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外乡人
风暴过后，金色晨光褪去阴霾，洒落在小镇斯洛特之上，勃勃生机唤醒了这个偏僻而宁静的地方。岛上炊烟而起，渔夫赶集，声嚣渐而热闹。斯洛特位于龙穴岛中部，附属于南部五级主城柯尔沃克之下，镇上人口不足千余，却因盛产鲑鱼、鳟鱼而闻名于金雀花王国北部。
如今已是入秋以来第四个年头的七月份末尾，很快今年便将过去，凛冬就要到来，而这场风暴便是最好的预兆。镇上的渔民都想赶在今年最后一个渔期出海，以望获得足够的收获，销往内陆，赚足银币，购置过冬物品。
然而在出海之前，他们得将渔船重新休整一番。许多人因未能赶在风暴来临之前将渔船驶入港湾以致渔船遭到破坏。而此时风暴褪去，散落在沿海边上的渔村小部落的渔民正三三两两地赶往小镇中心。而今天，注定是美好且忙碌的一天！
小镇上唯一的一家面包店位于喷泉广场的西南方向，临近教堂，占得天时地利。面包店的面包烤的不怎么样，但生意却火爆。老板史图克派是个中年吝啬鬼，蓄着浓胡须，挺着大肚子，每天高坐柜台吆喝员工干活，用他那看见金子就会发光的眼睛盯着来往的顾客，评判着该用何种神情、面色来迎接他的顾客：
如果是像艾德姆那样的普通木工他只会面无表情的点头示意；如果是临街的乡绅派克老爷的管家来的话，那他会亲自走下柜台，一脸堆笑地施以问候，并询问派克老爷最近的身体状况如何，膝盖上的伤是否痊愈，而这些，都是应该的，因为这意味着一笔大买卖；但是，如果是流浪汉唐德，那他肯定是连门都不让他进的。
不过，最近这几天无论是艾德姆、派克老爷家的管家还是唐德都无法引起史图克派老板的注意，因为他在等，等着一位尊贵的客人。只是，让他失望的是，今天一天上门光顾的都是来自几公里外渔村的渔民。史图克派老板连看一看他们的兴趣都没有，一整个清晨都高坐在柜台之上，盯着街外。
“叮铃铃~”就在这时，悬在门框上的铃铛发出了一阵声响，一个蓬头垢面的小流浪汉推门走了进来，史图克派老板循声瞧去，第一眼便是满脸嫌弃，不无鄙夷地喃喃道：“你是哪家的狗杂种，这里没有多余的剩饭！”
“我不是狗杂种，我是鸽子，专司传信的鸽子！！”小流浪汉面色不悦地回道，然后从背在怀里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袋子里掏出一张纸条和一个银币，垫着脚放在史图克派老板跟前的柜台上，那史图克派看到那小流浪脏兮兮的小手就跟见到了什么让他厌恶的东西一样，赶紧将身子往后仰仰嘴里嚷嚷地道：“把这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小流浪汉哼了一声，但是没有退开，而是朝史图克派摊开了右手，“谢谢！一个铜星。”史图克派一听当即站了起来，双手叉腰，一脸气不可遏、居高临下地瞪着小流浪汉道，“什么！一个铜星？！你居然敢跟我要一个铜星？你快给我走，不然少不得把你抓进事政厅去喂几天的蚊子！”
“你不叫史图克派，你根本就是个史图克（萨达尔语，吝啬鬼的意思）！”小流浪汉似乎知道自己那一铜星泡汤了，只能嚷了一句，把右手拇指放在鼻子上摆摆手朝史图克派老板愤愤地做个鬼脸，然后转身赶忙地从面包架上抓起一个面包，大喊一声跑出面包店，“这是我的酬劳！”
老板一看，气得当即跳了起来，大呼着店里的员工，“你们快去给我抓住他！快去给我抓住他！这还有没王法了？”
“我亲爱的史图克~派老板，那个面包只得半个铜星，很显然，他应该得到的报酬是一个铜星，这很符合如今外头鸽子的行情。”这时一个员工打扮的女人走了过来，二十出头的模样，围着白色围裙，拿起柜台上小流浪留下的纸条，微微翘了翘嘴，发出一声惊呼，“这可是一笔一个银币的买卖，要知道，一个银币可是一百个铜币，一千个铜星，和那半个铜星比起来，简直微不足为道！”
“足道不足道都不用你来评论，艾丽，你只需好好干好你的活就可以了！”史图克派老板从艾丽手里夺过了纸条，看了一眼，嘴里嘟囔着，“一个银币，你以为我是那群乡巴佬可以比的嘛，就区区一个银币，隔壁街派克老爷哪次来买东西不是五个银币以上。去，把埃尔斯通给我叫来，我要让他送货！”
