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风狼
罗杰夫心事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拧着眉头，望着夜色下的鬼海波澜起伏。空荡荡的海面上了无一桅，只有一拍接着一拍的海浪声响起。他们从今早凌晨出发，至小渡口向西航行了三十里格，然后沿着龙穴岛向北兜了一个扇形，在胡夫岛至龙穴岛的航线上梭巡了一个下午，直至现在吃下了当作晚餐的咸面包，或许如果他发现了红海盗的身影的话还能再喝下一碗猪猡兽肉末汤，但是他拒绝了伙夫埃德的好意。
鬼海的平静总是给人以一种深邃的不安，特别是在见识了它的张牙舞爪之后，你无从得知什么时候会被这只潜伏的海兽吃掉。罗杰夫不得不调转航向返回龙穴岛，他只是斯洛特的民兵副队长，虽有威望，却无权力。
或许这样更好。罗杰夫心想。为什么我更期待看到红海盗的身影呢？难道是峡海之战留下的给以我嗜血好战的性格？不！战争总是残酷的。或许，这样更好！
没有红海盗的侵略岛民便可过上和平生活的想法让罗杰夫这个戎马半生的战士心里豁然了一些。他参加过金雀花王国和海峡对岸科西嘉王国的峡海之战，用铁与血证明了自己在这个王国的存在。
可是战争是残酷的。他记不清自己脚下踏过了多少颗头颅，也记不清多少个瞬间他看到尖刀在自己眼前划过，然后定格在离自己瞳孔半毫米之处。百年峡海之战染红了横隔在金雀花王国和科西嘉王国之间的海峡，无数女人的丈夫和孩子的父亲命丧彼处。
海风凛冽，将船桅上埃尔克森家族的三角土龙旗拉扯得猎猎作响，鬼海的浪声将罗杰夫拖入深深的记忆里，以致他没有看到远处龙穴岛北部的塔灯熠熠闪闪，直至被在甲板上大声开起玩笑的伙夫埃德的笑声拉了回来，这才发现船已至近海，远远望去，小渡口已是不远了。
“怎么样？！有没有红海盗的身影？”才一上岸，等在小渡口的民兵队长卢克便是上前来询问，声音宏大，底气十足，眼角闪着不为人知的笑意。
“没有。”罗杰夫摇了摇头，显得有些丧气。
“我就说了嘛，延长役期没有必要，如今寒冬将至，弟兄们都盼着回家从事农活以备过冬。不过如今你也算是给大家吃了颗定心丸，走吧，回去歇息，大家都劳累了一天了！”卢克笑着说，然后招呼着罗杰夫一行回临时兵营。
临时兵营位于斯洛特小镇和小渡口的中间，这里是龙穴岛西海岸进入斯洛特小镇的必经之路。兵营一般不会启用，只在进入战争或防备红海盗时才会启用。这里平时由一个断臂的老人在管理，但是一到役期这里就要容纳一百人以上。这一百多人大多是从岛上各处征集的农夫、渔民、工匠和少数士兵。
龙穴岛的每个岛民都有义务为领地的领主服兵役，一年至少一次义务兵役，每个役期四十天，多于四十天的则需由领主付给饷银或抵消赋税。百年峡海之战的时候，埃尔克森家族便曾组织岛上的民兵南下为国王宣誓效忠，以此来获得国王对龙穴岛的圣恩。
还有两天罗杰夫他们便可以结束这个役期了，但是与罗杰夫的忧心忡忡相反的是，兵营里的人倒是显得欢快些。罗杰夫用手揉了揉脸，神情有些疲惫地走进兵营里去。可是谁知才刚走到辕门便被人撞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营里人称“排骨吉姆”的吉姆和“南瓜先生”的克里夫。
这两人都是民兵队长卢克的爪牙，吉姆头发稀松，长着一口烂牙，身形消瘦几乎只存皮包骨，克里夫却是个胖子，好似个南瓜。他们二人平日没事就跟在卢克身后，吉姆负责出坏主意，克里夫则负责欺负人。
“站住！”罗杰夫被他们撞得一个趔趄，可是那吉姆和克里夫却没停下的意思。只见他们一人一边拖着一个老头急冲冲地朝营外走去，听到罗杰夫的声音才停了下来。
“这是谁？”罗杰夫绕到了他们前边，将他们挡住。
“这、这、这是守夜人老杰瑞……”克里夫有些紧张地回说。
“老杰瑞？”罗杰夫皱了皱眉头，“他这是怎么啦？你们你们把他打了？！”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伟大的天父赐予我们守护乡民的神圣职业，我们怎么可能把老杰瑞打了？！”吉姆赶紧抢着回答，回头看到卢克，赶紧挤眉弄眼地对他示意。
