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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忽如远行客(五)


春天来得极快,虽然偶尔还会有倒春寒的日子,但是天却是实实在在一天暖过一天了。

        小翠看着门外已经开始发芽的梨树发愣,冬天好像是一下就过去了。她最初怕沈雁北怕地发慌,可是不见她又担心她的病没人照顾。刚回来时还有些担心,可是时间久了,跟沈雁北朝夕相对,又觉得她是极好的人。

        连之前觉得凶神恶煞的赵子义,接触下来都觉得也没什么可怕的。

        久而久之,小翠都怀疑当时自己是眼花了记错了。

        她摇了摇头,低头继续织手里的绦子。

        沈雁北和陈英在院子里过招。她右手有旧伤,遇到强敌担心不敌,便想练一手左手剑出来。

        陈英原本就对她的武功好奇,听说后便自告奋勇要来陪她练招,正好让沈雁北指点他几招。

        沈雁北武功驳杂,陈英学而不倦,两人一来一往,倒是混成了半个师徒。

        陈英到底年轻,心思浅藏不住事,每每学了新招转头便跑去校场找人比试,赢了便要在浮白斋说个三天三夜,输了就恨不得不眠不休,天天缠着沈雁北想破解之法。

        有时候连沈雁北都不得不感慨,到底是年轻有心气,这种跟人一争高下的心思她是好多年都提不起来了。

        说起来明明是沈雁北要找人陪她练剑,结果正主常常疲懒地坐在一边,反倒是陪练孜孜不倦地刻苦。

        沈雁北没一会儿便觉得乏了,丢了剑便赖在一边的躺椅上晒太阳,看陈英还在琢磨刚刚那几招。

        院角新栽了一片竹子。陈英飞身在竹子上一蹬,借着竹子的弹力反向一跃,院中一时刀光纵横。他身姿游鱼般矫健,小翠在一旁看得直叫好。

        他底子打得好,学什么都上路,可是沈雁北偏偏老是不满意。

        “出刀要果断,你这是打算切豆腐吗?”她躺在一边的躺椅上,抓了一把蜜饯往嘴里丢。“没事你踹那竹子干什么?不踹那竹子一脚你跳不起来是不是?”

        陈英皮糙肉厚,是天生给人当徒弟的料,沈雁北说什么是什么,一点怨言都没有,而且还赶紧往院子中心蹦跶两步,离竹子远一点。

        “沈姑娘,这套刀法真的跟你在山匪突袭来的时候用的是一套?怎么开始练的时候大开大合,有力拔山兮的气势,到了后面为什么却威势渐小,反而渐趋平淡。”

        沈雁北慵懒地躺在一旁,随口应付道:“我怎么知道怎么想的,反正教给我的那个人就是这样教的,你要是觉得后几招不好用,便只用前几招就是了。”

        真是无赖的解释。

        快到正午了,她心里惦记的都是中午吃什么,没告诉这傻小子最后两招根本是她临时想出来凑数的。

        她惯常用剑,刀法只是小时候启蒙的时候瞎练,早就丢得七零八落,现在能想起来一点都佩服自己。当时用的是还记得的那几招,事态紧急,必然是威力大增,现在又没有山匪,她胡乱划拉几招,当然稀松平常得很。

        没事,反正陈英傻。

        傻小子琢磨不出来,又开始得瑟起前几日的比试了。“我前两天去找蓝将军比试了。年前的时候我找他,在他手下过不了十招,如今居然已经能走了十五招而不露败相,到了第二十招才落败,连蓝将军都夸我进步神速。”

        “蓝将军?蓝瑛?”沈雁北有些意外。她虽然只跟蓝瑛打了一次照面,可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更像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

        “对啊,就是他。”陈英凌空跃起,横空劈出一刀。出手了才想起来对面的竹子碰不得,结果这一刀使得不伦不类。对面的竹子被刀风吹得东倒西歪,索性没倒。

        “嗯,这一刀好,跟狗熊使得一摸一样。”沈雁北抓了一把旁边的蜜饯,边吃边威胁:“我这可是新栽的竹子,你要是砍断一根就等我打断你腿。接着说,为什么是蓝瑛?”

