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失败的下马威
从一开始演着起居郎和皇后的前几句行礼寒暄的对话，顾卷就隐隐觉得不对——怎么这对话干巴巴的呢……
不过倒是没有影响他接着往下演。
皇后偏头看着起居郎，语调拉长了用京腔提问：“昨儿晚上，皇上去的哪儿呀？”
“娘娘，臣不可泄露帝王行迹。”起居郎耿直地拒绝回复。
“切，”皇后翻了个生动的白眼，“和本宫装，跟你说吧，我听俺娘、咳、听国公夫人说，他爹起家的时候，俺家给了五条腊肉三袋米……”——漏出了点山东口音。
“……”起居郎眼睛微亮了一下，然后奋笔疾书。
——没错，外表正直内在八卦，是这个起居郎岗位的必备素养。
“卡！”胡审林突然喊停。叫两个演员过去自己看摄像机回放。
顾卷演的时候，只觉得演起来有些皱皱巴巴的，没有与苏平对戏时那种、人物在身体里鲜活起来了的感觉。
看到了镜头中的回放，他才清楚这个效果是怎样的。
无论主机位如何调整，两个人对话间行走的几步中，徐丝雨饰演的皇后始终保持正面对主机位镜头，占一半以上总画面，同时，借着发挥刁蛮皇后人设，她声高气盛、表情十分丰富，动作也始终做得更大些。
而起居郎被皇后选择的说话方向引导，经常只剩下侧脸——顾卷反复练习过，知道些技巧，所以好歹没背对镜头……
甚至还有几句过渡的台词，也叫“水词儿”，徐丝雨临场稍作了更改。
这在情景喜剧拍摄中本不算什么事儿，有时候演员即兴发挥能更出彩。徐丝雨这几回改的，都是看起来没什么的过渡词，大意还差不太多。
顾卷反应也很快，倒是能自然地接上。
可她现场改的这几句词，凑巧都会导致同一个后果：给顾卷在随后大段台词中留的气口儿，和按剧本准备的相差就很大。
徐丝雨从未打过招呼说要临场发挥，顾卷措手不及，需要脑内先反应一下，夹杂在这部剧特色的快节奏长篇福对话中，难免别扭——这就是为什么顾卷觉得两个角色对话的节奏皱皱巴巴的。
这让俩人之间的戏更有割裂感了。
边上的工作人员们窃窃私语，有很多人都感觉，刚才这一段皇后看着生动得多，台词也流畅自然，发挥很好啊。
就、起居郎这个男主角被衬得，除了颜值在线，就没什么亮点。
化妆助理小芊就是其中之一，她有点担心地想着：“徐丝雨也是演了好几年剧的。看来顾卷第一次拍剧，经验还是不如她……”
不过，也有内行人能看出门道。
跟组编剧和副导演安静地对视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扭头，没说话。
几个老资格剧务看的分明，开拍第一天、合作第一次，就这个情况，明明是皇后的演员根本在故意压戏，要给男主角起居郎的演员来个下马威！
导演胡审林本人并没有表露出什么，还是笑面佛一样乐呵呵地，看不出端倪。
他先是夸两个人已经很不错了。
然后才跟徐丝雨讲：“丝雨啊，这戏是个情景喜剧，夸张些演是可以的，夸大特质嘛。但是人物首先要够讨喜，戏要有意思。你刚才演的皇后，娇蛮是到位了，但这几段台词还是两个人，搭配出诙谐的效果更好。”
“啊呀，我明白的，”徐丝雨抬起带着掐丝指甲套的芊手，掩唇笑了，“光想着是喜剧人物了，我就放开了演了，”美目一转，扫了一眼边上安静没说话的顾卷，“忘了迁就别人了，我的错我的错。”
“迁就”这个词，用的绝妙。
意有所指地暗示是顾卷缺乏经验，水平不够，需要她照顾照顾。
胡审林听得心里直皱眉，在他看来，顾卷在发挥空间被故意挤压的状态下，依然非常灵动，每个表情和小动作都很生动的，看他演戏，让人觉得自然而放松，这一点也比徐丝雨那种绷着劲儿的更适合喜剧创作。
但想起刚刚副导演和他说的，徐丝雨的背景，就没反驳她。
他只能说：“小顾是第一回拍这种剧呢，虽说是情景喜剧，咱们这回的台词，尽量都先按着剧本来。”
得，这么一来，边上不太看得明白的一些年轻工作人员，更得觉得是顾卷拖累了徐丝雨的自由发挥了。
现场跟组的第一编剧赵越见识多些。他清楚，有些观众甚至业内工作人员，只知道能即兴发挥就是好演员，反应快就是演技精彩，却不明白，一场戏里演员之间的配合有多重要。
就像一开始演皇帝的苏平和顾卷对戏一样，丝丝入扣，彼此都把对方“当真”。
演员当然可以飚戏，但飙戏可不代表放弃默契——默契才是一段多人戏出彩的法宝。
