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霜风已起做晴冬(下)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你去吧。”
奚梅愕然问道:“你在此已等了十来日?”
朱棣始终保持着他宽和温暖的融融笑意道:“是啊,去年的第一场雪落在了十月末,今年倒是怪了,雪迟迟地不肯落下来,倒叫我白白在这里苦等了十多天。”
奚梅犹自不解:“你既叫人帮我把骡车送回去,自然是知道奚家巷在哪里。奚家巷本也不难找,为何你不去找我,却白白在这里等着?”
朱棣突地将她抱起,背对着马头坐好,翻身上马,在她惊魂未定前将她牢牢地扣在了怀里,温言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今日我定向你一一交代清楚,你先坐稳了,这马儿跑得很快,你面朝着我,这样风便扑不到你了。”
奚梅感念于他的体贴,只是这姿势太过暧昧,她局促着一双手不知该何处安放,脸上更是烧得不敢抬头。朱棣握住她的双手慢慢地缓缓地搂住他自己的腰,轻轻地将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一切做得自然,好似天生就该如此。
奚梅听着朱棣强而有力的心跳,自己心里头如有七八只小鹿四处乱撞,耳边,只听到他柔声道:“坐稳了,我们要出发了。”顿一顿,在她耳边又补了一句,“可要抱紧了,这马儿跑得极快,摔下去,我是来不及救你的。”不等奚梅反应过来,双腿一夹马肚子,皮鞭一挥,那马儿便疾驰出去,慌得她下意识抱紧他的腰,不敢再动。
这青骢马跑得当真是快,不过须臾之间,已到了邓蔚山脚下。鱼肚白隐隐欲现,朱棣将马系好,上山的青石台阶已被人打扫干净,他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走得那样稳。
一场大雪催开了漫山遍野的梅花,空气中的香隐隐传来,并不浓郁,却无处不在,弥漫在周遭,是熟悉的梅香。不知是斗篷的缘故,还是因为朱棣掌心传来的温度,漫山的皑皑白雪亦不让人感觉到有一丝半点的寒意,五脏六腑如被春日里正午时分的一汪池水拂过般舒畅。
邓蔚山并不高,小半个时辰已走到了山顶,山顶的观景台显然被人略略布置过,红豆杉木镂雕的梅花桌子和椅子,椅子上早已放好了蓬松柔软的月白色靠垫,桌子上赫然放着去年那白瓷酒壶并着几碟江南点心,杏仁儿饼,核桃酥,梅花糕,栗子糕。一侧还有一小方几,小焙炉上摆着的银吊子里飘出缕缕热气,加一套细白如玉的白瓷茶碗和一个白玉茶叶罐,白瓷茶碗上一枝红梅凌寒独自开得栩栩如生。
那几坛子酒早已在地上摆好,更叫人惊诧的是,那些个在地上一字排开的白瓷坛子和那几篓子已经摘好的各色梅花,白瓷坛子上也一一列明了白梅雪,红梅雪。
奚梅其实是不安的,这样的架势,这种种的物事无一不彰显着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已不是一般的富家子弟那样简单,身份地位之显赫她已无从去想,亦不敢猜,这样的距离让她害怕,心下凉透。只将手从朱棣的手中抽了出来,抿紧了唇不言不语,转首望向东方默默黯然。
朱棣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想,却也是不言不语,只与她并肩而立,望向东方。此时,那鱼肚白已经似强弩之末,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挡住太阳的光辉,却反被那阳光折射出满满的柔和的淡金色光芒。
薄雾轻袅的晨光中,太阳一点一点探出头来,寂静笼罩得无边无际,安静得能听见阳光欲拨开云雾的声音。一瞬间,刹那芳华,天空如蓝田美玉般颜色,直铺得无边无际,晴好无比,太阳丝毫不吝啬将万丈光芒洒向那漫山的香雪海,云蒸霞蔚,散发出层层光晕,仿佛置身于琼瑶之上,梅香益发馥郁芬芳,弥漫在空气中,连指尖发梢都被萦绕。
奚梅仍旧不言不语,阳光直直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使得她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淡淡光晕。半晌过后,她解开斗篷,顺手搁在了椅背上,拿起白瓷酒壶,拍开一坛初蕊酿,灌满,然后将剩下的连坛子一起递给了朱棣,在椅子上坐下,轻轻道:“这是用去年你和我一起收集的梅花和白雪酿的,尝一尝吧。”
朱棣按住了她的手,将她手中的白瓷酒壶轻轻放下。取过茶碗,仔仔细细地泡了一盏热茶,放在奚梅面前,再泡了一盏放在自己面前,指着那几味糕点道:“你出来时肯定什么都没吃,我也是,不如我们先喝口热茶吃些点心,暖一暖肠胃。这酒,我们今天对着这漫山的寒梅,慢慢再饮,可好?”
