程。

        锦鸡挥着亮翅悬停在半空，它的双足上挂了一个人。矦十一为省脚力，一手抓一只鸟爪，正借着它飞行之力，穿行在维安乡上空。

        刚才，他们顺着一条土路，钻进这片林子。但由于村子荒废长久，这些村路土径，早就被杂草灌木夺回了领地。除了偶有地方，还可见依稀的延伸，多数的时候，只有满地野草。

        矦十一环视片刻，举头向锦鸡道：“诶你说，往哪一边才对？”

        “喳喳——喳喳——”

        锦鸡对天鸣了两声，却未给出半个有用建议。

        “嘿，你可真够敷衍的。”

        矦十一抱怨着，腾出一只手，左右指了几下，“东，南……西？北！”

        “唔，大叔说王维安在北面，我们一直向北去，总不会有错的。行了，咱们快点出发吧！”

        “喳喳——”

        锦鸡应着，翅膀大展。一人一鸡，朝着南面疾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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