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风鸣山更幽（七）
李青鸾出了北府，却并没有回自家府邸。
车外传来热闹的叫卖声，李青鸾撩开了车帘，问正在赶车的陈英。“陈小将军，能够劳烦送我们去一下城外云台寺？”
“我可不是什么将军，小姐叫我陈英就行。”陈英心里疑惑，拉了拉缰绳，放慢了马速。“这会儿去云台寺，怕是中午都回不来城。”
李青鸾语气平淡，但是却透着不容置疑。“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只是原本也是约了寺里的法源大师要还愿，不好爽约。左右是昨夜都没有回家，也不差在这一日半日的。等我回去，再好好解释便是了。”
陈英无奈，只能调转马头朝着云台寺的方向。出城时交代了城门的士兵向北府和李府都交代清楚，自己带着李家主仆二人出门。
这云台寺原本只是滦城外的一个荒郊小寺，建寺历史已不可考，反正多少年了，总有那么四五个和尚在这里打理着。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习惯有这么一个寺庙。
乱世里众生皆苦，红尘行走挣脱不得，无数人便喜欢来这里停一停，再诉一诉苦。反正这里的斋饭不错，小沙弥又待人和善，就算是不捐香火钱也可以来这里歇一歇脚。当时往来的都是白丁，里面的师傅们法号如何，并没有人上心。
直到大概十几年前，有位号称来自吐蕃的高僧路过，见云台寺建的秀气可爱，便十分虔诚地要来拜上一拜。
也不知道这高僧是怎么想的，好好的礼佛居然成了辨经。而辨来辨去，吐蕃高僧居然输了。结果便是云台寺突然间名声大噪，人人都传云台寺中名不见经传的小沙弥，其实是位高僧。
云台寺居然成了香饽饽，不仅是平民百姓开始愿意来此祭拜，连不少达官显贵也开始将此处当作许愿烧香的好去处。
十余年间，云台寺扩了又扩，已从只有几间破屋的小庙变成了屋院连绵的名刹，连菩萨的金身都比之前大了不少。
沈雁北追着陈英的马车，追上的时候几乎已经远远看到了云台寺中高塔的尖顶。
李青鸾听到马蹄声便探出头来，远远看着沈雁北策马狂奔而来。她身后征尘滚滚，策马的身影却是潇洒地让人移不开眼睛。
沈雁北策马到马车旁边，陈英一看是她立刻苦了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雁北不理他，反而对着车窗里的李青鸾说。“李小姐昨日想说的话还没说，怎么就急着走了？”
马车未停，车里云岫神色紧张，李青鸾将她拦在身后，表情却是疏离客套的笑。“昨日承蒙沈姑娘赏脸，只是青鸾不胜酒力，未能陪姑娘尽兴……”
\"你怕什么？蓝瑛威胁你了？\"沈雁北皱着眉头看她，觉得她实在是不如昨日可爱。
陈英在外赶车，无奈地对沈雁北道：“沈姑娘，蓝将军做事最有分寸，你就别问了。”
李青鸾语塞。沈雁北讨厌这些世家小姐这一点，什么都要三思而行，磨叽地要命。
她一下跳到马车上，轻地几乎没有声响，但还是吓得云岫“啊”地叫了一声。
陈英赶紧想拉缰绳，却先被沈雁北把她带来的马匹的缰绳塞到了手里。“别停，接着走。”
沈雁北自己一矮身钻进了马车里，盯着李青鸾的眼睛说道：“昨天是我不对，那酒后劲大，我不该拿来给你喝。但是你昨天跟我到底是偶遇，还是故意在等我？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那里的？”
李青鸾垂下眼帘，避开沈雁北的视线。“我原是想去李家找蓝将军的，遇见你的时候，正在往北府走。遇到姑娘，实是意外。”
她深吸了几口气，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继续道：“我找到了李家与风鸣山薛方来往的书信，想要交给赵将军。”
“小姐！”一旁的云岫出声制止，但是已经晚了。
李青鸾心中一片灰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今日不说，日后打下了风鸣山也是一样会暴露。我只想求赵将军放我爷爷一条生路。他一生戎马，也曾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晚年虽然做了糊涂事，可是尚未铸成大错。”
“昨日我是跟爷爷吵了架后，偷偷溜出来的。原本想直接去找赵将军，但是已经晚了，所以我便想找蓝将军。可是蓝将军说是非均在爷爷一念之间，外人无法插手。但是爷爷已经鬼迷心窍了，我根本劝说不动。云台寺法源大师是世外高人，他与爷爷素来交好，或许他有法子能说动爷爷。”
沈雁北想到过李家和赵家不和，但是勾结山匪这种事，未免太上不了台面了。而且如果风鸣山背后是李牧之，那为什么会有北燕的影子，难道李牧之利用鱼龙混杂的风鸣山与北燕联系？
那这就不是家仇，是叛国！
她曾经以为李青鸾会站在赵子义的对立面，可是现在看来，她没有选鱼死网破那一条路，而是想与赵家讲和，保李家不倒。
这其中种种在她心头转了又转，终于还是咽下了下去。转而问道：“这么大的事，你相信一个和尚？”
李青鸾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听到附近一声痛苦的马鸣。壮硕的马匹倒地，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马车骤然停下，车中几人都不约而同往前一趴。
