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霜风已起做晴冬(中)
次日一早,张玉将姝娈送入王府,姝娈的娘眼睛已哭得如桃子一般,泪珠子却仍然止不住地往下掉,姝娈亦是伏在她娘的肩头抹眼泪。张玉只在一旁沉声道:“哭什么,能入王府伺候王爷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没得叫马先生看了笑话。”
三宝连连笑道:“母女连心,人之常情。姝娈姑娘入府后,张夫人想再见面也是不易,是该好好话别,不急不急。”
姝娈跟着三宝去了,进了王府后直接带去了翔鸳殿,姝娈奇道:“马先生,怎么不用先去拜见王妃么?”
三宝道:“王爷吩咐了,姑娘直接进翔鸳殿近身伺候,不必去拜见王妃了。”
三宝说这句话时正经过香依殿,秋夕隐在殿门口听了个一清二楚,回到甘棠身边一字不落地告知甘棠,甘棠站在香依堂前的一株桃花树边,春天尚未到来的桃花树枝只留着些许残雪。甘棠嘴角阴测测的,“啪”的一声极是清脆爽利,一根树枝断在了甘棠手中。
二月二龙头节的日子,朱棣正在自己殿中看墨子的《备城门》,姝娈在一旁伺候着,三宝进来回禀:“禀王爷,已经从数十人中选了两个人建园子,王爷是否要见?”
朱棣放下书卷晒然一笑:“整个北平城都知道燕王府要建园子,这么重要的事情本王怎么能不亲自见见。你且说说,都是什么来头?”
三宝道:“一个叫葛诚,苏州人氏,乃是前朝天如禅师惟则的弟子,年轻时曾为天如禅师建造了菩提正宗寺的后花园,也就是现在的狮子林寺,精于苏州园林的建造,狮子林寺中的一花一草皆是经他之手打理。一个叫卢振,乃是北平都指挥使张信举荐,据说参与过前朝的隆福宫建造,奴才问了,熟悉墀天台的地势,故而也留下了。”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这两个人挑得很好,既有通苏州园林的,又有熟悉墀天台的,本王在涵元殿见见他们。”
葛诚和卢振二人都是四十岁上下,看着十分干练的样子。朱棣带着三宝和姝娈进殿时,二人毕恭毕敬地跪在大殿候着。
朱棣在殿中坐下,道了声:“起来吧。”二人谢恩起身。
朱棣也不瞧他们,只捧着姝娈奉上的,泡在皇上赏的那套梅花白瓷茶碗儿里的君山银针缓缓道:“都说说,这园子怎么建?”
葛诚率先上前一步道:“回王爷的话,苏州园林是将徽派民居和苏州小桥流水的景致合二为一。粉墙黛瓦、群房一体,采用独具一格的马头墙,高墙封闭,马头翘角,墙面和马头高低进退错落有致,加上九曲长廊,曲径通幽。听马先生说,王爷想将园子建在那中海中央的墀天台上,届时园内的假山与园外的中海融水于一体,廊壁雕上苏州传统的花窗,透过漏景,通透内山外水,错落有致地种上梅花,再配上六角亭。如今已是二月,这梅花虽说是冬天里开的花儿,但毕竟春天才是适合万物生长的季节,若想在今年冬天就能花开满园,也不可再耽搁,需尽快画了图动土了。”
一番话说得朱棣十分称心:“先生所说,甚合本王的心意。”转头又对卢振道:“你呢?”
