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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作者有话要说:</br>陈彦老师的长篇小说《装台》拍摄成电视剧后,很受观众喜爱,小说也热销了一阵子,书中所写西安城中村非常真实,接地气,由于是老百姓熟悉的生活场景,平常琐事、家长里短的琐碎感动了人心,故我觉得,真实,是在虚构的空间里,开出真实的,娇艳的花朵,让读者产生心灵的共鸣,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稀薄的太阳爬上窗台,在屋中央斜切出一方亮晃晃的光明,夏静柔着惺忪的眼睛,好几分钟才适应了屋里的明亮刺目。自己咋会睡到这时候,太阳都照到屋里了。温暖的被窝和一觉醒后的慵懒遣倦,舒坦得不想起床,真想眼睛一闭来个回笼觉。

        姐姐夏雪在对面床上打着香甜的酣声,夏岚在院子里喂鸡,夏平跟在妈身后窜出窜进,童稚的声音不时高一声低一声传来,鸡们咯咯咯觅食,猪和狗哼哼哼吵食。鸡鸣狗叫孩子吵,人世间的三大宝。耳膜里灌进久违了的熟悉家音,心情异样的恬静。平时早出晚归,好久没听见家的声音了,今天是星期天,懒洋洋的倦在床上,都不想去开店。

        交流会这些天把店里搞得乱七八糟的,几件衣服需要熨烫,几条裤子要裁边,还有景明霞她们的那二十几双皮鞋被她塞在墙角旮旯,也需要尽快处理,离腾房的时间倒计时了,这一大摊事像狗爪子抓挠着她,容不得半点怠慢,于是一轱辘爬起来,穿衣洗漱,麻利的收拾好。

        出门时,妈在院里晒棉絮。夏静看了眼,四床棉絮全是白花花的新棉花网的,夏静走过去用手一捻,全是上好的新棉花。妈见她脸上有疑云,笑呵呵地说给你姐姐准备的嫁妆,估计过完年就要把婚事办了,提早准备免得到时来不及。一窝火气“腾”地窜出,脸当下就阴了。妈意识到二女儿的不悦,背过身去佯装忙呼,不看她,爸立在房檐下瞅了眼妈,瞥了眼夏静,进屋。夏静立了几分钟,怏怏离去。

        十天的交流会完了,街市空前冷清,稀稀拉拉晃动着几颗人。刘巧云、胖嫂失去亲人,还有几个摊主的亲戚也在这次车祸中丧生,兔死狐悲。夏静、美凤、喜妹这些年轻人的情绪也不佳,毕竟都是熟悉的人,转眼就阴阳两隔,唇亡齿寒,人人都无精打采。

        车祸震惊了省、市、县。省、市的调查组很快下来,与县上组成联合调查组。死者17人,重伤5人,只有3人体肤完好,但耳朵震聋了。各种猜测铺天盖地,有人报复社会?有人报复司机?有人活腻了拉垫背的?不一而论,老百姓期待一个调查结果,由于车毁人亡,调查组压力山大,公、检、法一齐出动。

        小商人们遭遇此特大事故,心情都不好,交流会结束,消费者购买力饱和,明知没生意,一个个无精打采拉着架子车出摊。很快,绿棚棚下服装飘飘,街道被布置出了平日里的景致,只是行走在这景致里的人,凭空减少了很多,不拥挤、不喧嚣、连录像厅往日振耳欲聋的摇滚乐,也哑了声。长街空旷、一派凄凉。

        离f公司腾房的期限不到二十天,夏静急得抓耳挠腮。服装店里二、三天都没开张,第四天,她早上睡懒觉,中午给家人做了顿饭,吃完饭,爸妈去苗圃了,夏岚、夏平上学了,自己一个人呆在家,好想享受一下安闲的下午时光,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后,心里开始焦虑不安,像丢失了魂一样一阵一阵的难受,慌张。

        到了街上,刘巧云店门关着,心又往下沉了一截。她那妹妹人不错,交流会上短短几次的交流,却有似曾相识似的感觉。夏静亲眼目睹刘巧云送她上的那辆东河大班,如今生死不明,刘巧云不知现在咋样了。

        马萍、刘巧巧、牛红红她们几个边挂衣服边议论。马萍说挣钱挣钱,命都没了还挣啥钱,挣了钱有啥用,苦天挖地还不都给别人挣下了,就说卖皮鞋的那大个子女人吧,这次钱没少挣,至少卖了五万多元!