“是这样的！”卢克会意，走过来搂住罗杰夫的肩头，笑着说道，“今天我叫吉姆他们去巡视夜影森林的时候，他们撞见了老杰瑞，大概这老头进去砍树的时候遇到了狼群，他们看到他的时候就昏迷不醒了，所以就把他带了回来，现在他好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就叫他们带他回墓园去。天父仁慈，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走吧，走吧，咱们喝酒去！”说完，便是强搂着罗杰夫走到了里头去。而这边，吉姆他们见状便是赶紧地拉着老杰瑞出了兵营，一路紧赶慢赶，朝夜影森林走去。
“呜~”行至半路，一声狼嚎从夜影森林传了出来，吓得吉姆他们直哆嗦，不由停了下来，做个商量。
“把这老头扔这里算了，走，咱回去，回去喝酒去！”吉姆说道，然后两手一撒，将老吉瑞扔在了一旁的草堆里。
“可是老大说要把他扔进夜影森林里，那样狼群才会把他叼走！”克里夫有些傻里傻气地说道。
“你笨啊！扔这里跟扔在夜影森林里有什么差别，再说了，这大晚上的谁敢进去夜影森林，等一下遇上狼群再多十个咱都不够它们塞牙缝。走走走，回去！”吉姆催促地说着，一脸的不耐烦。
“呜~呜~”风冷冷地从老杰瑞身上刮过，可是冷风的冷依旧不及他内心万分之一的冷。他怎么都想不到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他怎么都想不到会被民兵护卫队的人拖着赶出来。
我没有撒谎。老杰瑞痛苦地翻了个身，看着凛冽的寒空星辰点点心里有叫不出的苦。我真的没有撒谎，仁慈的天父可以作证，老杰瑞是个诚实的人，红海盗就潜伏在夜影森林的深处。
老杰瑞心里在哀嚎，可是面对他的说辞那民兵队长卢克只是诡谲地笑了笑然后冷冷地说道，“将这胡言乱讲地老头给我胖揍一顿，然后扔到夜影森林去。”
老杰瑞挣扎着坐起来，可是身体一动便觉得五脏六腑地痛，但是这些痛都比不上他内心的难受。
“难道斯诺特又将面临劫难？孩子们将失去他们的靠山，女人们将失去她们的偎依，鲜血将再一次染红堆积起来的粮仓？养肥的猪猡兽又要成为那帮天杀的桌上之物？不！”老杰瑞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声音也是带着颤抖与愤怒，“不！我绝不能让这帮天杀的得逞！仁慈的天父啊，请为我点燃前进路上的灯火吧，让我看到光明，不至于在这黑暗之中迷失了走向您的道路！”
“嗷呜~”老杰瑞虔诚地祈祷着，可是，天父给予他的反馈却似乎没有那么友善。黑夜之中，一声悠长的狼嚎拔地而起，紧接着，周边的草丛开始唏唏刷唰地响起，一对泛着青绿色的兽眼从老杰瑞正前方的草丛里扒开草丛走了出来。
咯噔。老杰瑞只觉得喉头一干，咽了咽口水。一只、两只、三只总共七只。天父真好。老杰瑞就差没给天父跪下了，心里连连叫苦。七只风狼，天父啊，您老人家就这么急着把我叫到您跟前么……
七只风狼中正对着老杰瑞的那只最大，黑夜里，只觉得这只头狼壮得跟匹小马一样，翘首怒目，全身上下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其他的风狼看到老杰瑞瘫坐在那里便想先靠上去咬一口，可是才迈出脚那头狼便开始低吠了起来，上下唇咧了咧，露出四颗尖尖的犬牙。那些准备上前的风狼看到老大发怒了便一下子怂了，夹着尾巴退了两步，不敢再上前。
头狼满意地用眼角扫了扫，气势压住了全场，然后姿态优雅地慢慢地朝老杰瑞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可是每走一步，老杰瑞心里头便是一个咯噔。
头狼的气势完全镇住了老杰瑞，像这么大的一头风狼他可是第一次看到，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了。头狼走路的姿态优雅得如同华装出席盛宴的贵妇那般，每走一步，都酷劲十足。斯洛特也曾出现过风狼为害，那时候才一只，而且还是一只受伤走失的风狼，因为饥饿跑到镇上去吃人，后来被镇守柯蒙骑士率十个佩剑侍从击毙于小渡口。自那以后，风狼的凶狠便在小镇上传开了。
此时此刻，老杰瑞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未刮毛的猪猡兽被摆在了案上，那慢步踱来的头狼，就是手拿利刃的屠夫德利，只要它轻轻一咬，自己毫无挣扎之力，剩下的，只是对自己人生最后那么点时光的感悟：沉重的呼吸，泛黄的昔日的印象。还有，越来越沉重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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