卢振不卑不亢道:“回王爷的话,方才葛先生所言甚是。只是通透内山外水这一条,要看墀天台的地势来参详。墀天台荒废已久,草民记得墀天台以前地势高低不平,且在中海的中央,临水之处地质松软,种植物最好,若拿来建屋舍,怕是会不牢固。亭台适合建于高处,墀天台年久失修,所以草民需要去那墀天台细细察看一番才能有定论。这墀天台须先建一座栈桥与这边相连,这样一来,各种材料运送起来也方便。草民心想着,沿着栈桥两边铺开种上荷花和莲花,春藕、夏荷、秋莲、冬梅,荷花和莲花开时站在栈桥上极目远眺,不失为人间美景,春秋二季又暗合了佳偶天成,子孙满堂之意,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很好,”朱棣赞道,“二位先生正是建这园子的最佳人选,本王就将此事郑重托付给二位先生了,一应所需的材料尽管开了单子交给三宝去办。”转头向三宝吩咐:“传本王的令,葛诚卢振即日起为燕王府工正,负责‘折香苑’的工事。令张玉调两百兵卫供二位工正作建园之用,即刻着手,不得有误。”
到了二月中旬,北平的春天已有了些许暖意,中海的湖面开始荡漾。于是,数十只船载了两百名兵卫每日往返,将墀天台杂草除尽。葛诚卢振上墀天台勘察一番过后,朱棣日日将他们俩留在涵元殿中商议。大到整个折香苑的院落屋舍,亭台楼阁的布置,小到一个窗花,一个几子上的花瓶。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折香苑”工事,拉开了序幕。
此刻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香依殿中,桃花依旧年年盛开笑迎春风,甘棠的心却渐渐沉寂。几近一个月没有见到朱棣,每每前去翔鸳殿请安时,三宝守在殿门口,她能听见殿中传来如何建造折香苑的沸议之声,透过窗户上的棉纸也能瞧见商议声中有一个窈窕的剪影在朱棣的影子一侧殷勤侍奉,窗户纸上偶尔也会有朱棣侧向姝娈的身影。
而三宝每每总是为难道:“禀王妃,王爷恐怕不得空。”她只能离去。夜深时,再无悦己者在旁,香依殿中,甘棠第一次深深体会到春天,尤其是夜晚,也是一片凉如水的料峭之意。
三月中上,栈桥建成,葛诚卢振一应的吃住俱是安置在了折香苑,朱棣日日前往折香苑亲自督促工事的进展。北平周边的梅花一株株运进王府,送往折香苑栽种,却仍是找不到绿梅。朱棣思索过后,一封书信加急送往蒙古大宁,又着人前往歙县,千里迢迢运送绿梅。三月底,一株株绿梅加急送来,极速运往北平燕王府折香苑。
朱权收到朱棣的书信后,虽拍案大笑,忍俊不止,却仍然提笔写信加急送往皇城,信中写着他对绿梅如何如何见之难忘,请求父皇传授栽种之法云云。
皇帝与朱允炆收到朱权信函,再加上从北平送来的密报,会心地相视一笑。着花房写下栽种之法同样加急送往大宁,朱权收到后命人即刻送往北平。
一应的家具、屏风、匾额等所需的红豆杉木从全国各处纷纷送来,取之相思之意。
朱棣不善丹青,端午节时,朱棣以共度端午为由将朱权和宁王妃张谨请来北平。知他喜爱玉石,宁王府中亦收藏颇丰,又开口请朱权从自己府中挑一块上好的天山冰玉带来相赠于他。
朱权到了北平之后连呼上当,日日被朱棣逼着描绘各种各样的梅花样子。于是朱权所画的梅花样子有些被用来雕在了折香苑的窗格之上,有些送进官窑制作各式器皿,一盅一碗一碟皆费心思量。
总之,建折香苑所花费之银两令人咋舌。朱棣挑了朱权所描之绿梅花样子中姿态最为清雅高洁的,又拿出一匹上好的银白色缎面连那花样子一并交给姝娈,令她做一件斗篷,斗篷绣上那绿梅花样。朱棣还拿着那块天山冰玉请朱权雕个梅花簪子,朱权连连讨饶道:“四哥且饶了我吧,我是会刻印章,可刻印章和雕簪子是两码子事啊。”
朱棣也不管他,只不肯放他走,道:“触类旁通,十七弟你一向在玉石上颇有造诣。再说,这么好的天山冰玉,四哥若拿出去假手于人,你也舍得?”
朱权无奈,加上那玉委实是好。于是日日拿了玉细细雕琢,直到朱棣很是满意后,过了乞巧节方放他离去。
朱权刚到燕王府时被折香苑的工事惊到目瞪口呆,连说四哥定是在苏州的梅林里遇到了狐狸成的精,如今要建折香苑圈养那狐狸。还问朱棣那梅林在苏州的何处,他也要去抓一只狐狸回府中圈养。朱棣留意到甘棠暗自凝神在听,只肯说一句“苏州的梅林那样多,不记得是哪一处了。”淡淡略过。
朱权停留燕王府期间,甘棠见朱棣的次数多了些,姝娈不必时时跟着,于是被遣了回家与父母相聚些日子。朱权离开王府后,三宝回禀:“姝娈姑娘前些日子在家里得了风寒,大夫看了吃了几帖药,刚好碰上了信期,现下身子虽是好了,但应该是再不能生育了。奴才查过了,大夫开的药中被人下了红花。”
朱棣目光如寒冰,问道:“大夫做的手脚还是药铺做的手脚?”
