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云台倾覆时（五）
蓝瑛身上挂了彩，但是一听这话，心中立刻明了。沈雁北这一趟已经知道了他和赵子义的计划，而他自己这次来云台寺怕是中计了。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均面色不善。
杨硕的伤不重，但是举止疯狂，哀嚎如同野兽一般，看着十分让人心惊。
沈雁北正是要这样杀一儆百，震慑众人。
蓝瑛突然向前一步，将沈雁北拦在身后，道：“各位，刚刚信号已经发出去了，我埋伏在山下的光北军即刻便会上山，再不走，是准备把命留下吗？”
来人原本仗着人多势众，本以为不出一盏茶便能找到李青鸾，活捉蓝瑛，但是前后伤亡过半，尽然连寺门都没有进去。
蓝瑛和这个为首的女人武功惊人，带来的近卫和寺中的僧人也武功不弱。即便是所有人一拥而上，也难占得什么便宜。
何况此刻连杨硕都受了重伤，明显是没办法跟他们回去了，再苦斗下去，只怕原本承诺的金银财宝拿不到，命能不能留着都难说。
黑衣人一部分是风鸣山旧人，被光北军来来回回地剿，早就是惊弓之鸟。这次大军压境，能逃出来都是九死一生，没必要在这里搭上一条命。
另外一部分是李牧之所临时招募，但是毕竟不是什么旧部，大势已去，更无心恋战。
战况一时间扭转，有人带头离开，人心一散，剩下的乌合之众便立刻溃不成军。
沈雁北松了一口气，久战的疲惫感便瞬间笼罩全身，四肢百骸冰封般僵硬，胸口的凝滞感也越来越重。她站在蓝瑛身后，压着声音咳了几声，生怕尚未走远的黑衣人又折返回来。
身后嘎吱一下响起了开门声。沈雁北站在众人身后，第一个转身回看。
她转身的一瞬间，眼前一道冰凉的剑光从门内刺出。“小心。”李青鸾大声警告。
沈雁北看到了剑光也听到了声音。她心念一动想要躲避，可是气息凝滞，身形僵硬，竟然无法躲开。
长剑穿胸而过。
中剑的瞬间其实并不很疼，沈雁北耳边响起一阵耳鸣，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而嘈杂。全身的力气好像都从伤口中流失了。身体越来越重，魂魄却变得很轻，飘飘摇摇似乎要逃离这个千疮百孔的躯壳。
法源一手挟持着李青鸾，一手拿一把染血的长剑。他摆脱了自己那一张慈眉善目的皮囊，剑眉倒竖，脸上是说不出的阴翳狠毒。“各位，李青鸾在下给各位送上门来了。光北军此刻都在风鸣山剿匪，他们没有援军。各位只需杀了蓝瑛，便可到老将军面前邀功领赏。”
事发突然，蓝瑛如何都没有想到法源和尚会临时反水。
“法源你疯了！”蓝瑛爆呵一声，语气中早已不见了平日里的云淡风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因恐惧而生的愤怒。
沈雁北在他面前倒下的瞬间，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那一瞬间，好像什么滦城大局都从他脑中消失了。
他冲上前去接住沈雁北软倒的身体，同时几乎是没有章法的一剑，甚至都不管法源手里是不是还掐着李青鸾的命，他就那样一剑直刺法源的咽喉，势要一剑毙命。
那剑法凶狠到极致，甚至有几分沈雁北用剑时拼命的影子。
法源也同样没有料到他的剑会如此狠，苍茫提剑格挡，狼狈地被他逼地退后几步。
被挟持的李青鸾见机奋力往前冲出，竟然从那鹰爪般的铁手下逃了出来，冲到蓝瑛身边，接住沈雁北，掏出手帕用力按住她的伤口。
血从手指间渗出来。李青鸾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的血可以这样多。李青鸾揉皱了沈雁北的衣服，一个小小的香包露出了一只染血的角，正是李青鸾的那只平安符。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云袖已经为了保护她而死在法源手中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沈雁北也死在她面前。
“没……没事……别哭……”沈雁北气若游丝，已是痛到极处，还是硬是扯出了一个惨笑给她。可是她才刚一说话，便有大口鲜血喷出来。
沈雁北眼神渐渐有些涣散。李青鸾的眼泪一滴滴打在她的脸上。
沈雁北闭上眼睛前，脑子里就只剩下了李青鸾的一张哭脸。
原来她死的时候，有人会哭的。
只是可惜，见不到赵子义了。
旁边陈英带着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人站成扇形，将李青鸾和沈雁北护在身后。来不及查看伤势，他提着剑警惕地看向四周，时刻提防着黑衣人的反扑。
果然，数条黑影已经冲了过来。他们眼中闪着贪婪的光，像是闻到了血腥气的狼，看到了李青鸾就仿佛是已经看到了李家宝库里的金银珠宝。
陈英一人一剑站在最前，年轻的脸上有背水一战的决心。他这几个月里受沈雁北指点颇多，嘴上不多，心里却已经将她认做半个师傅。
最后一搏的敌人近乎疯狂，陈英刀刀凶狠，可是敌人却无休无止。陈英手中的刀越来越沉，手臂挥地越来越慢。
不行，绝不能死在这里。陈英心里叫嚣，狠狠咬着牙，堵着一口气一步不让。
云台寺内蓝瑛和法源纠缠在一起。法源长年礼佛，原本在兵刃上并不占优势。但是蓝瑛已经鏖战良久，法源却以逸待劳，两人拆了数招，竟然不分上下。
