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亲伦怨侣皆成局(四)
一曲终了,“啪啪”两声击掌,恍若浊音自凡尘俗世而来,未见其人,声音却先贯入耳中:“这琴音真是妙哉,十七叔琴艺日渐精进。”
朱允炆举步踏了进来,向宁太皇太妃行礼道:“见过皇阿奶。”
这是朱允炆登基后,朱权与朱允炆第一次相见,朱权忙行君臣叩拜大礼,朱允炆也不推脱,待朱权三跪九叩,口中直呼“吾皇万岁万万岁”之后,才扶了朱权起来道:“上回见十七叔还是二十九年的冬至,早些年倒也时而与十七叔切磋琴技,如今浑忘了,多少年不曾听十七叔抚琴,今日真是托皇阿奶的福,大饱耳福了。”
宁太皇太妃对着昌盛呵斥道:“皇上来了也不通报一声,你倒是越来越会当差了。”
慌得昌盛连忙跪下,不敢言语。朱允炆笑道:“不怪昌盛,是孙儿听琴音听得痴了,不许昌盛通报,扰了十七叔的雅兴。”
宁太皇太妃这才让昌盛起来,朱权笑道:“皇上乃是黎民百姓之福祉所系,臣不过是闲人一个,皇上若是喜欢,不如将臣编入钟鼓司。智者劳心,皇上为江山社稷夙兴夜寐,愚者劳力,臣只能为皇上谱曲解忧,舒缓心神。”
这里并非朝堂,宁太皇太妃对于方才朱允炆任由朱权在自己宫中对他行叩拜大礼本就有些不满,又不便露出不快,少不得按捺住了。她在宫中历练了数十年,如何能不知是因之前周王被废,朱权为求自保,才会说出此番胸无大志的说辞。朱允炆邀朱权进京共度重阳本就有些异于常理,她又一向疼爱朱权,故而,昨日南康提及筵席设在自己宫中,她才顺水推舟地促成。
此刻,她到底还是说了一句:“这个权儿,越发地爱胡说了,你堂堂先帝亲封的一个亲王,去钟鼓司谱曲,传出去,岂不叫人贻笑大方。”
朱允炆亦道:“十七叔说笑了,大宁乃是边防要塞,还要仰仗十七叔替朕安守边疆呢。”
朱权澹然一笑道:“是臣说话不经大脑,想着早年间常来常往钟鼓司,叫皇上见笑了。”
朱允炆向宁太皇太妃告退道:“今儿个重阳节,孙儿要去祭拜皇爷爷和太皇太后,先行告退了。”又对朱权道:“十七叔,重阳节有登高、赏菊、围猎、射柳、放风筝的习俗。登高和围猎是不能够了,赏菊和放风筝是女孩儿家喜欢的玩意儿,故此,朕已命御马监在城外养马的围场准备。午后,偷得浮生半日闲,朕与十七叔一同射柳去。”
朱权没有一丝的疑惑,也没有一刻的延迟,立即跪下相送:“臣谨遵皇上之命,恭送皇上。”宁太皇太妃心下不快更甚,动了动嘴皮子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朱允炆离去,朱权起身,宁太皇太妃这才稍稍沉了脸道:“权儿,你也太谨慎了,这里又不是朝堂,都是一家子,何苦将规矩守得这样的十足十,唉!”
一声吁叹,无限唏嘘,想了想又对禄公公道:“小禄子,你去御膳房传哀家的口谕,今晚的家宴,春和宫的小厨房一力操办,御膳房不必张罗费心。”
朱权心道不好,忙拦下禄公公对宁太皇太妃道:“母妃,权儿此次进京,乃是皇上相邀重阳赐宴,权儿身沐皇恩,如此,岂非辜负了皇上的美意?”
