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朔风连夕起(四)
当赵子义在寺内与赵子明周旋之时,陈正已经悄悄确认了法源依然完好无损地关在地牢中,同时带人摸遍了整个云台寺,但是都没有。
燕怀楚仿佛凭空消失在了滦城外。
赵子明仿佛觉得很有趣地哈哈大笑了几声。“子义啊,你终于肯跟我说实话了,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你来,不过就是想找燕怀楚。”
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得意,可是那得意也是冰凉的。这个人就像是一条暖不过来的蛇,阴翳,森寒,对周围的一切都散发着刺骨的恶意。“看来我的宝押对了。怎么?你的那位病人等不及了吗?”
赵子义没有回话,但是看向赵子明的神色着复杂。
“子义,我们谈笔交易吧?”赵子明收起之前的表情,神情认真地说道:“光北军人员增加五万人,军饷等一应开支,由金陵补足,如何?”
赵子义彻底将花家收入囊中后,光北军所有军费开支刚刚好自给自足,也就是说光北军已经可以脱离金陵,赵子义也终于有机会可以摆脱父兄的控制。
但是如果像赵子明所说增兵五万,那这新增的五万张嘴就足以断了赵子义想要北境独立的念头。
更遑论光北军每一营都有明确的分工,在当下的条件下目前的军队人数已经足以应付梁燕之间的矛盾冲突。和平时期盲目扩张,不仅不利于提升战力,反而人浮于事。
他才终于把光北军整成铁板一块,五万人的节外生枝,足以让整个北境重新风雨飘摇。
“子义,你往好处想想,光北军兵强马壮,日后一旦战事再起,也可以更好的防御。你想要光复北境十三城,可能性也更大不是吗?像之前拿下了城池又放弃的事,完全可以靠着兵力强行压制。”
赵子义站在门边,高大的身型几乎挡住了门外所有的月光。他眉头紧皱,眼中尽是荒唐的嘲讽。“兄长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到滦城,不惜以燕怀楚为要挟,不惜用我爱的女人的命做筹码,目的就是这个?”
“我的父兄,不惜削弱光北军战力,目的就是要让我继续做一只任你们摆布的提线木偶。”赵子义眼中尽是嘲讽,“长兄,光北军在你们眼里,到底是什么?这些人在边境上不顾性命的厮杀才保住的大梁江山,对你们来讲又是什么?”
他心中一片悲凉,朝门外一步步退去。“既然长兄不愿意说,便请先留在寺中吧。寺中经书众多,又有青灯古佛相伴,长兄应当不会寂寞。或许佛祖的慈悲心真能感天动地,长兄会愿意告诉我燕大夫的下落。”
森森的杀意将赵子义和门外的冰凉的月光融为一体。“长兄出门不爱带太多人在身边,但是但凡带的都是心腹。这日子算算左右没到公主出嫁的良辰吉日,见血也无妨。长兄不妨慢慢想燕怀楚的下落,我在这里,边杀人边等。”
等到赵子义彻底退出了大门,站在门外一侧,赵子明的目光才终于看清了门外院中的情况。
他带来的二十余人被尽数反绑跪着押在院中,每人身后皆站着一个僧人模样打扮的人,只是他们手里拿的不是念珠木鱼,而是杀气腾腾的长刀。
这些人在寺中日子尚短,身上还带着多年暗卫生涯造成的凶狠,此刻怒目圆睁持刀而立,像是佛经中描写的金刚护法。
赵子义看着他们,有一瞬间脑子开了小差想到红雀。那个只爱晒太阳的家伙是不是也曾经无数次像现在一样,将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或者被人用刀威胁呢?
