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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药粉呢?谁还有药粉?!”

        “我这里有!快来一个人去拿药!”

        “来个人呐!他喘不上气了!”伙头孙满身是血地低头大喊,看着他手中的这个人将头奋力地往后仰,嘴张得异常大,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声,双手死死地抓着地上的席子,折断了指甲也毫无反应。

        方然慌乱地爬起来奔过去,看到这情形后,立马推开伙头孙,“去找跟管子来!要尖头的空管子!快去呀!”

        “好好好!”伙头孙应着,起身就跑了。

        方然快速地脱下这人的软甲,将他的衣领扯开,将手摸向他的锁骨处,“听我说,听我说,放松你的手脚,别紧张,对,放松你的手脚,我在这,我会帮你,我会帮你……”方然尽量放轻声音引导着他做深呼吸,可一会,他又抽搐了起来,仰高了头,翻着白眼。

        “管子!管子!”伙头及时赶了过来,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方然快速地接过尖管,朝着他喉咙一处的深窝上快而准地插了进去,顿时一股血从管子这头冲了出来,他顿时气息一顺,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等他流进肺里的淤血排出来后,方然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息,伙头孙更是激动地笑了出来抓了衣袖擦拭脸上的汗水。

        如此,整整一日,方然像一个机械穿梭在每一个伤兵中,直至暮色降临。

        贺云扬带着人马急速赶回军营,他坚硬的黑色铠甲上沾着不少干固的血迹,身下战马未停稳,他已跃下马来,径直朝伤兵营走去,而营帐外,一具具尸体摆在外地上,如一个个荒凉的坟头,烧火的伙头和受轻伤的士兵正用湿布替他们擦拭身体,这样刺目的场景,几乎夜夜都会出现在贺云扬梦里,他就那样远远地看着,看着,红了眼眶,如果下一个倒下的事他,他只希望那时的西锦以坚不可摧。而他身后那些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不畏生死的铮铮铁骨男儿,此时却在看见同袍们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时,抑制不住地扭过头去,偷偷地抹眼泪。

        “去吧。”贺云扬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身后的队伍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兵器朝尸体走过去。

        贺云扬正要离开时,余光却瞥见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处坐了一个人,侧头看去,竟是秦月坐在那,她埋着头,身上沾了不少的血,她,竟然没有离开。他一言不发地朝她走去,才发现连她的耳后都染上了鲜血。

        贺云扬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去,单膝跪着,看着她放在脖间的手微微颤抖,十指已经被大量的血迹染得看不见肌肤,“秦月。”他唤了一句,伸手想去触碰她的发丝,她却突然抬头伸手挡开。

        此时的方然,双眼哭得发红,她一开口,泪水又止不住地冒出来,她不喜欢这样的处境,她这双手治过无数人的病,可今天,却有无数人在她手下死去。

        “将军!”此时,紧随而来的司马代脚步急如星火,“将军,他们又在冲破防线。”

        “好。”贺云扬闻言,飞快地起身离开,却觉手腕处一紧,微愣之下侧头看见她拽着自己。

        “你们小心点。”方然哑着声音望着他,叮嘱了一句后便松开了他,有一瞬间,她突然害怕贺云扬永远都回不来。

        贺云扬对她一笑,转身便走了。

        “有劳军医!”司马代重重地朝方然一拱手,随即便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几天内,围城之战拉开了序幕,部队经常早出晚归,但随着时间的拉锯,每天受伤的士兵都在减少,显而易见,城内的那些怪物,已经越来越衰竭了。

        这几天,方然仿佛过了半个世纪这么久,她努力地将以前随军军医的救治经验及伤口处理等方法牢牢的记在脑子里,许多错误的处理方法,她更是孜孜不倦的改了批注,而他们的医书,她大致浏览了一遍便放弃了,因为上面记载的各类中药材及药物用途不仅粗浅,而且狭隘,有些药物配方更是物物相克,让她不得不担忧西锦的医术竟如此匮乏。另一方面,让方然更加担心的是贺云扬的身体,自从围城开始后,她就没有见过他,反而是从阿毅的嘴里听闻贺云扬日日不知疲倦的不断增强外部防守,几乎连觉都没有睡过。

        这日深夜,方然趴在一个伤兵身旁,将一块手心大小的木牌拿到他面前,正反面都让他看了看才问道:“有错吗?”

