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刘巧巧和马萍大声洼气八卦王二麻杆媳妇的来历,这边刘巧云又向胖嫂汇报,就都摄入夏静的耳朵。
那个女人交流会开始前两天就在街上转悠,几次去王二麻杆的杂货店要水喝,王二麻杆端来一杯水,那女人接过咕哩咕咚就喝了,说声谢谢离去,以后就天天去王二麻杆店里,王二麻杆一见她,二话不说就端来水。即在第四天吧,那女人去王二麻杆店里要水喝时晕倒在门口,就这样被
王二麻杆捡了来。
王二麻杆平时不大和陌生女人拉扯,这次偏偏就扯上了,还扯成了媳妇。
听说还是她主动提出来要跟王二麻杆成亲,也不嫌王二麻杆小时得过小儿麻痹。
王二麻杆是常河县起步最早的一批个体户,在城里买了房,置办了彩电、飞鸽牌自行车,也算是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听说存款也有几千元。啥都不缺,就缺一媳妇。如今媳妇自动上门,真是好时代遇上了好运气。听说前段时间几个人给王二麻杆介绍对象,王二麻杆说要等到交流会结束再说,交流会上还想乘机赚钱,这下可好了,钱有了,媳妇上门了,真是孬人有好命。
王二麻杆转到夏静店里,盯着衣架上的女装看,夏静很是蹊跷。
王二麻杆平时几乎不逛服装店,衣服洗得失去经纬交织的劲道,都是几年前的样式,软不啦叽贴身上。街道上卖服装的女人经常拿他取笑,细死价,挣哈钱舍不得穿,攒哈钱下金蛋价!王二麻杆总是嘿嘿憨笑,也不解释。也有想做他生意的,抖出一件衣服激将他,这件夹克衫最适合你了,再配一条高档裤子,穿上身一定洋气,上档次,也适合你的老板身份。王二麻杆看一眼,问多少钱,老板觉得有戏,循循善诱:试一下再说么,对你来说一套衣服算个啥,一天就挣回来了,又不是拿不出来。可王二麻杆非要问个准价,服装老板说,一个街道上的人,全当给你捎一套,不挣你钱,主要是看你穿得太寒碜,有损老板形象。王二麻杆欲走,服装老板只得报出一个价格,王二麻杆啧啧啧地说,太贵贵了!太贵了!服装老板还想最后努力,要不你先拿去穿,啥时想给啥时给。王二麻杆摇摇头说,欠钱穿衣裳,穿在身上都是假的,还不如我这旧衣裳舒服。服装老板都是巧嘴八哥,费了半天口水,愣是哄不来王二麻杆的钱,眼看着王二麻杆拧着一条腿走了,气得“呸”地唾一口,骂:细死鬼!
夏静见王二麻杆进服装店,笑着招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可是头一次逛服装店呀。
王二麻杆说你帮我给“她”挑几件衣服。
夏静给王二麻杆介绍了几款中档服装,好像都不对他胃口,却盯着一款高档的呢大衣。夏静吃惊,凡年轻女士进店没有不喜欢那件大衣的,但一看价钱就退缩了,一个工商局工作的女孩反复看了三、四次,每次都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也反复讨论过价钱,夏静给她优惠到了最低限度,末了还是带着不舍的表情遗憾而去,毕竟要花她一、两个月工资啊,用一、两个月工资卖一件衣服,对九十年代的常河人来说,太奢侈了。夏静自己对那件大衣也十分喜爱,试了又试,最终还是没舍得穿。
夏静说大小咋样?
王二麻杆说你穿着合适就行,她个头也就你这么高,胖瘦也差不多。夏静心想王二麻杆真像人们说的交桃花运了,单从体型上看,“捡”来的媳妇应该有不错的长相。
王二麻杆给买了大衣后,又配了面料做工特精细的裤子,高档皮鞋,到对面马萍、刘巧巧摊上买了毛衣线衣,在“大河马”摊上又拎了一双皮鞋,全都是高档货。人们嘻嘻哈哈打趣说啥时吃喜酒啊?王二麻杆说正在粉刷房子,房弄好了,再去成都旅游结婚,回来再请大家吃喜酒,日子定在交流会结束后10天,到时一定要来啊!
我们都等着给你贺喜哩!
