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覆没

沿着原路返回，寂静的路途中除了远处的野兽时不时地嘶吼，再没有其他声音。队伍里，大家经过刚才的窃窃私语，都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这样的死亡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毕竟谁也不清楚自己会在哪天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

        走着走着，越来越近，那个人们不想看到的现场越来越近……

        终于，顺着记忆返回，快到发生意外的地方时，看到一个人斜着倒在树干旁。有人认出来，那是“猴子”。

        就是俞笙刚到团队第一个看到的人。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喜欢方浅，即使方浅从不好好地回应他，可他还是能死皮赖脸地说个不停。

        真的很可笑，大家都想着生死，他却还能关心情爱。

        缺心眼的他不在乎背景，每天开心得像个傻子——现在整个身体跪坐在地上，身体没有重心的倒下靠在树干旁，头埋在泥土上。

        “猴子，不是的，猴子？”方浅接受不了，喃喃地小声叫着他，她跑上前去想最后确认一次，俞笙担心她，跟着她先行靠近“猴子”。

        只一眼，俞笙便伸手挡了方浅的眼，片刻手掌之下一片湿润。

        俞笙知道或许方浅可以接受这海岛上死伤无数，可她毕竟是个小姑娘，还是接受不了昨天还欢脱地缠着她说话的人，现在全身伤痕，背部更是有一处极深的贯穿伤。

        像是缓和好了状态，方浅伸手将俞笙挡在眼前的右手放下，她弯腰想把猴子的尸体扶起，双手颤抖着抚摸过猴子的脸庞，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这些都在告诉活着的人，他不再能说话，不再有精神，这里不过已经是个死人了。

        猴子之所以叫猴子，俞笙听他和自己炫耀过，他从小运动细胞就很发达，偷东西的时候总是逃得最快。俞笙很奇怪有人居然能那么真诚地炫耀做坏事。

        可除此之外她还什么都不了解猴子，他就这么带着自己的秘密离去。

        跑得最快的猴子死在了逃跑的路上，那剩下的人是不是也早就在原地毙命了？

        除了三两个人情绪低落，剩下的人都严阵以待，虽然已经没有人的声息，但是羚羊还是谨慎地提醒大家小心埋伏。

        血染红了地，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引来了一大群虫蛇。回收尸体的人还没到，犹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直戳他们的眼球。

        “呕——呕——”不知是谁开了头，所有人胃部刺激的感觉再也压不住。交叠残缺的尸体，错乱裂开的伤口，空气中弥漫着生冷血肉的滋味，独独没有“活着”的气息。

        “检……检查”，就算是羚羊，一时也没从这样的场面中回到神。稍微稳了稳思绪，吩咐众人：“全员检查，是否……还留有活口。”

        令众人惊叹的是，羚羊的话刚出口，就有一个人直直地冲上前，而就在刚才一瞬间她还被吓得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这人正是刺猬，俞笙惊讶这时的刺猬和平时完全不同，她明明不像和谁关系很好的样子，与方浅接触也是被动回应。可这时的她慌张急迫，一个箭步直接从俞笙身后蹿出去，奔尸体而去。

        俞笙看她着急忙慌的样子，虽然现下很疑惑，但还是赶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提醒道：“拿衣服或其他东西遮挡一下手，避免感染。”

        被人出声提醒后，刺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身扯扯嘴角，给了俞笙一个尴尬的笑容：“谢谢啊，雪狐，我……驯鹿对我有恩，所以我……我希望他没事。”

        “嗯，小心些。”俞笙看似不在意地回应刺猬，余光却注意到她悄悄松了口气。

        俞笙在心底对刺猬多了一份防备，她不像两面三刀的人，一点都不会伪装，可心底的秘密估计并不简单，而且和在场的一些人肯定有关。

        刺猬走向一边，俞笙便去了另一边。剩下的人也都强忍不适四散分开，装装样子地看倒下的还有没有活口。毕竟地上这副样子，即使没死也不远了。

        用手轻轻地移动尸体，暴露出他们的脖子，再用两根手指上前探脉搏。每次俞笙都会停留很久，可是三个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等到第四个人时，俞笙惊讶地愣在当地。