“什么人敢劫北府的马车！”陈英爆呵一声，刀剑应声出鞘。
马车车壁上响起咄咄的声音，沈雁北突然将坐在窗边的李青鸾往后一推，伸手抓住了一只从车窗外射进来的短箭。这箭短不过半尺左右，但是力度分量却都不轻。
沈雁北虽然没有看到袭击者，但是单凭武器也知道是袖箭一类。
李家主仆二人虽然出身将门，但是自小都长在深闺里，早上和小翠的这一场大概就是经历过的最大的冲突了，这样真刀真枪地动武实在是人生第一遭。此刻二人都是花容失色，冷汗直流。
车外金属交击之声已经响起，显然是陈英已经跟他们交上手了。“你们待在里面别出去。”沈雁北匆匆交代了一句，转头将一个试图冲进马车的刺客踹了出去。
两匹马都倒地了，均是一箭毙命，不留一点余地。沈雁北冲出马车，手持刚才射进来的冷箭，一箭对穿了一个冲上来的刺客。她空手夺白刃，在马车上居高临下与刺客交手。
陈英这些日子跟着沈雁北学了不少临敌的招式，平时练的时候不觉得，到了这种混战，居然还挺好用，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李青鸾和云岫一起缩在车角，瑟瑟发抖地看着沈雁北的背影打在车帘上。
沈雁北高高站在马车上，对着一众黑衣刺客大喊道：“我不杀无名之辈，不知各位是哪一路的英雄，赶紧报上名来，回头阎王殿里我们好算账。”
“你是……红……”车边的一个人还没说完，便被沈雁北封了喉。旁边陈英正打地起兴，明显是没注意到这边。
沈雁北长剑横扫，打退一波刺客，趁机冲到陈英身边。“滚去守着马车！”说话间便一剑抹了一个人的脖子，同时把陈英往马车方向一推。
这波刺客人数不少，且都着黑衣，统一用剑，甚至招式上都能看出不少相似之处，显然出自同一组织。
长剑无情，沈雁北剑光所过之处无不溅起片片血花，眨眼之间，十几人已经命丧当场。
陈英挡在马车前，余光看到沈雁北这边的情形，脑中闪过风鸣山匪袭击辎重部队当夜的情形。她如嗜血的恶鬼一般，誓要血洗人间。
车内响起一声惊呼，有人一剑砍破马车后壁，从后闯入马车。李青鸾堪堪避开他的第一剑。第二剑刺出之时，旁白的云岫拔下发簪，刚好刺入刺客颈间，血喷了李青鸾一脸，血腥立刻气充满了马车。
陈英摆脱了一个刺客，转身冲进马车。先一脚把已经变成尸体的刺客踹出去，紧接着将已经不会说话的主仆两人拉出了马车。
沈雁北也几乎在同时回到了马车旁边。李家二人背靠马车，她和陈英将他们护在身后。沈雁北把手里的剑递给李青鸾。“不是说会用剑吗？用给我看！”
李青鸾瑟瑟发抖地接过剑，剑柄满是黏腻的血迹。
李青鸾和沈雁北都是半身浴血，不同的是沈雁北眼中没有丝毫畏惧，仿佛天生就长在这种浴血的环境里。
陈英突然道：“离这里最近的安全地点在云台寺，我们要尽快转移。”
沈雁北面色冷峻地扫过周围剩余的刺客。“赶紧带他们走！”
周围刺客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沈雁北突然重重一跺脚，脚下沙石齐齐飞起来。她转身横扫一掌，平平无奇的小石子横飞，瞬间在刺客的包围圈打开了一个口子。
陈英看准时机，带着主仆两人向外冲去。
陈英打头，沈雁北殿后，甚至中间李青鸾也被激发了一点将门虎女的气概，帮着砍翻了好几个刺客。
陈英带着李家主仆在前面狂奔，沈雁北随手抓石子树枝变做暗器，让刺客根本近不了他们二十步内。这帮刺客虽然轻功了得，但是却被远远地落在后面。
李家主仆跟着陈英没命地狂奔，他们这是第一次知道了逃命是什么滋味。
这一路出的顺利，只是沈雁北却跟他们离地越来越远。
已经看到云台寺高高的山门了，长长的台阶通往唯一的生路。这天不是上香的日子，往日热闹的云台寺门可罗雀，庙门紧闭。
“陈英，快点走。”沈雁北的声音传过来。李青鸾回头看到她停了脚步，面上带笑地看着他们，远远的还有几个飞速向她靠近的黑点。
李青鸾觉得视线模糊了一下，那人影在原地一晃，突然就快速朝着他们来的反方向飞过去。
沈雁北原本穿了件白衣，但是半身浴血，有一种凄厉的美感。
那些黑衣人停在了她面前。
双方对峙，李青鸾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是远远地也能感受到那种肃杀的气息，恐惧感无法控制地从背后升起来，握着剑的手忍不住颤抖。
不过片刻，沈雁北与一众黑衣人纠缠在一起。
对于李青鸾来说，不管听过多少先辈浴血厮杀的故事，或者学过些什么粗浅的招式，可是要说真的与人动手，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
手起刀落的痛快李青鸾没有感受到，但是杀人后的恐惧却实实在在地缠上了她，黏腻的血粘在手上，让她恶心地想吐。
那沈雁北呢？她杀了那么多人，身上的血这么多，她难受吗？
身后的山门开了，陈英拉着李青鸾和云岫往门里塞，自己反身往山下战场上跑去。
当他到现场时，只剩下一地冰冷的尸体。沈雁北单手掐着一个人的脖子，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的眼前慢慢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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