        美凤一声尖啸掐断了话茬子。

        五万多元?我的天啊,顶我好几年挣的,啧啧啧!我咋没那么好的运气!

        你以为咋的?卖皮鞋一天就几千元,可有什么用啊,魂断梦桥,惨死囧途,那个残忍哟!唉,想想都瘆人。

        听说双腿齐茬茬炸断了,不知上辈子造了啥孽啊!

        还上辈子哩,现世现报,我自是看透了,亏人真的没好下场。

        刘巧云的妹妹、妹夫俩口子都没了,当时还活着,送到县医院死的,留下三岁大点的娃,可怜死了!

        夏静大脑里“轰”的一下,心情当下晦暗,似跌入冰窟,身上凉水浇一样,阵阵发冷。

        那个优雅漂亮的少妇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还有她一表人才的丈夫,交流会最后一天来接她回家的。夏静去对面问马萍,她不信,希望这消息不是真的。马萍说,黄泉路上无老少,死神可不管你漂亮不漂亮,幸福不幸福。不过那俩口子真是太可惜了,郎才女貌,好日子才开始哩!

        谁说不是,那个粉嘟嘟的小女孩才心疼哩,在大家怀里转来转去,见谁叫谁,奶声奶气的声音可好听了,人见人爱。

        没爹没妈的,咋长大啊,她那美貌的妈妈在九泉之下咋安心?

        一个嫩芽儿,就成孤儿了!

        夏静沉入深深的水底,压抑让她快窒息了,美凤惊呼,病了吗?脸色那么难看!

        夏静摆摆头,闷闷地坐着,时间在流动,过了好长时间依然一动不动。该干的活儿分布店里的各个角落,像沙子一样扎眼睛,她还是不想动弹。

        舅妈来了,舅妈眼睛红肿,不停地拿手绢抹眼泪。燕子你知道吧!夏静一叠声催问燕子怎么了?燕子怎么了?舅妈只一股劲儿淌眼泪。

        燕子是舅妈邻居家的女孩,人如其名,像一只可爱的小燕子爱跳爱唱,毕业前是学校的篮球运动员,邻居们都喜欢她,夏静刚来常河舅舅家时常在一起玩。在东河县开了一家体育服装店,兼卖体育器材。东河是大县,生意不错,这次也回来赶交流会,和夏静一起聊天来着,还问夏静想不想去东河县开服装店,那边人多,生意比这边好做。

        难道她也┄┄

        她爸妈捶胸顿足哭得死去活来。燕子自从开了店很少回家,本来不回来赶交流会,俩老人想女儿了,心想着将女儿叫回来,生意不耽搁,还能天天见上面。那几天,俩口子天不明就起来给燕子做早餐,又是卖肉又是宰鸡的,包铰子,蒸包子,每天变着花样给女儿做吃的,你说咋就会出这种事呢,谁能想到回家成了永别,她妈后悔得不行,说都怪她,怪她叫燕子回家,伤心得头直往墙头上撞。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那个惨哟,我听不下去就躲了出来。

        你以后订货时千万小心,车况不好的车不坐,去西安最好坐火车,那怕多花俩钱都不要紧,免得我们担心。

        爸一脚跨进来,看见舅妈脸一紧,随即换上巴结的笑。

        夏静老觉得,爸在舅妈面前没底气,一直都这样,夏静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也难怪,自全家迁到常河,一切都仰仗着舅舅舅妈,自己一定得努力,为父母争气,儿女有本事了父母也就活人硬气了。

        舅妈揶揄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关心起静静来了,咋没到大公主的店里去?我过来时看见小雪和女婿给人挂吊针呢。

        爸讪笑着说,谁说不是哩,先来看看静静再去看小雪么。

        噢!这么说你最关心静静了┄┄

        爸和舅妈闲话了一阵,舅妈走后,爸说,你妈见交流会上的棉花便宜就问你要钱卖了些,反正迟早要卖哩,早点预备些,这钱本不应该你出,我和你妈也知道你为家里出的力多,你妈也想问你姐要,毕竟是给她准备的嫁妆么,可你妈没问你姐要过钱,张不开口,这二百元给你,你订货找门市房都得用钱。

