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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宴会


几十个喊声重如雷鸣,好似在林中投下一道巨大闪电。不但震的树叶哗啦,也惊的树上的人心绪颠迷不定。

        小道士上一霎,还在为他们的变化而讶异。然到了这一刻,又因他们口中的话,而被疑惑充满了心。

        他们是谁?到底是人……还是怪?所谓的海神爷,指向何人?那王维安,又是哪一位?无数迷题比夜幕更晦昧,刹那笼罩了树林,也笼罩了他的心。

        他琢磨不能,不由看向侯十一。一直吊儿郎当的姑娘,这时也凝住神情,困惑的挠着下巴,好像感受到这目光,飞快转过头来。

        他悄声道:“诶,你可知他们说的,都为何意?”

        “我哪晓得。”

        姑娘摇头摊手,也评不出个所以。但垂思一瞬,忽而又道:“不过,若你想知道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一听,眼睛腾亮,忙问:“哦,有什么好主意?”

        她咧嘴笑道:“直接问不就好啦。”

        “哈?!”

        他以为自己听了个岔,不想那人真将头一低,对着底下大声叫道:“喂——披草的朋友——”

        “嘿,快住嘴啊!”

        他手舞足蹈阻止,然她却喊的更加高亮,“请问——王维安是谁啊——”

        “你……”

        倘若能把手甩出,他此刻定会毫不犹豫的将手臂丢去,捂住这家伙倒霉的嘴。但话如泼水难收,他只得无奈抛弃挣扎,死鱼样垂下了四肢。

        浪歌声声,夜正迢迢。幽深树林,因这一人的呼喊,忽一下掉进嘈乱,又倏一下陷入静寂。最后,在一片腾起的火光中,鲜活起来。

        小道士坐在火光之外,冷视一步之遥的火光之内。浑浑噩噩的心神,也一半为明,一半为暗,分不清哪面是虚,哪面是实。

        火堆,由蓑衣人所架。火把,由蓑衣人所点。但照着的,却是矦十一的脸。她被他们围在中间,被火烘的似明星闪耀,一副灿烂笑颜正与光火交辉。

        光与火将她周身狼狈,映放的一览无余。但她未露丝毫尴尬,也不觉有什么难堪,一如往常般安然自若。倒是制造狼狈的祸首,此时个个卑躬屈膝,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姑娘。”

        蓑衣首领踏前一步,欠身道:“刚才我们大意误伤了你,真是对不住。我与大伙儿同你赔个不是,望你能原谅一个。”

        其余人等也拱手躬身,歉道:“是我们不该,望姑娘海涵。”

        齐放的话声极大,惊的亮红火光猛然一颤。小道士冷冷脸色也在火摆中,不可控的摇了几下。

        这些古怪的人,一会儿不分青红皂白,对人穷追猛打。一会儿又毕恭毕敬,恳表歉意姿态。也不知,哪一时是真,哪一时是假?

        他想着,将视线从怪人身上,移到矦十一面上。心道,还有这人也是,刚刚才受了他们攻击,现下却与之站去了一块儿,没有半丝戒备之心,不晓究竟是何做想?

        他猜不出来,只瞧出她心情一点儿不差。这时恰好束完发带,爽朗笑道:“哈哈哈,没关系啦,我呀早就不痛啦。”

        她说的毫无所谓,但闻听的人却不这样认为。蓑衣头领神色一滞,瞥她一眼,慌忙又把头低下。跟他后边的人也多有尴尬,找不到放眼睛的地方。远一点的小道已经捂嘴弯眉,只差笑出声来,挟趣的目光在她脑门上游来游去。

        少女觉察气氛诡异,两颗瞳子转了两圈,最后向上一溜。交织的目线聚焦在额头,一枚长刺的尾端,赫然映近她眼帘。

        “咳咳。”

        她僵硬咳了声,飞快伸手捏住,哧溜一下的将之拨出皮肉。五官随即皱成一团,怎样看都是疼痛模样。

        “哎呦喂!”