        伤兵摇了摇头,“对了。”

        方然这才满意的拿起一旁箱子里的绳子穿过木牌顶上的小洞,然后将牌子挂在他脖间。

        “军医,以往我们军中战死的却无人认识的人数不胜数,只能通过登记活着回朝的士兵来清除人数,这样,也不算是孤魂野鬼了,不过如今有了这个,要是我日后被敌人刺得面目全非,也不会没有人认不出我了。”

        正要去问下一个姓名和住址的方然突然被这句话哽了一下,这么让人心酸的话差点叫她落下泪来,她却强硬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胡说什么,如今回虎城已然安定下来,这一仗虽艰难,但我们还是会赢的。”

        他脸上只露出来的两只眼睛温和了起来,明显是在开心地笑。

        那天她问伙头孙,这些死去的人都知道名字吗?伙头孙摇头,说即便是管理军籍的卫将也不可能记住成千上万的人,所以只能通过同伴来认,最后将牺牲的名单统一上交,而那些不幸运的,变得面目全非的,只能等到战争结束后清查军籍人口后呈报户部,户部再统一分派人手去一一核实。方然不愿意这些人死后,连名字都没有人知道,所以才仿造了这个姓名牌,将士兵的所属队伍、姓名、住址都一一刻在上面,因为见不到贺云扬,她只能等到阿毅每日回营才告诉他这个想法。

        她正想得入神时,便听见一声急促的雷鼓作响,营帐里的士兵全都支起了上身屏息细听,帐内的烛火摇曳不止,越变越昏暗。

        听出这是归营鼓,众士兵一颗悬着的心慢慢地落定,紧绷的神经也即刻放松了下来。

        可是方然听着这鼓声却有些心慌地站立起来,隐约中又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她将盒子放在身旁伤兵身上,快步走了出去,却见整个军营被篝火照亮,远处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那个方向好像是贺云扬的营帐,想到这,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她来不及多做其他的想法,径直往那边走去,却见迎面一个人影背着火光急喘着气息奔来。

        “阿毅?”认出是阿毅后,方然加快了脚步。

        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毅见到方然后,拽着她便往回走,“快快快!将军受伤了!”匆忙之中阿毅才急着解释了一句,拉着方然一路狂奔而去。

        贺云扬营帐内,除了司马代和萠卫将外,他麾下的几员大将全都齐聚在此,个个高大强壮,身披黑色铠甲,腰悬青铜长剑,而贺云扬坐在床边,半个身子被高达遮挡,他的铠甲已经被卸了下来,满是刀剑的刮痕。

        方然赶到后,正好看见高达转过身去,而贺云扬的前胸上,中着一只断箭,顿时让她心惊肉跳不已,径直走了过去查看。

        贺云扬此刻闭着双眼深深地调整自己的气息,整张脸已呈现出苍白病态,这只断箭穿过了他的后背,锋利的箭头上甚至没有沾上一丝血迹,除此之外,他整个上半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肌肉,全都布满着大大小小已经痊愈的伤疤。

        阿毅此时哽咽道:“我们不敢贸然取箭,怕已伤及将军心肺。”

        “好,有酒吗?你去取一坛酒来。”方然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发出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

        阿毅听后,转身就走了出去。

        方然深深地吐了几口气,伸手去触碰贺云扬方然后胸,小心的在伤口周围轻按,却发觉他身上的肌肉滚烫得厉害,“这里会痛吗?”每按压一个穴位方然便问他,得到的都是摇头否认。她便将手放到他胸前,仔细感受他的心跳声,依次询问后才确定伤口的位置,可是一会儿,放在他胸前的手突然感受到他的心跳有些加快,微愣下抬头,正对上贺云扬注视她的双眸,察觉到他眼神里有些浓烈的情感后,方然莫名其妙的耳根一红,弹也似地挺直了背。