三宝小心道:“因着元宵节那天王爷当众选了姝娈做近身侍女,整个北平城都知道姝娈姑娘如今是王爷身边近身侍奉的人。大夫十分上心,亲自抓药。奴才跟踪大夫暗中观察,药铺抓的药没有问题,但是由大夫亲自交到张夫人手上的药里却多了一味红花。奴才是在张夫人倒出来的药渣子中发现的,那是十分名贵的乌斯藏产的红花,寻常人家用不起,药性极强,一丝一丝地,藏在药渣中不易被发觉。”
朱棣眉头微蹙道:“那大夫呢?”
三宝做事甚是仔细,继续回禀道:“奴才也查过了,莫名其妙地失踪了,那大夫无妻无子,失踪了也无人报官。”
朱棣已然恢复了冷淡的神色道:“想来是被人毁尸灭迹了,她下手倒是快。本王还没收姝娈做侍妾呢,她的手脚就干净利落起来了。既查清楚了,奚梅姑娘来了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三宝神色一凛,立刻道:“奴才明白,需不需要奴才潜入王妃的殿里查验,将那些个脏东西翻出来?”
朱棣立即摆手示意:“不妥,她自己也是有功夫在身上的,纵然你身手再好,万一留下破绽,倒叫她察觉出本王对梅儿的重视,打草惊蛇。记住一条,折香苑中,本王连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三宝郑重跪下道:“奴才定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护梅姑娘周全。”
自折香苑破土动工之时,张玉和朱能暗中训练的八百暗卫轮流由张辅带领着开始在翔鸳殿后苑的密室里打造兵器。折香苑的声势震天,掩盖了被刻意压低的,悄悄儿打造兵器的声音。入夜之后,各种长兵短器装箱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往庆寿寺。
九月中旬,折香苑的工事已经接近尾声,于是,朱棣上了道请安折子,许久未见三个幼子,十分想念,同时也想进京与父皇一起共度新春佳节。
皇帝拿着折子召来朱允炆递给他道:“这是你四王叔上的请安折子,你也看看。”
朱允炆躬身接过折子后细细读了一遍,有些举棋不定道:“回皇爷爷的话,弟弟们还小,四王叔想念三个儿子是在情理之中。不过这一年来王叔在自个儿府里的动静着实不小,皇爷爷与孙儿也看过不少密报。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王叔想进京与皇爷爷共度新年,虽不合仪制,却也是人之常情。依孙儿看,皇爷爷不如准了,看看王叔是否真如密报所奏一般。”
皇帝颔首道:“朕正有此意,如此,就召他进京吧,也看看他那梅花儿种得怎样了。”
朱允炆道:“皇爷爷圣明。”
皇帝年逾古稀,身体每况愈下,说了一会儿话已是十分困倦,疲惫地对朱允炆道:“朕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今年的圜丘祭天由你来主持吧。”
朱允炆慌忙跪下道:“皇爷爷万岁,孙儿不敢僭越。”
皇帝和蔼道:“朕知道你孝顺,历代帝王喊了一辈子的万岁又有哪个能真活到万岁的。江山迟早要交到你手上,近年来你处理朝政也十分稳妥,朕明日着礼部拟诏昭告天下,今年的圜丘祭天由皇太孙代朕主持,朕也乏了,你退下吧。”
洪武三十年的春夏秋在奚梅看来都过得十分漫长,实在熬不过时,便执了诗经在手,往日念来只觉得文字优美,唇齿含香。现如今,那些句中曾让她懵懵懂懂的美好情意令她渐渐分明两情相悦大抵便是如此吧。
阿蕊不知道去年初冬时奚梅在枫桥边发生了什么,只是心里莫名地有着慌张。宋华自那以后再没有来买酒,可越是悄无声息,她心底就越恐惧,隐隐地觉得,奚梅即将离她而去,她极力思索着该怎么办,却是一团乱麻。于是在奚梅怔怔发呆的时候,她总是去打断,提醒着奚梅,她这个妹妹的存在。
每每在奚梅神思怔忪间,阿蕊便总是凑着一张脸到奚梅眼前取笑:“姐姐这可是着了什么魔?自去年第一次从枫桥回来后,便跟丢了魂儿似的,难不成是丢在那梅林里了。只是不知那梅林里的梅花怎地去年就开得那样好,竟能叫姐姐变成了个呆子,一应梅花酿的酒也不卖,成日里只叫我酿些寻常的酒,寒酸得阿蕊连今年的新衣裳都没有多余的银钱做了,不如阿蕊帮姐姐去把魂儿找回来可好?”