他几乎无法将一贯懒散的红雀带入这种命悬一线的画面中,但同时理智又不停地告诉他,这样的时刻,在她前半生中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咕噜噜的轮椅声将赵子义拉回到眼前。赵子明坐着轮椅到了门边。云台寺不像在自己府中,门槛都没有拆掉。他只能走到门侧,再也无法多走一步。所有能帮他出门的人,此刻都在院中跪着。
他认命地停下,眼神复杂地看着满院的人。
赵子义就站在门边,兄弟俩只隔着一个门槛,但却仿佛是隔着一整个人生。
年少的时候哪里想得到,有一天仅仅是看到别人能站着走到门外面,就足以让他心生嫉妒。
赵子明依然保持着军人时期的端正坐姿,脊背挺直地坐在轮椅上。他不怒反笑,甚至还鼓了几下掌。“多年不见,子义也好,陈正也好,果然都长进了不少。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雷厉风行,的确是漂亮。”
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赵子义在进寺之时,就已经跟陈正全部交代清楚了,自己在这里跟赵子明东拉西扯地说大义,陈正带人先控制住赵子明带来的人。
谁说擒贼非要先擒王,反正为首的也动不了,控制了这些人就是控制了赵子明手脚耳目。
赵子义有句话说地不错,赵子明此次带来的都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好手,不会轻易束手就擒,可见陈正现在下手的确是又快又狠,所有人都没有防备。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就这么笃定燕怀楚在我手上,不过我可以跟你说个其他的小事,不知道赵将军能不能放了我这几个没出息的仆人。”
赵子明脸上浮现一个明显的讥讽神色。“我的确是找过燕怀楚,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对于燕怀楚这种老江湖来说,想要留住他,甚至还要他乖乖听话,威胁也好,动手也罢,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能悄无声息地带走他,这其中缘由,你们就没想过吗?”
赵子义心头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不自觉转头看向赵子明,只见对方无声对他用口型说了四个字。
明明没有声音,但是赵子义却觉得脑中“轰隆”一声,随后只剩下一阵蚊音。
因为赵子明用口型告诉他的其实只有四个字——熔江山客。
赵子义眼前立刻浮现了在花家搜出的那封短信,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字迹会有一种熟悉感。因为那时是赵子明重伤初愈之时所写,彼时他笔力虚浮,用笔的习惯不得不更改了许多,字体也照往日大相径庭。
后来虽然腿废了,但是笔力却恢复了不少。那种娟秀轻浮的字体,只出现了很短的时间,所以赵子义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当时赵子明重伤后曾经被人所救,养伤足足有近半年的时间,赵家人都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但是当他终于回来的时候,却不愿意透露救他的人的信息,只说是一位女大夫。如今看来,这个大夫很可能就是花溯溪。
山风徐徐地吹着,月光柔柔地铺在院中,院子一角的竹叶轻摇,细长锋利的叶片无声割裂满地光华。
赵子明神色平静,好像真的只是跟自家兄弟随意闲话一般,可是那眼中一闪而逝的,分明是恶毒的快意。
这个曾经光明耀眼的少年将星,终于在背叛辜负以及漫长的疾病折磨中,将往日里所有的磊落尽数抹去,空余一身恶毒。
“为什么?”震惊过去后,赵子义终于问出了徘徊在心里的问题。“为什么要给花溯溪送信?”
“归根结底,我欠花溯溪人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女儿被沈家牵连,却什么都不做。”赵子明停了一下,长长叹了一口气,“更何况,沈雁北毕竟是你当时喜欢的人。”
当时觉得,既然是弟弟喜欢的,又素来不受沈家优待,一个弱女子,留下也无妨。
谁知后来命运弄人,花溯溪将人雪藏之后,竟然回到沈家,以死相殉。
赵子明曾经以为她心中只有药,除此之外广阔天地自由来去,是最不受束缚的一类人。可是到头来,没有想到她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若还能再有一次,他是会选择不对沈家下手,还是不通知花溯溪呢?十余年间他一直在问自己,可是从未得到过答案。
逝者已矣,往事不可追。
赵子明不是个会沉溺在往事中的人。“此刻我还没有告诉他实情,只是说我知道熔江山客的消息,并且告诉了他熔江山药谷入口的位置。你若是想找他,不妨去熔江山试试。至于后续我还要告诉他多少,就看你的选择了。”
此话说完,赵子明甚至没有再往院中多看一眼,神色平静地转着轮椅回了屋内。冷漠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左右我无官无禄,并不急着回金陵。燕大夫熬了这十一年,更不急在一时。你不必今日便回答我,我在这里等你给我答案。”
赵子义朝院中挥了挥手,原本跪在地上的众人被押着离开,院中瞬间就空了下来。
疲惫感和无力感瞬间笼罩住赵子义,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无力过。
如果长兄就是熔江山客,是他通知了花溯溪。可是这样一来,花溯溪的死这件事上,他几乎就是唯一的罪人。
且不说红雀是否愿意放过他。即便她可以不追究,那燕怀楚呢?以他偏执的个性,绝不会放过跟花溯溪之死有任何关系的人,只要知道了这个消息,与赵家翻脸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结果。
赵子义捏了捏眉心,长长出了一口气。
长兄这步棋,是结结实实地把他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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