“原来背后之人是你！”蓝瑛眼中有怒火，他心里一直疑惑，为何这么多年了，李家始终对赵家成见颇深，明里暗里数次使绊子，还跟金陵何相搅到一起。
李家祖孙笃信佛教，每月常到云台寺。疑心生暗鬼，而法源就是那只不怀好意搅动风云的鬼。
甚至这一次滦城中的谣言，只怕也是云台寺报信的和尚放出去的。若不是因此，他也不会亲自带人来云台寺。
“蓝瑛，你以为把我困在这里，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吗？你们真以为你们在北境上能只手遮天？这滦城不姓赵，大梁更不姓赵！”法源僧袍飞舞，手中长剑冰冷，丝毫没有慈悲。
“滦城？大梁？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不过一个趋炎附势的谄媚小人！大梁兴衰，光北军存亡，你何曾放在心上！”蓝瑛看准空档一脚踹到他胸口上。愤怒之下力道颇重，法源远远飞出撞在墙上，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撞地移了位。
他忍不住喷了一口鲜血出来，可是他没来得及痛，却先笑了出来。“趋炎附势？你也不过是赵家脚边的一只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蓝瑛，你可还记得你姓蓝，不姓赵！”
蓝瑛的剑抵在法源咽喉间，只要他长剑往前一送，便能轻松要了他的性命。
法源状若疯癫，嘴中含血仰天大笑起来。“你是不是不敢杀我？是不是你的主子不让你杀我？松云山蓝氏的剑，竟然也有杀不了人的时候！”
蓝瑛提剑的瞬间，法源闭上了眼，脸上表情却无比安祥。是非成败都不过是烟云散去，死在蓝瑛剑下，也算是此生无憾。
想象中的痛苦没有袭来，蓝瑛只是反手狠狠将他打晕。
处理完法源，蓝瑛迅速赶到门外。陈英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是靠着一口气在勉力支撑。李青鸾还在帮沈雁北捂着胸口，眼泪甚至比沈雁北流的血更多。
蓝瑛拦下一柄砍过来的剑，同时反手将人捅了个对穿。多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时候了。他平素动手，总要竭力掩饰武功出处，反而畏手畏脚。倒是几次看了沈雁北与人动手，剑法凌厉，潇洒恣意，倒是比他更有江湖风范。
蓝瑛心里，不是没有羡慕。
就算这是最后一战，也要用松云山蓝氏的剑法。
杀戮，疯狂的杀戮。所有人都听到了死亡的脚步在迫近。
那道扇形的防护已经残破不堪，黑衣人终于冲破了阻拦，冲到了李青鸾的身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最终结局的时候，长箭破空而来，力道十足的箭羽直接将试图带走李青鸾的黑衣人冲到了一边。
赵子义放下弓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沈雁北。她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眼睛紧紧闭着，嘴边留着一点微笑，平静地仿佛睡去一般。
赵子义心跳漏了一下，冷汗浸透了后背，血直往脑子冲。他不顾四周的我刀光剑影，一夹马腹直接撞开冲过来的黑衣人，直奔沈雁北身边。
身后雷鸣般的马蹄声压上来。不用赵子义吩咐，陈正带着同行的光北军以绝对的强势迅速决解了剩余的黑衣人，训练有素地开始打扫战场。
赵子义跪在沈雁北一侧。她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如果不是李青鸾按着她的胸口，赵子义甚至都不知道她伤在了哪里。
他迅速出手封了沈雁北周身几个大穴，小心地将她打横抱起便往云台寺中走。“雁北，别睡，桑枝就在后面，他马上就来了。”
求你，别睡。
桑枝跟在赵子义身后奔过来。
两人在寺中找了一间干净的禅房，开始为沈雁北包扎伤口。
这一剑极狠，但是电光火石间，沈雁北居然避开了要害，剑锋与心脏仅有一寸之隔，连桑枝都忍不住说“好险”。
可是即便如此，这样失血，加上沈雁北自身的身体状况，都让桑枝脸色凝重。
他打开随身的小包取了一粒药丸先给沈雁北服下。他本来就是来给沈雁北送药，临出门前，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神使鬼差间抓了自己的小药囊，而里面正好有几味吊命才会用到的药。
“伤口太深，失血太多了。”桑枝边说边拿了止血的药粉，又用金针小心封住四周血脉，好不容易才止住血。
整个处理过程，沈雁北像是个无知无觉的木偶，由着桑枝摆弄，除了眉头偶尔皱了一下，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死了。
处理完伤口，桑枝便搭上沈雁北手腕。
桑枝脸色沉下来，小心地看向赵子义。“沈姑娘原先旧伤留下了病根，血脉运行受阻，气弱血虚，原本就比常人弱不少。现在她一次次与人动武，内力反复冲击，再加上失血过多，此刻……怕是经脉已经承受不住，到了强弩之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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