茶是碧螺春,亦是她在他面前提过的茶,这样懂得和温情的话语是无法叫人拒绝的。阳光下的朱棣少了一份刚毅冷漠,多了一份温柔细致,仍旧是气度高华,丰神俊朗,却更令奚梅清醒而自知。奚梅不自觉地笑了一笑,她是在笑她自己。依言喝着热茶,吃着糕点,却再也不想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或者说,她很害怕知道。
茶和点心都极是落胃,奚梅举起酒壶往口中灌了一口。朱棣见状,将桌上吃剩的点心挪开,就着酒坛狠狠灌了几口,对着奚梅低垂的眼眸,嘴角牵动,很是艰难地启齿道:“我是燕王朱棣。”
奚梅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无论怎样,她都不会想到。愣了一下终究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燕王朱棣,燕王朱棣哦,是哦,我竟这么蠢,单名一个燕字,哪有男子会用燕字做名字的,一到冬日便要往南飞的候鸟,燕王封地在北平。我奚梅真是无上荣光,竟能得到燕王爷如此煞费苦心的抬爱。”
说完只觉得舌尖发苦,拿起酒壶往口中灌了一大口,朝朱棣侧首笑道:“初蕊酿是很难醉人的,不如,我们换薄梅香,可好?”
朱棣看见她笑容中的惨淡之意,心中莫名的一抽,于是拿过酒壶,一口喝了个干净,道了一声:“好”。便启开一坛薄梅香,灌满酒壶,亦将自己的酒坛换过,抱起坛子便是一口。对奚梅笑道:“当真是好酒,当真是好手艺。”
“十月小春梅蕊绽,玉壶一夜冰撕满。风疾雁行吹字断,江天雪意云缭乱。”朱棣缓缓念出这几句诗,“你怕我不会来,故而有些忧伤是吗?”
奚梅一时愣住:“你如何,你如何……”,一句话却怎样也说不完整。
“我已在苏州逗留了一十四日了。白日里,我不方便去看你,是而夜夜都悄悄潜入你家看你一眼,第一夜,我便看见了桌上的纸签,也只一眼,我便牢记在了心里。”
“枫桥边冬日里景色醉人,香雪海的暗香浮动更是令人心驰神往。可是,在我看来,这一切只因有你身在其中才叫人醉心不已。我初见你时,你在梅林中穿花而来,执一壶酒半倚梅树看朝霞满天,那样的纤尘不染。方才,你在我身边,那样神情专注地等待着日出的到来,似乎这世间只余你一人遗世独立,我在一旁只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多余。”
奚梅牵动嘴角苦涩一笑道:“燕王爷过分赞誉了,奚梅愧不敢当。”
“梅儿”,朱棣定定地望住奚梅,“我想你做我的妻子。”
奚梅惊得甩开朱棣的手连退了几步,惊惶道:“燕王爷真会说笑,燕王与王妃恩爱异常,早有儿女承欢膝下,人尽皆知。徐王妃将门之后,美誉已名动天下多年,怎地王爷倒又要娶起妻来!”
朱棣眼中浮上了疏离之意,淡淡道:“她是燕王的王妃,却不是我朱棣的妻子。”
奚梅冷笑:“王爷今日当真是要与奚梅玩笑到底了,无论是不是,王妃已经是王爷的妻子。”
朱棣上前几步握住奚梅的手,恳切道:“你如此聪明,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奚梅涩然:“自古天潢贵胄,王侯将相之家无不美妻娇妾如云。奚梅虽一届蓬门布衣女子,却也不才,只愿求得一心人,不因我将来有一日年华老去而色衰爱弛,岁岁年年同赏飞雪寒梅。王爷美意,请恕奚梅不敢领受,此话叫奚梅害怕,请王爷莫要再提。”
朱棣的寥落之意溢于言表,掩饰地转过头去,拿起那坛薄梅香一饮而尽,问道:“哪一坛是寒梅浓?”
奚梅亦将酒壶中的薄梅香饮尽,启出一坛寒梅浓来,将酒壶灌满后酒坛递给朱棣。朱棣仰首便是一口,对着奚梅道:“你心心念念地会怕我不来,连着酒都带着些许忧伤的情意。我瞧得出来,你对我早已情根深种,为何要将我拒于千里之外?”