        小道士瞧着,忍不住替她叫了记疼,而身上不知怎的,同升起刺痛感觉。垂眼看看,发现自己肉里也还插着几根长针。脸面一白,咬牙小心拔出,抓在指尖仔细一看,似乎为海胆的荆刺。

        而那边,矦十一也整好弃掉尖针,拍拍手笑道:“丢掉丢掉,一笔勾销!”

        暗色的针掉入火焰,嗤一下化作了灰。蓑衣头领心上的刺,也跟着一起熔散,从刚才起就折满忧惭的面皮,终于松展开来。

        他直起身摸摸头顶,笑呵呵道:“勾销勾销,化敌成友。姑娘,我们不打不相识,干脆交个朋友吧?”

        “是啊,大家做朋友吧!”

        蓑衣人们这下也舒展开躯干,全体抖了抖草蓬,齐声大呼起来。海草随之哗啦啦曳动,声音比燃火更热烈。不过却也及不上,他们话中的热忱。

        “哈哈哈好哇!”

        少女想也不想,大声一口应下。如此,又在这热情上浇了一勺油。瞬间火焰滚滚,欢呼滔滔,一群人围过来把她高举而起,朝天上抛去。

        “哦!哦哦!哦——!”

        “哦——!哦哦——!哦哦哦!”

        ……

        他们一边叫,一边手舞足蹈,扭臀摆胯跳起奇怪舞姿。他们仍是草蓬时,那些蓑衣短而密实,然现在却长而柔顺,如舞衣似的随着蹦跃不停欢摇。

        “哈哈哈,好玩啊好玩!”

        “呼啊——哈哈哈哈!”

        ……

        矦十一的笑声,一会儿飞高,一会儿飞低,像潮音儿一样播往林的彼方。突然,她在被抛至最高处时,腾一记翻跃跳上一截树杆。下方接等的人未等着她的重量,却接到了两只麻袋。

        大家伙诧怪,好奇松开绳子扒开口子,露出里边之物。火光下,一只只烤鸡油光滑亮袒着身体,对他们散出致命诱惑。

        “咦,这是……?”众人张口大愕。

        “哎呀,是烤鸡啊!”众人又闭口痴笑,张张面孔上发出深情的光。

        “大家伙儿!”少女坐在树枝上乍开一声亮嗓。

        底下痴迷的眼,恋恋不舍离开鸡,不情不愿转看向她。只见她俯望下方,捋起袖子,邪邪一笑,“大家伙儿,我有个好主意。”

        她咯啦咯啦的,把拳头捏了个响,“我们啊,来一起喝酒吧!”

        众人神色一紧,又一白,一白,又一松。最后,全化成了嘴角的哈喇子,鸡群啄米似的点头捶脑。

        “好哦——!”

        “一起喝酒咯!”

        “吃——鸡——啦!”

        “吃鸡!吃鸡!”

        “鸡,鸡,鸡,鸡……”

        ……

        最后的最后,林内的欢呼中,只剩一个“鸡”字。但随后升起的炊烟里,却多了更丰富的香气。

        一堆堆篝火连成一条火龙,火龙上挂烤着各种鱼类。哧哧作响的鱼油,滴到下方烤架,在臂长的虾,怀宽的蟹,还有拳头大的海贝、海螺上,都淋了一层油,助长了火的烈性,也驱策了香的滋衍。

        蓑衣头领用大大海碗,盛满喷香浓汤,端到矦十一面前。诚挚的道:“姑娘,我们如今无酒,只有这海鲜汤是世代宴客的饮物。你不要嫌弃,以汤代酒喝个痛快吧。”

        “好的呀!”

        少女爽快接过,唏溜唏溜啜进两口,叹道:“呜啊,好好喝哦!”

        她面上笑容顷刻荡成波,就着手上烤鱼狠狠啃了一嘴。心中惬意这下连面孔也承载不住,满足的夸说:“大叔,你们的汤鲜,鱼也美,样样都好吃的紧!”

        首领被这笑颜拂的满面春风,指向火堆道:“哈哈,姑娘喜欢就好。吃的多的是,请好好享用。”

        矦十一顺方向看去,有只章鱼吊的最高,犹如一柄大撑的伞,横跨火龙两岸。这时候,已烤成紫红,八只腕触也卷成了拳,气势汹汹挺举着,肖若一副不甘心的貌状。

        她也学它架起臂膀,捏紧拳头,低着嗓子说:“嘿,那只最凶的,你呀就包给我啦!”