禄公公一下子进退两难,都是主子,主子的话都要听。宁太皇太妃挥挥手示意禄公公快去,对朱权道:“你难得进京,由母妃宫里小厨房亲力亲为,也是母妃的一番心意。”
朱权忤逆不得,只得道:“如此,权儿只得晚间再向皇上请罪。”
禄公公这才去了,宁太皇太妃又叹了口气道:“你五哥刚刚被废,今儿个重阳,皇上祭拜先皇,你既来了京师,皇上也不宣你同去,说到底这里是皇家,你要体谅。但自古皇家祸起萧墙之事也层出不穷,哀家不能不防这个万一。”
朱权浑不在意地笑道:“母妃多虑了,皇上刚刚登基,五哥就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皇上仁德,五哥虽不是初犯,但皇上仍顾及血亲伦常,只废为庶人,那是五哥的造化。至于重阳祭拜先皇一事,母妃放心,谨儿身为王妃多年,在府内会置办妥当的,父皇和母后在天有灵,定能收到儿臣的祝祷。”
宁太皇太妃遂不再说,拉着他问宁王府中琐碎之事,瑾儿身子如何,近来朱权又在忙些什么,一味地只闲话家常。
朱允炆回到乾清宫,立刻召来黄子澄和齐泰,与他二人详细叙述了此次与朱权的一番对话。
二人对朱权的应对之间倒也没什么意外,毕竟先帝在世时,对宁王一向放心,而宁王自己也总是一副闲散王爷的模样,实在叫人无法起疑,也拿不住话柄。唯有一点,就是近年来,宁王与燕王之间走动频繁,虽说是为了燕王的新婚妻子,也是燕王屡屡相邀,但始终并非亲眼所见,令人不得不生疑。
二人思来想去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朱允炆想,只能今日午后的射柳和晚宴上再做试探了。
黄子澄却提及另外一事,对朱允炆道:“启禀皇上,先帝在时,迟迟不启用‘正学先生’方孝孺,乃是想留给皇上亲自启用。皇上,如今,是否该将方先生自蜀王处请来了?”
朱允炆颔首道:“朕正有此意,只是一时间还未想好授予何官职为佳,不知二位爱卿有何高见?”
齐泰想一想道:“回皇上,臣以为无外乎为翰林学士之流。”
“唔”朱允炆略略颔首,“如此,朕就下一道诏书,请蜀王亲自将方先生送往京师,为翰林院众人讲学,可出入乾清宫议事。至于是何官职,朕须得再想想。”
午后,南康和胡观前往春和宫,二人也是许久未见朱权,相互见过礼后,便亲亲热热地坐着说话,提及朱允炆稍后要与朱权前去射柳一事,南康灵机一动道:“彤弓也是惫懒许久了,骑射功夫怕是都浑忘了。”
朱权眉峰一挑看向南康,唇线浅莞:“多谢皇姐。”
宁太皇太妃沉思着道:“彤弓一会儿与皇帝和权儿同去,原本陪哀家这个老婆子在御花园里放风筝也甚是无趣,风筝有桑椹儿陪着哀家放就行了。”
南康也冲着胡观夹睫一笑,而后对着宁太皇太妃道:“也好,母妃,馨儿将那重阳花糕儿蒸上,便去御花园陪您。”胡观会意,眼下皇上信任他,有他在旁,免生意外。再者,也好叫皇上看看胡观的马上骑射功夫,别忘了,胡观也是将门之后,将来兴许能派上大用场,一箭双雕!
正闲话着,昌盛手捧着一套玄色的骑射装前来春和宫请朱权换上,请他去乾清宫准备前往场外的御马场。不料想,胡观也意欲前往,只得带了朱权和胡观同往乾清宫。
自己亦是一身玄色骑射装,只是在两臂及胸前皆用赤金线绣龙纹,以便于识别身份不同的朱允炆听闻后笑道:“驸马既有此雅兴,当真是好,只是事发突然,朕只着人备了这一套骑射装,一时间,倒也难找出第二套来。”
只见朱权大喇喇地将自己的衣衫下摆在腰间打了结道:“启禀皇上,原也不必费事,这样不就行了。”
朱允炆哈哈朗声而笑:“听闻十七叔最是不拘小节,朕如今总算是见识了。”
朱权脸上略见郝色:“臣在大宁向来粗野惯了,又叫皇上见笑。”于是,一行人,由一队禁卫军守卫,前往城外的御马场。
所谓射柳,乃是取粗壮的柳枝,去其叶,削其皮,只露剩下的白色枝条,插入土中五寸,而后在枝条上系上不同颜色的丝带以供辨识。
当射者以长幼或尊卑为序,射箭人须得离自己的柳枝至少百步,张弓射断柳枝后,定要瞬息间飞马驰至被射落的柳条之下接断柳于手,是为大胜。
倘若只是射断柳枝而不及接断柳于手,则箭术尚有不及,亦或未能控制好劲道,使得柳枝被射落后腾空的高度不够,而马术也是差了一招。再来若是不曾射断柳枝,甚至不能射中,则为骑术和箭术皆为下下乘了。
至于为何要去其叶、削其皮,乃是因柳枝上的柳叶生长各有不同,为公平起见,不因柳枝之差异而令赛果有所偏差。故而,射柳,乃是考校骑术、箭术、劲道、眼力,都要无一不精,集多处之大成方能获胜,古往今来,一向为军中将士们练习沙场杀敌的基本功底。
今日的天空晴好得一丝云片也无,御马场一早清空,深旷而辽阔,明艳艳的阳光极力地将御马场照耀得无比灿亮,秋风清爽地徐徐吹来,不疾不徐,为射柳者凭添了几分技法上的考量,因为风向和风速,也是考究习箭术者功力的一个重要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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