        那人后背朝上，虽然也是血液浸染全身，可等她将人翻过身才发现，他暴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块儿是完整的，伤口至深，已然露出白骨。更加瘆人的是他的眼睛，不，是只剩下了眼眶，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凸起。

        俞笙像是想起了什么，仔细辨别满是伤口的他，发现这人正在队长驯鹿。

        进一步观察发现伤口虽然到处都是，但却都不是致命部位。俞笙赶忙探了探鼻息，若有若无，移动到脖子，确定呼吸不是错觉。

        抬头刚准备喊人，却看到刺猬正在自己面前，想着刺猬是懂医的，俞笙便先将情况告诉了刺猬。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过于敏感，刺猬眼中瞬闪的光亮让俞笙感到极度不舒服。

        “让我看看。”随话音落下，刺猬一把将俞笙推开，确认驯鹿是真的还活着，转头对俞笙吩咐道：“雪狐，你去和羚羊说一声吧。”

        犹豫了一下，俞笙还是不想起意外，只能顺了刺猬的意“……好。”

        边走边留意刺猬的动作，或许真的是太过担心驯鹿，不顾他血肉模糊的脸和被虫蛇撕咬的尸体，刺猬的脸贴近，手下动作也极轻微。

        羚羊离得有一段距离，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俞笙心想刺猬不会明目张胆做太出格的事，便收回目光离去了。

        但只消一会儿的功夫，等俞笙带着羚羊及剩下的人到场时，驯鹿像是回光返照般有了些许反应意识，浑身抖动。其中一只半露白骨的手臂抬起，缓缓抬起半寸便重重垂下，俞笙再看人便没了气息。

        心里藏着疑惑的俞笙，向刺猬方向看去，她安静地跪坐着，双目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一个人也当着大家的面死去，除了逃走的俞笙、方浅和刺猬，驯鹿小队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不对，好像还有麋鹿！只是没了驯鹿的麋鹿，要怎么活下去呢？

        没有活口，驯鹿又被对方折磨成那样，此地不宜久留。无奈之下，羚羊命小队成员检查尸体上是否留有物资，之后迅速撤退。

        最后当然是没有，所有人的身上都被搜刮得很干净。

        回去的路上，俞笙心下细细琢磨：依场面来看，当时豹子来寻仇，而驯鹿心高气傲负伤出任务是小队覆灭的主要原因。

        豹子来势汹汹，看似是有准备的，人心难测，不排除有人联合豹子的可能。现场对方的尸体只有俞笙开始杀死的三个人，证明之后对方便提高了警惕，没再给他们任何机会。猴子即使逃出一段距离，最终还是直接被人从后方投掷兵器贯穿后背而亡。

        而刺猬……刺猬奇怪的地方越来越多，甚至看不出她到底是希望驯鹿活着还是死去，只能之后多留意了。

        突然一片寂静中，羚羊抛出一个大家都回避的人来：“有谁……能和麋鹿说一声吗？说一声……驯鹿死了，毕竟她得知道。”

        身后瞬间议论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听在俞笙耳朵里无非是一个意思——驯鹿都死了，留着麋鹿还有什么用呢？

        “咳咳——”轻声咳嗽两声打断了众人说小话，羚羊像是斟酌了大家的想法。表示此事回去再议，以多数人的意见为主。

        “再议”二字听着留有余地，但众人连给麋鹿传个话都不愿意，怎么可能还让她留在队伍？

        其实一切皆成定局！

        刺猬这时突然跑上前和羚羊说：“队长，那个……要不我去和麋鹿说吧，因为驯鹿死前好像希望麋鹿好好活下去。”

        第二次了，俞笙心里默念。这是今天刺猬第二次违逆羚羊的意思，如果不是因为她在团队的特殊性，俞笙实在想不出她现在还能在团队的其他原因。

        但意外地，羚羊什么不适为难的表情动作都没有，只是对她点了点，算是默认了这件事。

        今天发生的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俞笙的心情也是非常沉重。一路上自己耳边清净许多，侧头看了看那个之前总是和她说个不停的方浅。