        首领看的哈哈大笑,从边上捧起一只烤鸡,对众人道:“乡亲们啊,今天承蒙这位姑娘慷慨,我等才有食用烤鸡的机会。来,让我们向她诚表挚谢!”

        说完,对着少女鞠了一躬。其他的人也齐齐弓身致谢,高声道:“多谢姑娘!”

        末了,才撤回姿势坐到原位,一派郑重的啃下第一口烤鸡。

        “呜呜,太好吃了!”

        “呜呜呜……好怀念啊。”

        “还能活着,真是幸福啊呜呜……”

        ……

        这一口过后,升起哭声一片。声音内夹着喟叹,叹息里揉着伤感,戚戚哀哀响了良久,也没有平息的苗头。

        矦十一看的稀奇,直觉手里烤鱼也失了香味,全比不过他们有趣。便湊到首领面前,替他擦去一双泪花,笑呵呵道:“嘻,大叔啊,我这些宝贝儿,虽是大城里的大美味,但也不是神酒仙肴,莫有多少稀罕呀。”

        这位首领年岁已不轻,发上也花白,但此刻哭的却如孩童也似,吸着鼻子道:“哎,不怕姑娘笑话,你不知道呀,我们啊十几年没吃过鸡了。”

        “呜呜呜,是啊。”

        他边上一人哭的最大声,嗓门也第一洪亮,接着他话说:“十六年了,我们十六年没回家,也十六年没吃过海鲜以外的东西了,呜呜呜……”

        矦十一见状,木然点点头。抠抠脑袋,却抽不出一丝头绪。只尴尬笑笑,说道:“原来如此呢。嘿嘿,我平生吃的鸡最多,而你们吃的鱼也不少,今个儿整好换一换呢。”

        大嗓门听了泪水狂流,又咬嘴抽泣片会儿,最后猛的站起,喊道:“乡亲们,为了烤鸡,为了今日,我们来跳舞吧!”

        “好耶——!”

        “跳舞,跳舞,跳舞……”

        ……

        蓑衣人欢沸赞同,一壁响应着,一壁拭去泪珠,把烤鸡捧举到头顶,离开坐处开始舞蹈起来。他们的舞姿很是奇怪,没有组编的排列,也没有精心的设计。所有的动作都古怪而丑陋,像一场胡为的闹剧。

        大嗓门跳的最卖力,他耷垂双臂,用脖颈和肩膀夹住烤鸡。一侧的屁股,高高顶起,而双腿屈折着来回踮跷,仿若个无臂的跛子。

        他一边跳,一边念唱着:“笑,笑了吗?他今天笑了吗?”

        “笑,笑一个,今天也请笑一个!”

        另一个蓑衣人回应他歌声,跳到他跟前。这是个女性,身量小了些,但舞动的姿势一样怪异。

        “笑,如何笑,他有学会吗?”

        她一面摆动,一面大唱不断。

        “笑,逗他笑,将泪水挤掉。”

        周围的人接住她的词,阵阵高唱,将歌声一推再推,推上了夜的高空。空中的月清雅,地上的人癫狂,如此不搭调。但这刻的月却比之前更亮,驱散了游云,畅赏下方的闹剧。

        月光下,火光中,每一个人,用不同姿态,做着疯狂舞蹈。极尽怪奇,极尽愚蠢,不知为何而舞,也不知为谁所跳。只看得出,他们费尽所能,用足力气,对每一个动作都极致的虔诚。

        矦十一的面容,先是存惊,后是挂疑。最后,绽出个大大的笑颜,说道:“哈哈哈,多好玩呐,也加我一个吧!”

        语毕,一跃窜进人群,跟着他们胡乱蹦跳起来。起初,她不得章法,跳的反而好看。但跟舞模仿一阵儿,未多久也自创出一套,终于彻底沦陷其间,成了那傻怪中一员。但见娇艳红裙仿佛一尾金鱼,夭袅婀娜的穿梭于碧绿海草,游戏的融融快乐。

        此时,这火光之内,最属平常的,倒属喷香的海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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