“埃尔斯通？”艾丽停步转过身来，但是却皱着眉头，“我都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这个小杂种！”史图克派老板怒哼了一声，又冲着艾丽大声嚷道，“那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把他给我找来！！”
然而就在这时，也不知是史图克派的声音太大还是怎么，震得放着面粉的阁楼放出咯咯响，同时传来的还有此起彼伏的打呼噜声。史图克派一听不由诧异，按了按手，示意别人安静下来，然后又叫艾丽搬了只梯子过来，轻声轻脚地爬了上去。
这一看，原来阁楼上躺着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娃，一头金发，围着面包店员工的围裙，此时睡得正香，一个泡泡，从他那鼻子里吹了出来，在空中飘了飘，碰到史图克派老板的发梢瞬间破掉，那鼻涕洒了他一脸，骇得他差点从梯子上掉了下来，一时间这史图克派老板怒火中烧，冲着那小娃一声大吼，“混蛋！老子雇佣你不是让你在这里偷懒，你要是不想干了就给老子走人……”
“是谁？！放开那个姑娘，本骑士饶你不死！！”那小娃被史图克派一声嚷猛地便是坐了起来，蓬松着头发，好像前一刻还在梦里当着骑士，这一刻仍未醒，嘴里念着从流浪歌手那听来的骑士故事台词，一眼对上了史图克派老板，大叫一声，“我要和你拼了！！”
这话说完还没等史图克派老板反应过来那小娃便是猛跳了过去，架着史图克派老板的脖子，史图克派脚下一滑，两人顿时从梯子上滚了下来，摔了个头朝地屁股朝天，阁楼上的面粉被小娃一带，也是散落开来，做了个天女散花，一时间整个面包店都笼罩在了白色的面粉之中。
待到烟消尘落，一颗沾满了面粉的小脑袋从面粉堆里冒了出来。只见他拍了拍脸，扫掉面粉，露出了两只天蓝钻般的眼睛，咧嘴一笑，没心没肺地道，“完美落地！本骑士，乃钦奉伟大的神圣之光、帝国之君、一代枭雄奥古斯丁大帝之命，行走莫里亚克大陆，扫荡邪恶，扶持正义之光的神圣骑士！请叫我，埃尔斯通爵士！”
“咚~”然而，迎接这位爵士的却不是喝彩，而是棒槌。埃尔斯通回头，正见得一身面粉的史图克派老板手握棒槌，脸上的胡子因为生气已经开始倒翘。
“啊~”埃尔斯通一看形势不对，赶紧拔腿就跑，撞门而出，留下身后史图克派老板的一通骂街。这已是这个月来，他第八次闯祸了。
埃尔斯通一路狂跑，也不知去哪里好。他本是个孤儿，好不容易经人介绍，托人作保，才使得史图克派老板收留了他，当个面包学徒。只是他心性顽虐，整天调皮捣蛋，一天到晚就发着当骑士劫富济贫的白日梦，今天闯的这祸，恐怕那史图克派老板不会轻易原谅他了，那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史图克，吝啬鬼！
埃尔斯通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跑到后街这边来了。这里主要分布着事政大厅和各个公会的驻点。埃尔斯通想了想，反正此时面包店是回不去了，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再做打算。
这时街道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风暴过后，机构开始正常运行，来事政大厅办事的不少。就在这时，埃尔斯通看到一个老人被人从事政大厅架了出来，扔在大街上。埃尔斯通一看，却是眼熟，正是把他介绍给史图克派当面包学徒的墓地守夜人——老杰瑞。
“杰瑞老爹，您这是怎么了？”老杰瑞回头一看，见得是埃尔斯通，苦笑了一声，扶着他的肩头站了起来，说道，“昨晚那该死的风暴把我的房子给毁了，我本打算来事政厅申请砍几棵树，好重新搭个房子，不然的话我这一个冬季都得在街上流浪了。可谁知那行政老爷却说我的房子不是他的私有财产，他没有义务给我批文砍伐树木以重建房子。该死的，其实谁不晓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笨！就是我没给他银币。唉，算了。”老杰瑞摇了摇头，依旧苦笑，看到埃尔斯通一身的面粉，不由会心地道，“怎么，又闯祸了？说说这次又闯了什么祸吧。”