奚梅苦笑:“我再如何心思浅薄,如今也知道,我与王爷何止是云泥之别。早知如此,我情愿王爷将去年之约当成是一句玩笑。”
朱棣似站立不住,悄然扶住身旁的一棵梅树沉默半晌,默默道:“站了这样许久,我们坐下说会儿话吧。”
于是两人复又在椅子上坐下,长久无言。
阳光越来越明亮,朱棣的眼神在逐渐晃眼的日头中沉了又沉,终于开口,语意中有无限怅然:“我乃是高丽进贡的女子所出之皇子,虽自幼养在马皇后膝下,却并非皇后嫡出,自小并不得父皇宠爱。即便不是孝慈高皇后嫡出,但马皇后仁德,将我视如己出。只可惜天不假年,十二岁那年,马皇后薨逝,父皇悲痛不已,加之国事繁忙,我便再无人关爱了。狡兔死,走狗烹,父皇自然忌惮那些一起打下江山的臣子们。于是,或笼络,或诛杀,我亦成为他笼络和钳制前魏国公徐达的一颗棋子。人人都道天家富贵,皇上极爱懿文太子,奈何太子英年早逝,伤心之余,便立了太子长子为皇太孙,又恐我们这些叔叔们觊觎皇位意欲对皇太孙不轨,处处提防,这看似的富贵荣华于我而言何尝不是层层枷锁使我日日如履薄冰,我此生所愿也只是想能有一知心人在身旁红袖添香,平安相伴终老。”
奚梅垂首轻轻道:“王爷,你告诉奚梅的已经太多了。”
朱棣的语气有一丝丝急促:“梅儿,无论如何,我们之间只以你我相称,你我之间只有朱棣和奚梅,没有王爷。”
奚梅见他目光切切,心下不忍,终于说道:“好。”
见朱棣眉心又是微拧,奚梅想他宽一宽心,对他笑道:“你这般不开心,我为你跳支舞吧。”
朱棣有些意外道:“你还会跳舞?”
奚梅脸上一红道:“我不会,只是每到节庆的时候,我与阿蕊,就是我的妹妹,也喜欢到市集上去逛逛。今年七夕乞巧节时,我与妹妹在集市上逛,见一女子在戏台上跳舞,那舞很是好看。我问过,叫《白纻舞》,不过挥挥袖子扭扭腰肢,想来也不难,只不过现下没有那样长的袖子。其实去年你我虽是初见,我却也能隐隐感觉到你眉宇间的些许惆怅,故而今年便存下了心思,但愿能使你略有开怀。”
朱棣眼底迅速地升起一股欣喜,语音带笑:“自然是好。”然后扬声道:“三宝,取本王的笛来,且将预备好的鞋袜和文房四宝备着。”
方才奚梅见过的那名侍从悄无声息地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恭恭谨谨地奉上一管玉笛后,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奚梅奇道:“难道这位……这位三先生会隐身术,怎地来无影,去无踪?”她本是心思单纯,不存愁绪之人,这三先生说得她自己也是“扑哧”一笑。
朱棣亦是好笑道:“三宝姓马,自十岁起就进了我王府,后来又近身服侍我,身上自然是有些功夫的。你若做了我的妻子,以后自然也就明白他这隐身术是怎么回事了。”声音更见温柔:“去年采梅时便见你弄湿了鞋袜,现下虽是已帮你备好了酿酒用的积雪和梅花,我亦怕你顽皮,跑到雪地里再次弄湿鞋袜,所以就帮你预备着,你要听什么曲子?”