        陈正连忙又离竹子远了一点。“蓝将军武功好啊。你不常在军队中走动,不了解这些将军们,论脾气大要算前锋营的齐刚将军,论臂力要算神羽营主将云皓,论骑术精湛自然是银甲骑墨云,但是要单论武功,兄弟们都爱找蓝将军指点。”

        蓝瑛看上去连杀鸡都困难,沈雁北怎么都无法想象他会跟人动手。

        陈英继续道:“听说蓝将军跟咱们将军那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算起来将军还要叫他一句师兄,只不过将军早早继承了老将军的衣钵,后来重在兵法了,拳脚功夫上反而疏落了。”

        “谁说我拳脚功夫不如蓝瑛了。”赵子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反正此时皱着眉头,表情不善。

        陈英头皮一紧,大概用不着等沈雁北打断他腿了,他现在就想自己把腿打断了送给赵子义。

        沈雁北没什么意外,只是淡淡笑着问他:“不是说还要下午才能从大营回来吗?怎么提前了?”

        赵子义解了斗篷,扔给杵在一边的陈英,在沈雁北旁边坐下来。“事情办完就回来了,正好赶上饭点,中午吃什么?”

        沈雁北沉吟了一下,拿了个蜜饯塞在赵子义嘴里。

        赵子义把一身风尘仆仆的衣服换了,又狠狠洗了把脸,换了身宽大舒服的家居常服。

        饭桌上,沈雁北还真对赵子义的师承有些好奇。“你和蓝瑛真的师出同门?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们这粗陋的功夫,哪敢在沈女侠面前卖弄。”赵子义把面前的萝卜推得远远的。“也不算是同门。我娘原本出身蜀中,我跟着她学过家传功夫。而蓝瑛是我外祖家远亲。所以我们武功是同一个路数,但是蓝瑛那一支原本不愿意入世,所以在武学上势必走得远一点。”

        “那你娘这一支呢?”

        “我娘最爱游山玩水,自己都学得十分疏松。所以甭管有什么惊世绝学,到了这一辈的不肖子孙这里,都是一句空话。”

        “你这样说长辈好吗?”

        赵子义认真地看着她。“你别提了,当年我娘教我的时候,经常剑招口诀都只能记一半,剩下一半临时现编。最后被我识破还死不悔改,最后说什么‘你用对的那一半就好了’,‘反正到时候砍一刀就是了’,你见过这样教人的吗?”

        见过,她自己就是。

        沈雁北当然不会把她怎么教蓝瑛的告诉他,面上毫无心虚之色,反而舔着脸夸他。“那你能学成今天这样,说明天资过人。”

        赵子义倒是也不白担这个虚名。“我娘后来实在教不下去了,便把我送到了我外祖家,在那我遇到了蓝瑛。后来我外祖家败落,蓝家也受到了波及。蓝瑛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就到金陵找我。再后来我来滦城接掌光北军,蓝瑛便归在了我的麾下。”

        接着这个话头,赵子义又想起了什么别的。“说起来,你功夫这样好,小时候没看出来,倒不知道师承何处?”

        沈雁北下箸如飞,不当事地接着道:“我原本跟着我娘,是有学些粗浅的功夫,采药还行,但基本都上不了什么台面。后来我困在药谷里的时候,从天而降了一位师傅,身负十八般武艺,见我根骨奇佳,便倾囊相授。”

        这从天而降的便宜师傅实在太过传奇,换成谁都很难相信。可赵子义也只是笑着问道:“那不知这位高人现在何方?可有缘一见?”

        “死了。”沈雁北答得倒也痛快。“他从天上掉下来是被仇家逼的跳崖,后来仇家找上门来,在药谷里大战一场,同归于尽。我侥幸不死,逃出生天。”

        她这方说得颇为戏剧,但也是环环相扣,赵子义不忍俊不禁。“那看来还真是天赐的师徒缘分。”

        “当然是天赐。若不是我,他这一身惊才绝艳的本事,怕是要绝迹江湖了。”沈雁北跟着他东拉西扯些陈年往事,面上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赵子义低头夹菜,也没有刨根究底问下去。

        半晌饭毕,小翠进来收拾。沈雁北则进了里屋,少见的摆弄起妆奁首饰来。

        赵子义道:“过两日便是上巳节,你们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去出城。”

        沈雁北还没有发话,小翠倒先兴奋了起来。“上巳节?我能去吗?”

