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山风已满楼(一)
沈雁北到底是底子差,晚上着了凉,第二天便有些低烧。虽不严重,人却昏昏沉沉地没有精神。
赵子义依然为着撤军忙得脚不沾地,事无巨细总要一一过问。
沈雁北饭后犯困,抱着被子懒在床上,看着赵子义埋首在一份份军报文书中,眉头拧地几乎要打个结。
沈雁北看着他,觉得他不像个杀伐决断的将军,倒是更像个碎催的地方长官。
半晌,赵子义用力地叹了口气,一甩手将一份文书扔在桌上,整个人往后摊坐在椅子里。“这土匪剿了几遍,去年趁着打仗,竟然又死灰复燃了一波。”
他抬头看向沈雁北,对方却在接触到他目光的一瞬间有些惊慌地将视线移开,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慌,嘴角狡黠的笑容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赵子义觉得自己仿佛是撞破了什么不能说破的秘密,心中也有片刻错愕,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移开了视线。
可只是片刻,两人都不自觉低声笑了出来。
沈雁北往后一仰,把被子一拉盖住眼睛,笑地整个被子都一抖一抖的。
两人都没想到自己这个年纪,竟然还能像毛头小子一样体验了一次害羞的滋味。
他们就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才有的简单快乐,成年后的艰难不易,在彼此对视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赵子义走到床边坐下,拉开被子,伸手摸了摸沈雁北的额头,终于不像前一天那样滚烫。“嗯,不错,烧退了,燕怀楚终于对得起他神医的名头一回。”
可怜燕大夫也曾经是名满江湖,居然只有在看发烧感冒这种小病的时候才能在赵子义嘴里听到一句好话。
可是沈雁北就是喜欢听他挤兑燕怀楚。她半盖着被子,露出亮晶晶的眼睛。“燕大夫听说昨晚我跟你出去,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有什么可气的?气我没带他?”赵子义陪着她靠在床头,顺手把人圈在怀里。
“气我砸了他招牌啊。”沈雁北顺势往他怀里一靠,脑袋靠在他的肩窝上,狭长的眼角里满是促狭。
燕怀楚听说她跟着赵子义出去半夜吹风,生了好大一通脾气,说是回头她死了不要紧,连累了他活判官的招牌要紧。
沈雁北心情好便由着他啰嗦,一句句听到耳朵里都是祝他们天长地久。
“别人家的神医都包治百病,我家的神医连吹个风受个凉都要啰嗦半天,我不计较他本事不济,他反倒话多。”
这事责任多半在赵子义,可他也是觉得已经调理了这些日子,还以为她已经补回来了。赵子义没料到她亏空到这种地步,心里也是堵得慌。
他心里不痛快,话就自然地少下来。
沈雁北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故意摇着他的手娇嗔道:“赵将军竟然背后说人坏话,可真是不厚道。”
赵子义知道她故意揶揄。“那下次我说他坏话的时候,让他乖乖在一边听着,这便不算背后了。”
沈雁北随着他笑笑。“神医又不是神仙,你这么大了怎么还信那些包治百病的话啊。”
沈雁北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还是乏得很,总是忍不住瞌睡,“何况你这里都是青壮年,受的都是皮外伤,哪有那么多疑难病症还要神医出马。燕大夫在你这当了这么多年的军医,好刀也要被你放钝了。”
赵子义不置可否。“可是现在有了你,我却总盼着他这个神医能包治百病。”赵子义声音渐低,怀中人却再没有回应,竟然是稳稳当当地睡着了,也不知道他这句到底听到了没有。
沈雁北太长时间精神紧张,又得不到休息,一旦精神放松就止不住犯困。可是即便是睡觉,也常常是噩梦缠身,精神反而更加疲惫。燕怀楚为此特意开了安神的药。
赵子义低头看她脸色泛着不健康地白,眉头微皱。她长相本就疏淡,一身的风采都聚在一双眼睛里。此时睡着了,仿佛是将一身的光华都收了起来,不健康的气色再也压不住,病态和疲态都展现在赵子义眼前。
赵子义脸上笼罩着层层阴云,深深的眼眶中盛满了担忧。
他一手拉过被子将她裹得只剩小脸漏在外面,同时心中盘算着回了滦城以后,还是要让花家人再看一看。倒不是真的信不过燕怀楚,只是三分药七分养。滋补一道,到底花家人才更胜一筹。
想到花家,赵子义眉头不自觉又是一紧。
沈雁北睡得不安稳,眉头越皱越紧,双手无意识地攥住赵子义衣角。
“将……将军。”小翠轻手轻脚进了帐篷。
赵子义闻声回头,小翠端着药碗怯生生地站在帐蓬门口。“姑……姑娘的药来了。”
赵子义几日没见这个小丫头,再见却愣了一下。小翠还是穿着之前的破衣烂衫,但是洗干净了脸,又把头发打理妥当,脸色也健康了不少。
她年龄尚小,脸颊圆润了以后,原先因为面黄肌肉而掩盖的秀丽便通通显现出来,大大的杏眼水灵灵的,那眼角眉梢的俏丽更是压都压不住,连赵子义都觉得眼前一亮。
不知为什么,小翠对赵子义怕得紧,战战兢兢地将沈雁北的药碗往赵子义怀里一塞,低着头出了帐篷,仿佛赵子义是什么豺狼虎豹一般。
举止还是以前那样的毛糙,白瞎了一张脸。赵子义皱眉接了药碗,低头轻轻唤她。“雁北,醒醒,药来了。”
“嗯。”沈雁北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哼出声,疲惫的尾音拖地老长,却只是动了动,眼睛都没有张开。
她还是陷在睡梦的状态,只是呼吸却越发地急促,整个身体也渐渐僵硬。
赵子义轻轻晃了晃。“雁北,醒一醒。”
沈雁北梦中山风呼啸,脚下又是熟悉的万丈绝壁。她站在崖边,看着脚下层层云雾渐渐散开,竟然勉强看到一个女子站在崖底的身影。
沈雁北努力探出身去,想看地更清楚一点。可是那身影还只是淡淡的,只有带着笑意的声音幽幽传来:“你去替我看看他好不好?帮我去看看吧。”
你是谁?沈雁北想说话却出不了声,她再次尽力俯低身子,想看个真切。却不提防背后突然受力,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翻下山崖。
沈雁北一个激灵挣扎着醒过来,额头瞬间就出了一层冷汗。
赵子义原本端着药碗,没料到她突然起身,差点把药碗撞翻。
看她的反应,赵子义也知道肯定是做噩梦了。
赵子义把药碗放在床头,赶忙把浑身颤抖的人整个抱入怀中。“雁北,别怕,我在这里,只是个梦。”
赵子义只觉得心中痛楚到不能自抑,安慰似的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赵子义的怀抱宽厚而有力,梦中的魑魅魍魉似乎真的能只停留在梦中。
沈雁北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慢慢平稳。
赵子义才稍稍放开怀中人,半低着头问道:“怎么了,梦到了什么?”