这样的暖心暖肺,奚梅不是不动容的,只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侧首想了想道:“《四时歌》之冬歌吧,倒也应景。你若不会,就随便吹吧,我随着你的音律便是。”
说完便除去青花棉布狭领长袄,便朝梅林走去,里面穿的仍旧是那件月白色绢布对襟上衣和绿色棉布罗裙。选了几株红梅在中间站定后四下看了看,朝朱棣略一颔首,笛声悠然响起。
她灵机一动,飞快地用手拨动身旁几处梅花枝,双足用力一踢,足下的落雪亦纷纷飞起,随着笛声双手一挥,双足一旋,一时间,梅花伴着玉雪纷纷落下将她置身其中,似无数云袖围在了她的周遭,漫天红梅飞舞,落花如绮,月白色衣袖和碧绿色罗裙迎风轻扬,素腰若柳,仿佛她便是那千树万株中的一株绿梅,摇弋生姿,落英在她身边皆失了颜色,她眉目一扬转袖间白雪纷飞,于一片花海中倾城独立,额头有细密的汗渗出,染面后散落出一世的芳菲。
朱棣直瞧得痴了,笛声一滞。奚梅找不到音律,身形亦随之一顿。邓蔚山虽不险,但山坡上到底是略有些倾斜的,加之奚梅将脚下落雪踢得纷纷,剩下的积雪便被踩得有些实,她又不曾习过舞蹈,并不知如何平衡身体,双足旋得又疾,折身转腰时,脚下一滑,眼见就要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朱棣飞身过来,一把搂住奚梅柔软腰肢。奚梅只觉得出丑,秀脸拂新红,滴入娇眉眼,加之刚刚跳得气息有些微乱,呼吸急促。朱棣温香暖玉在怀,又是奚梅的这样一副情态,再也按捺不住,对着樱唇吻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奚梅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盯着朱棣。朱棣拂下了她的眼睑,舌尖一挑轻巧地撬开她的牙齿,用力地吮吸她舌尖唇齿的芬芳,他的吻越来越缠绵,她的整个呼吸都被他吞了下去,还带着她从未接触过的陌生男子的气息兼之寒梅浓醉人的香气,刹那间酒气上涌,身子便软软地倒在了朱棣的怀里。
朱棣抱着她只不愿意放手,似烟雨迷蒙,江南水般的眼珠定定地温柔地望住她:“冷吗?”
她亦不愿挣扎,贪恋他直教人沉溺的怀抱回答:“冷”
朱棣抱着奚梅回到椅子边,用斗篷将她兜住,体贴地帮她换过鞋袜,仍不愿撒手,只将她拢在怀中,下巴抵住她的额头,狡黠道:“愿欢攘皓腕,共弄初落雪。我方才吹到此处发觉这句才真真是应景儿呢,所以笛声才滞住了。”他看着奚梅满面羞红,缓缓道:“燕王府已为你盖了一处院落名为折香苑,亦种植了大片的梅花,我特地着人四处搜罗了绿梅,北平地处北方,来年便可暮雪清峭,舞梅弄香。梅儿,明年再酿的梅花酒,在折香苑我与你一起,可好?”
过了半晌,奚梅轻轻道:“你容我再想想。”
朱棣从怀中拿出一支发簪,通体冰晶似的白玉梅花簪子,白色的花瓣至花萼处莹白一朵复瓣白梅尽显孤洁之姿。他将簪子交到奚梅的手上,将她拢得更紧,仿佛世间珍宝亦不过如此:“过完新年的元宵,我便要回北平,到时我去十泉里奚家巷接你。无论你愿意与否,我都会去跟你要一个答案。我只愿你信我,我视你为妻,无姬无妾,唯一的妻,一生爱护,珍之重之。”
这样的情意,奚梅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一颗心纷乱得如漫天飞舞的白雪和白梅,叫人辨不分明。只得低低道:“我想回家了。”
朱棣沉默,大有不舍之意,却也不好再强留,只得道:“再等一等。”
铺开一张澄心堂纸,狼毫笔醮满墨汁,徐徐写下:“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酒容红嫩,舞姿窈窕,百媚林中生。桥头马上初相见,怎堪得,恁多情。漏夜更阑,洞房深处,只待梅相依。”,对着奚梅道:“我知道,世间的金玉俗物只会辱没了你,我朱棣以此梅花簪和一阕词为聘礼,梅儿,正月十六的子时,我便去等着你的回音。”
奚梅无言,将发簪和词拢入袖中,依依道:“今日出来这样久,再不回去,阿蕊怕是要着急了。”
“好”,朱棣点头,“我让三宝送你回去,再叫人把这些花和雪给你送过去。”
朱棣依旧牵了奚梅的手不肯松开,下山途中,朱棣殷殷叮嘱:“你妹妹尚年幼,心思浅,我身份特别,你我之事万不可叫她知道,我只怕会给她带来灾祸。”
奚梅眼中有着懂得的了然,轻声道:“我明白。”
邓蔚山脚下,朱棣目送奚梅离开。
一位眉目端然的老和尚慢慢地走到了朱棣身后,正是道衍,执佛礼笑道:“王爷真是好眼光,奚梅姑娘姿容欺梅赛雪,性情率真,心志坚毅,纯真善良,这样的女子,不叫人倾心是不应该的。”
朱棣转过身去,一语不传六耳:“父皇的眼线撤走了?”