“哈哈~没，没。”埃尔斯通一听不禁脸红，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支支吾吾地道，“这、这、这身上的面粉是因为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跌倒在面粉袋上了。”
“哦~这样。没闯祸那就好。”老杰瑞笑了笑，拍了拍屁股，“好啦，早些回去吧。我也要回墓地去了。看看还有什么法子。”
“杰瑞老爹，”只是就在这时，那老杰瑞还没走出几步，后头的埃尔斯通就又叫住了他。老杰瑞回头一看，瞧得他一脸耷拉，不禁关心地问道，“怎么啦，孩子？”
“杰瑞老爹，我不想再在面包店干下去了。我讨厌那样的生活，每天对着面粉和烤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成了面包，被人端上餐桌，就着红酒吃掉。我要成为一个骑士，我要浪迹天涯，锄强扶弱，打抱不平！”
“孩子，有梦想总是好的，但做人要先从脚踏实地开始。走吧，我带你回去，替你跟史图克派老板说说情，或许他能原谅你。”老杰瑞说道。
“不。”埃尔斯通摇了摇头，拒绝了老杰瑞的好意，插着两手说道，“与其再回到面包店我还不如去墓地，跟你一样，当一个守夜人。”
“呵呵，守夜人有什么好当的，尽是些苦差事。有时候连房子烧了也不知道去哪里好。就像现在。”老杰瑞自嘲了一句，然后说道，“不过也好，如果你不想回去，那就先去我那里待着吧，或许你看了一眼之后，就不会再有当守夜人的念头了。”
“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埃尔斯通一听不禁开心地跳了起来，差点没把老杰瑞抱起来跳个舞，要是那样的话，肯定会拆了他这把老骨头。
“走吧。咱去教堂逛逛，或许神甫能帮上咱的忙。”
然而就在这时，前街喷泉广场突然一阵喧嚣，四个渔民抬着一个担架急匆匆地朝事政厅而来，担架上躺着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人，这人四肢平放，双眼紧闭，显然已经不省人事了，而看其长相显然与萨达尔人不同，身上衣服有被剧烈焚烧的痕迹，肌肤也是斑斑点点，带有灼伤。沿街居民指指点点地跟着来到事政厅前，不一会儿便是聚集起了一大圈人，议论纷纷。
“大家安静！”这时一个贵族老爷从事政厅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戴剑随从。那贵族老爷穿着只有贵族才穿得起的填充鹅绒的长罩衫，外面罩着一件长外褂，外褂上绣着龙穴岛领主埃尔克森家族的褐色土龙徽章，腰间缠着丝质腰带，佩以一把三尺长的细剑，脚下穿着经过鞣制的尖头牛皮鞋。
这贵族老爷看起来大概五十上下的年纪，染着时下流行的灰白头发，微微卷曲至颈部，上唇留着两撇胡须，站在台阶上，面色不是十分喜悦地看了看下方的人，挥挥手，叫身后的人隔开一条道，然后才缓缓地走下来，行至那个被渔民抬来的担架前。
“这是怎么回事啊？”贵族老爷昂着头颅，左手搭着佩剑，声色傲慢地问。
“尊敬的罗德曼·埃尔克森老爷，请允许小民向你请安了！”那四个渔民之中比较年长的走了出来，双手放在两边，颤巍巍地对着罗德曼老爷鞠了鞠躬。
“嗯。”罗德曼老爷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担架上的人说，“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个人哪来的？”