        夏静挡住了爸的手:爸你这是干啥,我出钱和家里出钱一样的。

        夏静没要爸的钱,但奇怪,早晨出门时梗在心里的结“哗”地散了

        王玺上班没事,就转到夏静店里,交流会过后生意寥落,少有顾客光顾,闲坐的俩人一时无语,时间便像一个钟,滴答滴答在俩人中间摇摆,俩人都小心翼翼,都矜持,生怕一不小心让自己露出什么端倪,于是时间便地被无限抻长,一种意味深长的长。

        后窗外王玺上班的院子里,摇曳着初冬岁月里的老梧桐树干,秋天的风掳走了它的树叶,褐色的枝干在风中独立寒冬。没有叶的护佑,梧桐树不堪凄凉,不过叶芽都是在冬季里孕育的,不远的春天,它会绽出一树新绿,为自己撑开一片绿荫。

        美凤在门口一探,暧味的一笑,一闪不见了。这一闪一探,便把看似平常的交往上升到甜蜜的、掺杂了些许情感意义的约会,俩人表情都不自然了,都有点难为情。

        小时候,邻里间来了客人,一伙小屁孩总是好奇地追随到人家的院边,趋近屋子爬上窗台向屋内觊觎,全然不顾父母亲站在大路上呼叫,叫不回时气得大骂。当年的那种小把戏自然包括自己在内,那种幼稚和好奇心现在想来多么可笑,多么不可理喻,夏静想着这些时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一笑,凝固的空气轻松了许多。

        王玺也笑了!

        美凤一阵风旋了过来,依然不进来,一只手撑在门框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露着一对虎牙,笑得山碎河破碎。

        王二麻杆的媳妇跑了,还以为抱得美人归哩,走时把他高兴的,嘁!结果咋样?让人家结结实实骗了,一个人从成都蔫憷憷的回来了!

        忽如其来的惊愕使夏静文静的、美妙的、掺杂了幸福情感的笑靥凝固在脸上,喃喃地说,咋会这样?咋会这样?

        冥冥之中预感她和王二麻杆不是一路人,可能不会长久,没想到这么快就露出狐狸尾巴。那女人原来没安好心,是成心骗人来的,只骗钱不结婚,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美凤嘻嘻笑,嘿!你没见那几天,那女人把瘸腿子哄得团团转,又洗衣服又做饭,眉来眼去的,把瘸腿子高兴得屁颠屁颠的,这下肉包子打狗,人财两空。

        美凤一跳一跳跑到胖嫂饭馆发布新闻去了。夏静觑了眼王玺,不自觉就脸红了。美凤在这条街道被一伙二流子“玻璃厂厂长”!“玻璃厂厂长!”喊得邪乎,知情人互对眼神,暧味的笑。一个大姑娘被人嘲弄鄙视,可见她是啥人。这个不知轻重的人不知是好奇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心思,王玺坐她店里,一会儿来一次,一会儿来一次,来了也不进来,在门口探头探脑,好像她与夏静很亲密,真是没眼色。让人家王玺咋看她,会不会以为她们是一路货?人说个体户里啥样的人都有,下里巴人、三教九流,王玺是单位上的人,有社会地位有涵养,会不会轻看她?会不会在意她与美凤的熟稔?又一想,管他哩,爱咋想咋想,人家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样一想,心里反倒轻松了,心情一放松,话就多了起来。

        美凤蹦蹦跳跳来发布新闻社论时,王玺和夏静又说又笑,在门口头一偏,舌头一吐,扭着水蛇腰走了。

        摆摊的人,撇下各自的铺位到王二麻杆门口扎堆儿,成了王二麻杆的热心听众。王二麻杆憔悴了许多,胡子拉碴的,脸色阴沉,回观众问答。

        几个路人大概是一起上街的,疑惑地打问,因为好奇,加入听众行列,杂货店的门前一会会儿就集合起了一大片人。

        走时我说把结婚证扯了,她说先去成都旅游,回来扯也不迟。我那知道没扯结婚证住旅馆时就不能登记在一起。

        不住一起算什么旅游结婚?哈哈哈!