        那丫头一直低着头，头发遮住脸庞，看不出她的表情，俞笙看不下去这么低沉悲伤的方浅，她也不知怎么安慰别人，只能伸手摸摸方浅的头。

        周遭的一起仿佛都与她无关，自从在驯鹿猴子遇害的地方离开后，方浅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回到队伍基地后，这么大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集合宣布，大家私下很快就四散传开了，反应最大的自然是今天留在基地的麋鹿，没有人避讳她，甚至当着她面谈论驯鹿的死。

        起初麋鹿不信，追着今天出去的人问个不停，起初大家看她也可怜，还会轻声细语地安慰。

        后来不知刺猬和她具体说了些什么，麋鹿突然行为越来越疯狂，揪着碰到的每个人逼他们否认驯鹿已经死去。

        “不是的！没有！驯鹿他肯定会没事的！他那么厉害！上岛时他就和我说一定都会没事的！”麋鹿不停地对众人嘶吼，她怎么都想不通那么肯定的驯鹿，那么宠她的驯鹿，怎么会抛下她呢？

        阵阵尖声厉叫终于磨平了其他人的耐心，有人也反击大声叫她滚，有人找了羚羊来做决定，还有人在旁看笑话。

        整件事情仿佛局外人的只有掌厨的“大象”，另一个小队的负责人“棕熊”以及死里逃生的俞笙三人。

        局势所迫，羚羊只能被迫出面当那个坏人。

        其实俞笙看得出，驯鹿一死羚羊自己就想逼麋鹿离开，只是找不到好的时机。这下正好，麋鹿无意中自己惹怒了众人，羚羊顺势而为，反而能讨好了队伍大多数人。

        “大家都安静一下，麋鹿你也节哀，驯鹿真的已经不在了。你现在又是何必……哎。”话里是满满的难受，话外的羚羊更是满面愁容，甚至话到一半就揪心地说不下去了。

        但同样是羚羊，转头就朝向其他人：“大家和我说的情况我都已了解，现在我们就看全部人的意见。来决定成员麋鹿的去留！”

        “什……什么？”

        “羚羊——你这是什么意思！”

        “啊——羚羊，驯鹿那么信任你，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所有人都皱起眉头，麋鹿这副奔溃疯狂的样子看着令人可怜又可恨。

        唯有羚羊面色岿然不动，淡淡地等着所有人的反应。最后不知人群中谁直白地说了句“让她滚”！剩下的人也都无情地附和。

        嘴里还叼着草的棕熊走上前“噗，呵呵，羚羊啊，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啊？嗯？”

        还没等羚羊回答棕熊，棕熊小队就有人直接调笑道：“怎么着，一个疯子，上了一次，棕熊你不会还上瘾了吧？”

        “你他妈说谁呢”，棕熊转头一看，连自己小队的人都一副嫌弃的样子，撇了撇嘴角也走开了：“老子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很明显棕熊和麋鹿关系也不正常，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不管这场游戏多久结束，到最后这里的人也不会是真正的队友。

        所以即使麋鹿再怎么看着棕熊，他也不再说一个字。其他人只有刚才就无动于衷的几人没发表任何话，即使如此结局也定了。

        面对羚羊，俞笙必须给自己留些余地，这次只有她们三人逃脱一定已经让他起疑，没有一个领袖愿意看到局面不在自己的掌握中，接下来只有暂时低调，完全听从羚羊的安排。

        俞笙这么想着，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回归队伍，她和方浅一直安静地呆在角落，麋鹿被驱逐，剩下她们三人未必好过。

        天在吵闹声中渐渐黑下来，羚羊没做太绝，在黑夜中将麋鹿赶走，留给她一晚上的时间。

        “你说，亲近的人若是做了很恶的事，该怎么取舍呢？”

        沉默了近一天的方浅，突然出声询问俞笙，语气轻飘飘让人抓不住。

        问题偏得有些远，俞笙一时间也愣住，随后才问道：“那要看是多恶的事呢？”

        “可能杀人放火……之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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