“回禀老爷，我们也不清楚。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一大早我和隔壁村的吉姆准备出海打鱼的时候看到海滩上躺着一个人，我们走近一看，发现原来是个外乡人。您也知道，如今已是临近凛冬，我们怕这人和那胡夫红海盗有关系，所以不敢耽误，赶紧地抬来给老爷您做出裁判！”
“嗯！你做的很好，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你能这么想，说明你有很好的警觉性。”罗德曼老爷点了点头，绕着担架走了一圈，问道，“这个人还活着吗？”
“不知道！”渔民摇了摇头。
罗德曼老爷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人，这时瞧到挤在外头的老杰瑞，招了招手，叫道，“来来来，你来看看，这人是死是活？”
老杰瑞愣了愣，和埃尔斯通互相瞧了瞧，然后挤过人群，来到罗德姆老爷跟前。那老杰瑞可是没什么好脾气，刚才便是眼前这位时髦的贵族老爷叫人将他扔了出来。
“怎么，我的好老爷，难道你心回意转，同意我砍树了？”
“哼哼，老杰瑞，你就省省吧，那些树木可是埃尔克森家族的私产，如果你想砍伐，那就先等你缴上砍伐税再说吧。现在，给我看看这人怎么了？是死是活？”罗德曼老爷说道。
“是，我的好老爷。”老杰瑞眼珠子转了转，嘴角不为人知地翘了翘，蹲下来查看这外乡人的情况，摸了摸他的胸膛，看了看他的眼睛，又打开他烧焦的衣服瞧了瞧，一番查看，这才站起身来，回禀那贵族老爷，“死了。”
“死了？”罗德曼老爷皱了皱眉，似乎带有怀疑。
“是的，死的挺挺的了。”老杰瑞很是肯定地说道，“难道我的好老爷不相信？”
“死便死了，有什么可不相信的。”罗德曼老爷斜了老杰瑞一眼，然后摆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同时说道，“既然死了，那你就顺便把他给埋葬了吧，反正你善于此道。”
“慢着。”眼看罗德曼老爷就要离开，老杰瑞一口将他叫住，走到罗德曼老爷跟前，将他拦住，一脸苦相地说道，“我的好老爷，若是放在平时，您的吩咐我肯定是努力执行，可是您也知道，昨晚的雷电将我那唯一的住处给烧了个精光，如今我已是无处可去，原本我是想向好心的老爷您提请砍两棵树来重新修建一处木房，可是鉴于您对于埃尔克森家族私有财产的忠诚，我的这一愿望也就无法实现了。如今已是寒冬降至，没有房子居住我也就不得不离开墓园，远走他乡，投奔亲戚。所以，恐怕，我是无法再替我的好老爷效劳了！”
罗德曼老爷一听，这明显是在跟他讨价还价，面色不由不悦，正准备驳斥老杰瑞，可是周边的民众一听老杰瑞要离开顿时大噪起来。那老杰瑞是如今岛上唯一的墓园守夜人，这要是离开了，那可怎么办？不说最近内陆传得人心惶惶的说是有死灵魔法师偷进墓园掘起已亡人的尸骨，就是那北部墓园阴森森的气息就足以叫人生畏了。这如今老杰瑞要是走了，那墓园可怎么办？
一时之间，周遭的民众纷纷吵嚷了起来，示意挽留老杰瑞。
“给我安静！给我安静！停下来！”罗德曼老爷很是不满地瞪了老杰瑞一眼，转过身来，抬起双手按了按，示意人们安静下来，“老杰瑞看守墓园多年是我岛民众之楷模，作为本岛之镇守，我是不会让老杰瑞离开的。”
这话说完，那罗德曼老爷便朝老杰瑞贴了贴近，一边示以微笑，以示赞赏，一边压低了音量，用着只有他俩才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个老狐狸，你赢了。”随后，又声音一扬，环绕四周，说道，“为了彰显本镇守兼埃尔克森家族的博爱精神，现在，我特许老杰瑞在北部墓园附近伐树两棵，用以修建房子。”
“谢老爷爱戴！”老杰瑞笑吟吟地弯了弯腰，心中已是开心十分。不，不为那两棵树，只为赢了罗德曼老爷一局。
“现在你总可以将这外乡人带回去埋葬了吧？！哼。”
“十分乐意为您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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