        就是,登记房间时,她说单间太贵,登记的是普通间,我住四人一间的,她住三人一间的,住下后越想越不对劲,我晚间没敢睡,在她门外站岗一夜,第二天,我说干脆回来算了,出门受罪的,她说成都荷花池批发市场的衣服便宜,就又去了荷花池商场。

        王二麻杆眼角黏着眼眵糊,不断地打哈欠,一脸的晦涩。西装内线衣领子的一个角角戳在西装外,燕子尾巴样晃动,裤子也绉绉巴巴。一下消逊了他的干练。他平时节俭惯了,一年四季一身洗得发白的西装,国字脸上的浓眉大眼很有神,站着或坐着时高高的,算是一端庄的小伙,一走路一瘸一跛,才让他的形象打了折扣。他此时被围在人群中回观众答,邋遢、落魄、滑稽的很。

        唉!从准新郎到人财两空,真是从天上摔到地上,忒狠了。

        去荷花池又宰了你一把吧┄┄

        臭女人!碰到她非打折腿不可。

        你领着,咋就把一大活人领丢了呢?

        在菏花池卖了衣服,人多处就不见了!

        摆摊人有一个通病,闲得慌时就嚼新闻八卦,像嗑瓜子一样嚼的咯嘣咯嘣,王二麻杆骗婚的事一下给开小店的,摆小摊的提了神,启发、挖掘、想像,回家后还要的转播给亲戚朋友,越嚼越有味,男人、女人聚集一堆,忘乎所以。

        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都等着吃喜酒哩,剧情却急骤的转变成闹剧在街市河流里热播,这这这咋办呀?胖嫂问夏静,夏静看着刘巧云。她们几个有点生气,毕竟人家遭遇了不幸,趁啥混哩?看啥笑话哩?有啥可说道的?她们立在夏静的店门口,和那些围观的人隔着老远,与那伙人势不两立的样子,生着气。

        林姐出来,见这仨乌眼鸡一样铁青着脸气愤,唉!人财两空啊,再不吐糟,恐怕整个人都会崩溃的。

        王二麻杆也的确气昏了头,也不管别人出于同情还是看热闹取乐子,都一股脑儿倾倒。听的人激动的、气愤的、打抱不平的,唾沫星子乱溅地声讨骗子的无耻,虽然有点不顾颜面,但毕竟解了压。这几天街市河流里的人被车祸带来的阴霾弄得鬼哭狼嚎,神经兮兮,心情低落,王二麻杆的剧情把人们从沉重的恐惧里拖上岸。

        有人摩拳擦掌为受害者鸣不平,有人提议报案,有人回忆、搜索线索,有人安慰王二麻杆。特大交通事故带来的晦涩气倒是冲淡了。

        街市,一个目标紧跟一个目标,一个故事覆盖一个事故。

        孙力为的爸提亲来了,爸妈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款待。晚饭毕,撤下碗筷,又炒了几个菜重新布上桌,上了酒。夏岚夏平被支到里屋写作业去了,爸、妈、姐姐、准姐夫孙力为和他父亲正襟危坐。夏静明白,他们是要商议姐姐的婚姻大事,

        夏静布筷端茶倒酒,自觉担任了婚谈会议的招待。家庭会谈开始,她回到自己屋看借来的琼瑶小说。

        琼瑶让《牵牛花》中的男主人公到农场去,在此之前,把女人主公已送到农场,之后的某一天,在某个特别的时候,男女主人公相遇,产生了美丽的爱情,故事像溪流,涓涓漫过夏静青春的心田,青春女儿的心底融入甜蜜的憧憬,这憧憬使她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也有着颀长的身材、含情脉脉的眼睛和白皙的皮肤,琼瑶笔下的他有的“他”也有。“他”在夏静大脑里几经演绎叠幻成书中的男主人公,自己幸福地成了书中的女主人公。他们俩也像书中的人物一样涉入爱河,经受着爱的沐浴、爱的洗礼、爱的陶冶。想像的溪流迅速流遍全身,温暖、幸福、美好的感觉荡漾,轻轻地摇曳到一片蓝色的海面上,门“澎”的一声踢开了,夏静抬起顾盼生辉的眼眸,夏雪麦超风一样卷进一股冷风,把自己甩在床上,两手摊成“大”字形,直愣愣地瞅着天花板发呆。门口敞进的风使夏静冷得一激凌,这一激凌回到眼前的现实。夏静不满地看了夏雪一眼,一是生气,二是想让她自觉关门。夏雪不看她,自顾自发她的呆。嗖嗖冷风使夏静握书的手很快冰凉,气不过又剜了姐姐一眼,夏雪继续翻她的白眼,门口的冷风一股一股灌进来,一点一点蚕食着室内温暖的气息,夏静气不打一处来,合上书“啪”地拉灭电灯钻进被窝。

        冻死你个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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