奚梅仿似叫人戳中心事般面红耳赤,抬手就在她额头上一个爆栗:“益发地没个形状儿了,竟拿起你姐姐取笑来,看来姐姐是要找个人把你赶紧嫁出去,才能耳根子清静些。”
阿蕊揉着额头却愈加乐不可支:“姐姐已经十九了,还不急着嫁人,我才十五,倒怎么能越过姐姐去。姐姐且看隔壁仓街与你同岁靳家姐姐都抱上两个娃娃了,这两年可把媒人的嘴皮子都说破了,可咱们奚家酒馆的大小姐偏偏一概不看不听不理。也是,倒不知阿蕊能有怎样的姐夫才不致辜负了姐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
奚梅善酿酒,奚蕊做得一手好佳肴,隔壁王家茶馆的王家小妹晓螺虽才十岁大小却一向喜欢跟奚家姐妹亲近,所以常常过来打牙祭,有时也爱跟着奚梅学酿酒。她见到姐妹俩这般场景时,往往认认真真地道:“阿蕊姐姐,梅姐姐这个样子,我也是见过的,有时爹爹出门置办茶叶几天,每每快回来时,我娘便也是这幅样子,哥哥总说,娘这是在想爹了。”
于是阿蕊更加得意,硬是正经了神色,使劲憋住嘴角的笑意道:“姐姐你瞧,童言最是无忌,连晓螺都看出来了,可见阿蕊说得不错。”
奚梅心中更加发羞,追着阿蕊满院子跑:“嘴皮子越来越讨人厌,连带着连晓螺也教坏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瞧瞧有多少伶牙俐齿在里头,叫你一味地胡说八道,都是素日里被我惯的,竟是一箩筐一箩筐的话等着我,我竟不知道你是个话痨。”
阳春三月的季节,阿蕊独自一人站在奚家桥边,桥边杨柳依依,柳絮因风而起。她伸出手想去抓,却什么也没抓住,她就会怔怔地想:“明明就在眼前,怎么就抓不住呢?”忽然明白,她生在这春日柳絮如烟的日子里,柳絮翻飞,或者上青云,或者堕芳尘。就如同柳絮这般,她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只能随风飘荡。于是,奚梅酿酒,她就努力地做出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努力地让酒馆的生意越来越好;努力地和奚梅相依为命。
春雨淅淅沥沥,被灌溉的桃花盛放到了极致,奚梅便总是觉得有一个颀长的人影在眼前恍恍惚惚,那样沉稳刚毅,棱角分明的脸庞叫她思念不已;盛夏的月色旖旎,神思游弋之间,她托着下巴坐在廊下,梅林花影疏落仿佛就在眼前,又好似在那月色之上,遥不可及,那人眉宇间的些许惆怅叫她揪心,一颗心便静凉如绸,缕缕忧伤;秋日里,江南的风光无限,日日的晚霞在西边铺开万丈光芒,她总是觉得自己能透过院子看到即将到来的冬季,西郊城外的枫桥边梅林里那一双身影叫她在心底暗自娇羞。
日子如此难熬,奚梅有着阿蕊和晓螺的说说笑笑,日子也缓缓地过到了十月。只是不知今年的第一场雪是否仍像去岁那般来得那样早,他又会不会真的如约而至,亦或不过富家子弟的一时兴起,早已抛诸脑后。奚梅的心思愈加的缭乱不定,难耐之极,于是取过笔墨,依依写下:“十月小春梅蕊绽,玉壶一夜冰撕满。风疾雁行吹字断,江天雪意云缭乱。”
这样的情景一封一封地传到了朱棣的手中,犹如三伏天儿里最最炙热的那蓬勃的烈阳,不遗余力地照在了冰山之上,他一颗冰封万年的心也开始渐渐融化。于是,日日督促折香苑的工事,事无巨细地细细查看,一屋一舍、一花一草、一桌一椅,丝毫不漏,心里的那一丝莫名的悸动不自觉地令他暗暗盼望着冬季的到来。自然,他对折香苑事必躬亲的一举一动也一一传回京师皇城。
接到皇帝准他前往京师共度新春佳节的折子时,折香苑的工事已经完毕,所有的生活物品皆由三宝亲自经手购入。离开王府之际,亲自传令张玉带兵卫看守,除了姝娈和葛诚卢振在折香苑内打点之外的任何人不得出入,包括燕王妃。