        “酒来了!”正在这时,阿毅拿着一坛酒赶了过来。

        贺云扬闻言,转过头去,抬手示意高达拿开递过来的方巾,又闭上了眼。

        方然看了一眼高达,他会意地走了过来,一手按着贺云扬的肩,一手握住他背后的箭头,咬紧了牙关,手腕用力,快而利索地将断箭拔了出来,鲜血当即便往外冒出。贺云扬立马握紧了拳头,整个身躯一震,愣是没有发出任何痛叫声,却让整个营帐内的人看得后背冒冷汗。

        方然的心跳瞬间紧绷着,将坛子里面的酒顺着贺云扬的肩膀流向两处伤口,浓烈的酒味被空气催得愈发刺鼻,水珠钻进贺云扬的伤口,逼得他死死地咬紧了牙关,鼻间传来厚重的呼吸声,整张脸因强忍着钻心似的疼痛而青筋爆出,身上的肌肉急速收缩紧绷起来,紧握的拳头抑制不住地颤抖。

        方然将空酒坛丢在一边,拿过一旁的药粉快速地洒在伤口上,用纱布在他伤口缠了好几圈才固定好,伤口处理好后,方然看着他身上的旧伤,即使已经痊愈了,可是这么多伤疤,仍旧叫她触目惊心,拔箭的时候他连坑都不吭一声,放佛这个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一样,这个人到底是受过多少次伤才会有这种超乎寻常人的忍耐力?

        见到贺云扬渐渐的放松了下来,帐内个个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着心安的微笑。

        “阿毅。”贺云扬这时突然喊了一声,便站了起来,强忍着伤口撕裂的剧痛将自己的衣服穿好,“上铠甲。”

        “你不要命了!”方然这才弄清楚他还要去守着回虎城,气得将手里的纱布卷扔在他脚边。

        贺云扬看着她道:“他们的命就是我的命。”

        “将军!”帐内的大将全都单膝跪了下来,“请将军养伤勿动!”

        “你们是要我丢下自己的士兵不管吗?”贺云扬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阿毅劝道道:“将军,回虎城外还有右都尉和萠卫将,请将军切勿妄动,我们即刻前往!”

        贺云扬没有理会他,而是严厉地看了一眼高达,高达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起身上前为贺云扬穿上铠甲,阿毅等人见状,只能作罢地缓缓起身。

        方然紧闭着嘴看着他就剩了半条命还拿出去拼,原本心中的怒火瞬间被无可言喻的心疼覆盖,她能怎样?他都说了士兵的命就是他的命,他为了他们而活,为了西锦而活,这一生,早已没了选择。

        他们走后,方然才从伙头孙那里知道,原本已恢复平静的回虎城却在暮色降临时突然暴动起来,贺云扬的伤是为了掩护来不及撤退的部下而受。

        煎熬的一夜在方然的无尽担忧中慢慢度过。

        翌日一早,方然将热粥和馒头发放给伤兵后便收拾了他们换下来的纱布去河边清洗,刚洗了一半就看见伙头孙站在远处朝自己招手,嘴里还喊着:“军医!将军回营了!”

        方然闻言,赶紧将纱布收拾好端着木盆就走。

        气喘吁吁的刚冲进贺云扬的营帐,就看见阿毅正在给贺云扬卸铠甲,铠甲一卸,衣服一脱,他前胸处的纱布全都被鲜血浸红了。

        “二小姐。”阿毅转身看见方然后,立马乖乖地站在一边,提着心准备接受她接下来对着自家将军的一番狂风暴雨。

        可是方然只是将盆子放下,取出医药工具来一言不发地替贺云扬在此清理伤口。

        贺云扬朝阿毅挑挑下巴,阿毅会意,退出营帐外等候。

        方然小心地将纱布层层揭开,揭到最后一层后,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伤口处的肉已经和纱布黏在一起了,她不禁抬头冷着脸看着贺云扬,手一动就将纱布揭开了去,贺云扬的脸立马崩了起来,却仍旧一声不吭。