道衍和尚点头道:“是,方才王爷随奚姑娘一起下山时,三宝看着那探子撤走的。只怕今夜皇上就能收到密报,燕王情倾一苏州平民女子,不可自拔,那些个什么妻子不妻子,只愿与她风花雪月,红泥焙炉,踏雪寻梅的话语定然能让皇上觉得燕王终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止难过,只怕昔日驰骋沙场,万夫莫当的燕王爷这回要醉在这温柔乡里再也起不来了。只是老衲好奇,王爷若真是岁岁年年对着此般的景致,是否也会生厌?那番自幼孤苦无依,日日如履薄冰,唯愿有一知心人平安相伴终老的话,是用来打动奚梅姑娘的,还是特意说给皇上听的?”
朱棣不可置否,洒然一笑道:“想要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情真戏才真。本王若当真得天授命,能位列九五,自然是奋力一搏。若无此命,他朝一败涂地,能与梅儿岁岁年年共赏如斯美景,寻尽世间寒梅,此生倒也乐心开怀。再退一步,倘若自身不能保全,本王也会尽力护她一生平安。”
道衍和尚微一沉吟道:“老衲只怕这奚梅姑娘一到王府,燕王妃便第一个容不下她。”
朱棣的嘴角干净利落:“不必等到回王府,三宝送了梅儿回去后,就会在暗中保护她。本王这样大的阵仗来见她,就没再打算要瞒住任何人。”
道衍和尚满脸敬佩之余仍然有些担忧:“王爷果然是做给皇上看的,老衲只是担心奚梅姑娘进了王府,怕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朱棣瞬间冷然了神色:“梅儿到了王府就是朱棣的夫人,一应的吃穿用度皆与本王一处,有本王和三宝护着,身边也只会安排一个姝娈伺候,她动不了梅儿。再者事关她三个儿子的回府大计,本王自会给她一套说辞。”
道衍和尚想一想又道:“这奚梅姑娘也算与老衲有些渊源,她的来历王爷自然查了清楚,也着人暗自观察了一年之久,想来无碍。只是奚姑娘的妹妹阿蕊姑娘乃是奚姑娘自路边捡回的一名小乞丐,且又过去了那么多年,只怕不好查。”
朱棣看着奚梅的背影微笑道:“我已经嘱咐过梅儿,她冰雪聪明,一点即透。我将我的身份和盘托出,其中的利害关系方才也与她说了个明白,她自然清楚。”
道衍和尚脑海里闪过自己年轻时曾经有一抹婀娜的身影决绝而去,有些迟疑道:“王爷有没有想过,万一奚梅姑娘不愿意呢?”
奚梅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微笑从朱棣的眼中消失,唇角却浮出一缕傲然不群的疏狂:“元宵节因梅而起当着北平百姓的面收了姝娈,就是为了防这个万一。梅儿若不愿,本王就只当退而求其次,将折香苑赐给姝娈,父皇纵然不信姝娈能让本王为之倾心又能如何!以为扣住本王三个儿子不放,就能捆住了本王的手脚,也未免太小觑本王了,该起兵时本王绝不会因为三个儿子就会受制于他人。他日本王再盖一座比折香苑更大的宫殿,梅儿一年不愿我便等她一年,三年不愿我便等她三年。届时若真得了这天下,就有的是时间!”
如此道衍和尚只能心中轻叹,面上却再无任何顾虑:“王爷天纵睿智,思虑周详,老衲叹服。”
朱棣笑道:“大师过谦了,醉卧温柔乡这条计策可是大师想出来的。”说罢抱拳郑重作揖:“他日若真能事成,本王必定昭告天下,尊大师为太子少师。”
道衍和尚自是不肯受这一礼,侧身让过后郑重拜下:“王爷这般,叫老和尚如何自处,老衲一心向佛,只论天道。王爷乃是位及九五之命格,老衲虽是方外之人,相助王爷却是顺应天命,万不可受此王爷的大礼,真是折煞老衲了。如此,老衲先回北平,等候王爷携美归来。”
注:
1、宁王妃:张氏,兵马指挥张泰之女,先薨。
2、白纻舞:最早出现于三国时期的吴国,乃长袖舞。到了晋代,白纻舞逐渐受到封建贵族的喜爱。白纻舞有独舞和群舞,李白曾写下:“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希”,南朝梁代沈约,曾经奉梁武帝之命写成《四时白纻歌》,分为《春白纻》、《夏白纻》、《秋白纻》、《冬白纻》、《夜白纻》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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