        每年三月三庆祝上巳节是滦城内数得上的节日,小翠在北府内行走,少不得听到府内的丫鬟婆子私下里说到往年的胜景。

        据说当日,滦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聚集到一处,人物风华荟萃,美食珍馐如流水,年节一般热闹。

        赵子义看向她的笑容温和又舒服。“咱们沈女侠去,你难道不跟着伺候?”

        “姑娘……去吗?”小翠小心地看向沈雁北的方向。

        沈雁北原本背对着她在里屋的梳妆台前摆弄头发,心有灵犀般回了一句。“去,干嘛不去。”随即想起来似的,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道今年是哪家主办?地点在哪?”

        赵子义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回道:“城外三十里,花家药田。”

        沈雁北什么反应都没有,注意力都在头发上。

        谁都知道花家在城外有一片药田,内有灵芝仙草无数,且一贯谢绝外客,等闲没有机会难得入内,这次能选在这里,看来是有人费了一番功夫。

        小翠出去后,屋里便只剩他们两人。赵子义起身进到里屋,斜靠在梳妆镜前,看沈雁北像是跟头发有仇似的,抓着头发七歪八拧,最后还真给自己挽了个发髻出来。

        如果忽略破碗一样半塌的形状,呲出来的头发在头顶上剑指八方,以及插得刺猬一样的簪子,这造型大概能堪称完美。

        沈雁北自己看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问道:“美吗?”

        赵子义伸手捞起掉在旁边的一缕头发,强行把高高翘起的嘴角压低一点,认真答道:“美。”

        沈雁北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把头上乱七八糟的家伙什都往下拆。“罢了罢了,画虎不成反类犬。怎么梳个头竟然比练剑还难。”

        她把最后一根簪子也扔在桌上,一头长发便柔柔得散了一地。

        赵子义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养了这一段时日,总算是养回了一点气色,面颊线条丰盈了一点,把原本冷淡疏离的气质盖去了一些,甚至显出一点温柔来。

        若她被好好养大,是否也能像寻常女子一样,素手挽长发,顾盼皆生情。

        赵子义从怀中掏出了一支不足寸许的长条,用布包着,递给了沈雁北。“打开看看。”

        沈雁北看着着破布包着的长条,面带疑惑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把只比巴掌长一点的小匕首。

        沈雁北忍不住笑出来。“你给我这种东西干嘛?”

        这种玩意儿根本算不上兵器,最多是给贵族女子骑马时带在身上当个装饰,跟香囊玉佩差不多。刀鞘上还特意镶了块宝石,握紧了就有点硌手,好像生怕不知道这是女子挂在身上好看用的。

        可是下一刻她拔出匕首,便立刻笑不出来了。

        刀锋闪着森然的青碧色,不知饮血几何,才刚一出鞘,竟然就带出了森森的寒意。根本无需那些花哨的装饰,单这匕首便可称得上是神兵。

        沈雁北神色中有难得的惊喜。“好好的一把匕首,干嘛包成这样?”这就好像绝世高手非要跑去学扎马步一样。

        赵子义反而故作轻松的模样。“你都知道要去学人梳头了,难道我就不能跟着动些心思。”

        沈雁北指点陈英功夫,就是吃定了这小子一定憋不住要出去得瑟。她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她回来了。她学着滦城里富贵人家穿衣打扮,说白了也只是为了上巳节做准备,试图混进花家罢了。她要去查花家的事,赵子义一直清楚。

        可是赵子义并不不阻拦,还要带着她一起去,甚至想着帮她找一把趁手的兵刃。若说大长砍刀他也不是没有,可是哪有人一身娇俏,身背大刀。

        沈雁北心里热流滚过,眼神也跟着亮了一下。“你真想带我去?可知道后果是什么?”

        赵子义和李青鸾的关系,没有说破便是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如果沈雁北和赵子义一同出现,她的身份对于花家是耻辱甚至威胁,对于李家却是一把斩断和赵家联系的剑。

        “当然。”赵子义一派轻松地点头确认,仿佛两人只是借着春光出门踏青一般寻常随意。

        沈雁北避开这样的目光,低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就是想去当年花溯溪住过的地方看看,没想干什么别的,你不用如临大敌。”

        赵子义斜靠在旁边看着她,一脸我信你才有鬼的表情。

        他靠在梳妆台前,半俯下身来,认真看向沈雁北的眼睛。“雁北,你……”

        赵子义还想要再说什么,窗外却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接着人声脚步声交错喧闹。

        竟然有人闯进了浮白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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