        看到伤口没有脓化,方然放心地替他上了药,缠纱布的时候却犯难地踮起了脚,贺云扬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按住伤口,却被她毫不领情地挡开。

        看出她还在生气,贺云扬身后按住她的后脖,让她看着他的眼睛,“这场仗注定是我有生以来的败仗,我在,我的部下才有后盾。”

        方然移开视线,红着眼睛将他的衣服拉上来穿好,“如果你命都没有了,还拿什么来做他们的后盾?”

        “有你在,我身无牵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相信我了?我不是神仙,不会起死回生。”

        “你放心吧,在西锦没有强到坚不可摧时我不会倒下。”

        方然无言一笑,转身去将医药用品收好,当年秦国强大到统一中国,令所有人闻风丧胆,最后还不是毁在****之下,便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即使将来西锦全民皆兵,如果没有一个英明的君主,他们能有多久的效忠心?”

        这是贺云扬第二次从她嘴里听到对皇上的评论,她一个豪不与朝堂交涉的女子怎么会对皇上如此不满?又或者她真的如自己所想,心里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便说道:“我与你说你,不要妄议皇上?”

        “难道西锦小到连让人说话的自由都没有,连一个愿意说真话的人都没有吗?他要是一个英明的君主就不会……”方然说到这里突然戛然而止,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了那些事。

        “不会什么?”

        方然抿了抿嘴,顿时心慌不已,连忙岔开话题道:“舟伯你找到了吗?”

        贺云扬定定地看了她的背影好一会,才说道:“找到了。”

        方然一惊,回头道:“什么时候的事?”

        “四个月前,我的人在一处深山狼窝里找到了他的尸体,半个身子已经被狼吃得皮肉不剩。”语罢,贺云扬忆起回京那日,兵部尚书将第一酒楼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转述了一遍,这位尚书大人是他一手提拔,他有任何小动作他都知道他在动什么心思,那日从他进门汇报,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就知道他说的原原本本的事情有多作假了。

        方然一下子没忍住,手中的纱布卷无力地垂落在地上,她强忍着心中的难过望着贺云扬,他提到舟伯的惨状时,眼底藏着让人惊寒的杀心,她曾经想过千万种念头,都没有想到李彦歆会让舟伯曝尸荒野,任由狼群撕咬,难道他为了自己的手足,就连最基本的同情心都没有吗?

        贺云扬从来不过问皇上的私事,他要抓什么人,调哪处的兵都好,但如果茅舟与那人犯无任何交集,他又为何要逃?而那人犯又为何偏偏挟持他们两个?又或者就是茅舟让那人犯直奔他俩,若不是,祁璟那一刀也不会躲得不偏不倚,不中要害。

        正在两个人都各怀心事的时候,阿毅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高达。

        “将军。”高达拱手道:“回虎城又静了下来。”

        贺云扬道:“防御工事呢?”

        高达道:“已重新筑好。”语罢,他转向方然道:“军医不是说断了药他们便如同废人吗?”

        “按道理是这样,所以我也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原因。”

        高达顿时心烦气躁地伸手握住了剑柄,他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难啃的硬骨头,在这么反反复复下去,前线的战士们就算不战死也会虚脱而死。

        贺云扬沉吟了一会,转向方然道:“如你所知,这药若遇水,药效是大或减少?”

        方然凝神道:“水和药有一定比例才会发挥作用。”

        “若是整条护城河呢?”

        “护城河?”方然一愣,“你的意思是有一条水源流进回虎城?”

        贺云扬点点头。

        方然道:“药遇水而融,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么大一条护城河,支流众多,除非他能装上上百车提炼的药来。”

        “糊涂啊!”高达这时猛的一拍自己的脑门,立即朝贺云扬拱手道:“末将知道该怎么办了!”说完,转身便走了。

        方然刚想跟贺云扬提一件事情就看见他和阿毅走到地图前去商议要事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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