出发之前,道衍和尚提出也想私下去苏州见一见奚梅。于是,朱能悄悄带了一队人马暗中护送道衍和尚。十月中旬,朱棣带着三宝由丘福带了一队侍卫取官道启程入京。甘棠站在王府门口,看着朱棣离去,直至身影消失不见,竟有一种此去经年,再不复得见的感觉涌上心头。
朱棣到了扬州时,忽然转道去了苏州。十月末到了苏州,在驿站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十来日。消息传到皇帝和朱允炆耳中时,朱允炆的身体为之一松,皇帝笑道:“派个人悄悄儿地去瞧瞧,看看你四王叔到底如何喜欢梅花。”
十月过了,苏州的雪仍未落下,直至十一月中上,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才姗姗来迟,却来得又急又猛,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了三日三夜,才停了下来。
不过卯时刚到,奚梅便早早准备好小骡车,将去岁酿好的各色梅花美酒取出放好。正准备出门时,瞧见阿蕊倚在廊下的柱子上,因着天还墨黑,并不能看清楚阿蕊脸上的神色,只听见阿蕊轻轻地问她:“姐姐,你又要去采梅么?”
奚梅“嗯”一声反问:“天还黑着,你怎么就起来了?”
阿蕊并不回答:“姐姐,去年的梅花酒还剩得这样多,今年不采梅花了,阿好?”
奚梅吞吞吐吐道:“不……不行,这梅花酒已经有人定了,这样好的一场大雪一定催开了枫桥边的很多梅花。最多,最多,姐姐答应你,今年再酿的梅花酒,姐姐,唔,不全藏着,拿一点出来卖。”她抬头望了望天色,“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姐姐去去就回。”说完再顾不上阿蕊,匆匆忙忙地走了,只剩下阿蕊喃喃自语:“姐姐,阿蕊在这里等你。”
奚梅一路往枫桥去了,一颗心是期待而又忐忑的,只不住地安慰自己,“我是去收集梅花和积雪的,并不与其他相干。”生怕自己因满怀希望而带来的无边失意。
直到远远地望见枫桥上那匹青骢马以及在梦里魂牵了千百次的玄色身影,心一刻间稳稳落了下来,只觉得,这一年的等待,或者更长,都是值得的。
朱棣带着暖暖的笑意看着她的到来,待她一跳下车便将她的手暖在掌心,语气微有嗔怪:“手还是这样凉,衣裳还是穿得如此单薄,怎地说了不听呢!”
奚梅眉眼嘴角笑得弯弯,指向那一骡车的酒坛子道:“不怕,今年有这样多的美酒,可冻不着我。”
朱棣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拿出一件斗篷,上好的银白底色缎面绣了几株孤洁高雅的绿梅,兜头兜脑地将她裹住,嘴上却道:“我怕。”
急得奚梅一味地推脱:“我若披上这样上好的料子做的斗篷,官府可是要拿人问罪的。”
朱棣捉住她乱动的双手正色道:“你别乱动,有我在,没人敢拿你问罪。”
推脱之间奚梅瞥见那斗篷上绣着的绿梅,心中一暖,便由着他将帮自己将斗篷系好。又听他道:“你曾说过,这样的一场大雪,邓蔚山上的香雪海美不胜收。如斯美景岂可辜负,你我同乘一骑去踏雪寻梅可好?”
奚梅有些为难道:“好是好,只怕我这小骡车到了香雪海已经日上三竿了,你这马也带不了这么多坛子酒啊。”
朱棣只觉好笑道:“这有何难?”转身向后道:“三宝,将这骡车上的酒速速送去香雪海,再叫人将这小骡车送回奚家巷,另外香雪海那边可布置妥当?”
因天色尚蒙,奚梅这才发现,原来朱棣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侍从,那侍从躬身道:“奴才领命,回……”看了一眼奚梅,继续低眉顺眼道:“回主子,主子日日在此已等了十来日了,香雪海一早布置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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