沈雁北精神上异常疲惫,半阖了眼睛,藏起眼中的痛苦神色。
她心中一片空白,不知道从何处说起,最终无力地埋首在赵子义怀中。“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一会儿而已。”赵子义像哄小孩一样哄她,“乖,先别睡,小翠拿药来了,喝了药再睡。”
“哪有那么快。”沈雁北整个人都是恹恹的,累得根本撑不住眼皮,顺便又往他怀里钻了一钻,耳朵就贴着他胸口,正好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跟自己此刻的萎靡困顿形成鲜明对比。
沈雁北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让她觉得放松又踏实。
“怎么没有,小翠现在被你□□得做什么都利索,要是厨房的大娘们看到,保准要后悔。”
赵子义看她好不容易醒过来,怕她一不留神又睡过去,赶紧一边东拉西扯,一边将她从怀里捞出来,让她侧头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端药,一手执勺地喂她喝药。
沈雁北喝药很痛快,仿佛不知道苦似的。“赵子义,我在来找你的路上,存了满心的话要跟你说,可是一见到你,又全都忘了。”
赵子义苦笑。“等回了滦城以后吧。等回去以后,我们找个日头好的午后,晒着太阳,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
沈雁北心里觉得满足,嘴上却故意担忧道。“我这故事有些长,也不怎么好听,你可要有点耐心。”
赵子义搁了药碗,又重新搂紧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好,反正我们还有长长久久。”
沈雁北在他怀里轻轻笑了一声,眼里却是深深的疲惫。她伸手环抱住他,闷头抵在他怀里。“燕大夫这药喝了总是让人想睡,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那你先想想要听什么。”赵子义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宠溺和心疼。
“嗯……听什么啊……”沈雁北尾音拖的老长,呼吸渐沉,竟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此次她睡得极沉,眉头也不再皱着。
三日后,大军正式拔营。
沈雁北和小翠被单独安排在一辆马车中,跟着辎重粮草押送部队和伤员一起。沈雁北面色不太好看,任谁在睡梦中被强行拖起来大概都不会太好看。
姓赵的无赖一大早跑进来,强行把她从床上拖起来,拽着她的胳膊就要套进袖子里。“你昨天可是答应了要跟着辎重队伍一起走,今天怎么就耍赖?”
沈雁北揉了揉炸毛的头发。“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喝完药后啊。”赵姓无赖大言不惭。
沈雁北揉着太阳穴,觉得脑袋里的浆糊从那会儿开始就没清晰过。
先锋部队已于昨日回报探路完成,探明水源并整理好沿路扎营休整站点,然后便是各部队分批次出发。沈雁北就是跟着辎重一起走。
马车均匀地摇晃着,轱辘声平稳而持续,窗帘被风吹开了一角,带着寒意的空气吹进来。
小翠早就跟赶车的年轻人聊到里一起,此刻正并肩坐在马车外。
这赶车的年轻人叫陈英,是陈正的弟弟。不过单看长相,却是南辕北辙。
陈正为人严肃又板正,从来不跟无关闲人调笑,嘴角永远是抿成紧紧的一条线。
陈英却生了张天生的笑脸,倒不是有多好看,只是自带了一种天生的亲和力,是个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的年轻人。
天气寒冷,但阳光温暖。
陈英在滦城长大,后来参了军,跟着辎重将军跑遍了北境几乎所有的路,北境这些城池就没有他没去过的。
“现在还没到好时候,等到开了春,河面化了,河里的鱼肥得能跳出来,就在横川城外面。”陈英声音里都透着兴奋。“等到鱼群回游的时候,你都不用网,就拿个大盆到水里去捞,就能听到‘咚咚’的鱼撞到盆底的声音。”
小翠听地兴奋极了。“那不是随便都能抓一盆鱼啦!”
“可不是,不过这在横川城不值钱,但要是能运到北边,就能贵不少。但是也不是谁都能运的。”
小翠疑惑。“为什么?有拦路的土匪啊?”
陈正笑笑,面上有几分得意。“早就被我们将军剿完了。鱼就是讲究一个新鲜,但是要想走得快,官道是最方便的,但是想要运大批货物上官道,可是要有专门的路引的,哪能不管什么人都带着大车小车满北境跑。打仗的时候物资紧缺,回头有人哄抬物价可怎么办。”
小翠没听明白,但是沈雁北坐在车里倒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赵子义能在北境坐稳,看来真实动了不少心思。他没别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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