打有戏剧这门艺术以来，到电视、电影、甚至vr短片等创新模式作品，能叫观众津津乐道的，绝大部分都是几个好演员之间互相飙戏搭台，碰撞出火花的张力桥段。
花花轿子人抬人，做演员和对手配合无非如此。
赵越已经是业内渐有口碑的情景喜剧专业编剧了。他写的本子风趣幽默有特色，但难免台词多，语速快，有时拗口。
可顾卷这名新人演员，对台词真是丝毫不发憷，语速适中，声音清亮，一大段词出来都是清清楚楚，气息自然，起承转合让人很容易被代入故事。
台词有变动时，顾卷也接得住戏，说明他对接下来的桥段发展和对方的台词都很熟悉。
天赋极好，条件不错，而且还很刻苦。他挺喜欢这小伙子。
赵越又看了看边上一句话没说的顾卷。
年轻人安安静静地站着，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眼神还是清澈温和，像洒着温柔晨光的湖水。
——他和身边的编剧团队成员对视一眼，暗暗决定下面几集给顾卷多加几段出彩的段子。
但今天没辙了，今天的戏就得继续往下拍。
起居郎和皇后第一次交锋，一镜二次。
徐丝雨这回规规矩矩全程坐着，但是第一个见到起居郎行礼叫起的动作，就是胳膊一挥，往画面左边支使他。
——那里已经站着小宫女的演员了，还有两把高背椅。如果顾卷过去，就是在画面最远端，面光也是三个人里最暗的。
但是如果按照人物设定，起居郎不可能直接无视皇后的这个带有命令意味的动作。
看着的胡审林和编剧都意识到了，只看顾卷怎么应对。
起居郎非常自然。
他顺着皇后的动作看过去，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小宫女，似乎觉得自己过去就站得太近了。
垂眸站到了画面另一侧。
男女有别，而且人物的性格也是很在乎规矩的，这样一来顺理成章。
画面右侧，布景颜色相对鲜艳，还是进光的方向。
打光在起居郎月白色的袍子上，衬得本就白皙的面庞、脖颈肤色如玉，整个人熠熠生辉，柔和又美好。
紧盯着的编剧赵越就在心里给顾卷叫了一声好！
成了！
徐丝雨则越发看顾卷不顺眼了。她没注意看对方表情和考虑镜头画面，所以只以为顾卷完全忽略了皇后的动作，冷落她，不接招，心里哼着挑刺儿——
演戏要按对手反应来嘛，连这都不懂，怪不得据朋友说，顾卷的国戏首席被质疑。
徐丝雨的助理一直呆在棚里，揣手站着看。他很会看眼色，给她打手势，示意“收敛着点儿！”
这是第一天来剧组，导演可都已经直说了，让台词就按剧本来，不好太过分的。
于是，徐丝雨冷哂一声，接着和顾卷往下演。
直到眼看着还有两句词，就要顺利结束。导演准备喊卡，可她自觉自己的下马威没给足呢。
坤宁宫这个布景，八仙桌上摆着一对大瓶，红漆盘子里还有几样果子清供。
不过都是打蜡的水果，计划是拍30集，不换——
导演心里打过小九九，想着一方面省钱，还容易剪辑不拍，另一方面可以留个扣儿。
等剧播的时候，看网友能不能对“最穷剧组”感兴趣，挖掘一些梗，提高一点热度啊……
不过，徐丝雨眼风一扫旁边的八仙桌，眼睛一转。
她的剧本上写皇后被起居郎惹的恼火，无脑撒泼地闹腾，台词就很突出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具体倒是没有详细要求。
于是徐丝雨就着扮演皇后被文化人绕弯子挤兑的羞恼，端起了上头一只黄底莲枝纹的带盖茶杯，往地上，甩手就砸！
“啪”！
一声脆响，正砸在起居郎身前那块地砖上，碎片和茶水四处飞溅！
幸好，顾卷恰恰极其自然地侧迈了一步。
又幸好，茶水不烫，碎片溅起来也不高，顾卷这一退，没伤到。
呼……
事情发生太快了，反应过来后，边上人一边庆幸一边揪心——
明明就差那么两句词儿，这段儿就平稳结束。
结果徐丝雨又来个自我发挥，若对手演员被惊吓，没接住戏，又要重来了。更何况万一伤了男主角，后续可怎么办！
胡导演：……
心力交瘁。
然后深吸一口气，等着看顾卷怎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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