你也打扮打扮自己呀,要不俩人站一起不般配呀。
王二麻杆看看身上衣服,嘿嘿笑说,我么,咋个都能行。
看看!给媳妇买的尽是高档的,自己穿的酸菜衣裳,倒是舍得给媳妇花钱。
这样的男人倒是靠得住,挺会心疼媳妇的。
夏静和她们几个商量,王二麻杆虽然身体有缺陷但心眼好,三十而立,结婚时送一份厚礼,她们也说,就是就是,天天在街上给我们开心,就凭这点都应该好好贺一下。
隔天夏静去准姐夫孙力为店里拿感冒药,在杂货店门口看见那女的,穿着王二麻杆昨天买的长呢大衣,内配玫红色高领毛衣,足蹬漂亮的时装鞋,手腕上套着亮晶晶的手表,皮肤黑黑的,鼻翼两端雀斑粒粒,眼睛很狡黠,夏静心里总觉得那儿不对劲,但又想不出那儿不对劲,这种感觉一直缠绕着她,终于憋不住就对刘巧云她们几个说了,她们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没换衣服时你没见过,土气得掉渣渣,被王二麻杆一打扮,乌鸦变凤凰了,看着还算漂亮。
姐姐夏雪心血来潮,早上上班前顺路跑来给夏静抬摊床,正好碰上王玺给夏静帮忙。姐姐神秘兮兮,这帅小伙精精神神的,谁啊,我咋没见过?
夏静没好气地说,你没见过的人多了,满大街都是。
交流会到第五天的时候,生意进入高潮。据生意做得早的老板们说,前几年的交流会几乎都是这样,货一开始走的不太快,顾客单等着中期或者尾声大减价、大处理,而外地摊主们很淡定,交流会进行到一半,大减价的牌子一亮,顾客蜂涌而至,就到了疯狂采购阶段。
“大河马”不知又从哪儿发了一批货,价钱已从前两天的五十元一双降到四十元一双,卖的更欢了,刚搬出几箱皮鞋刹那间就兜售一空,试皮鞋的挤成一堆。“大河马”跑过来对景明霞、郭傅玉说,小姑娘,你们闲着也是闲着,帮我来卖皮鞋,一天30元的工资。
景明霞和郭傅玉当下动心,就想投城到其摩下当售鞋员,皮鞋摊子让夏静代看。夏静气得无话可说。交流会上人本来就多,夏静店里试衣服的、试皮鞋的就够她照应,店外也摆了货,有顾客看货时还得跑出去照看,忙得顾头不顾尾,再给增加一个摊子,七头子架火八头子冒烟哩。景明霞、郭傅玉振振有词:摆了四、五天皮鞋摊卖不出鞋,静坐得实在难受,看人家一双双出手手痒的很,想体验一把皮鞋从自己手里售出的痛快。
绿棚棚底下的老板们操着大嗓门交流交流会的战况:开交流会还是好哇,几年的陈货都腾空了,以后光订新货做起来轻松多了。刘巧巧说她昨天卖了五百多元,马萍说她买了五件毛衣二条裤子。夏静与自己的作比较,暗暗算了一下,自己的比她们要好,每天进项七百多元。刘巧巧隔着街道向夏静喊,你这几天咋样,夏静说,和你们差不多。你肯定要比我们的多。没有啦,才四百元过一点。夏静每次都要向她们隐瞒,绝不比她们说高,免得人家心理不舒服。她知道自己一个女孩子不像她们动辄骂大街,还是收敛一些好。夏静交流会前订的货卖掉了三分之二,还处理了刚开店时订的几件成货。这一趟交流会赶下来,店里的货处理得差不多了,即便暂时找不到房子也不会压货。
交流会最后一天,午饭后外地客商开始撤离,女人们收拾打包货物,男人们开始拆除卖货的棚棚,竹棍,棚布,挂衣服的铁丝网,铁棍踢哩卡啦响成一片,街市的河流里倾刻间变了样,刚刚还犹如百舸争游的舰队,瞬间就像被大炮轰击过的水面,漂满了木板、竹棍、纸板、塑料包装袋等等的杂物,整条街市破败、忙乱。外地商贩可能又要开赴下一站的物资交流大会,开来了许多辆大卡车装货,部队大换防一样,撤离。两、三个小时后,远地商人已走空,只有相邻县的摊主们还想拽着交流会的尾巴兜售剩货。不想带走货物的人清零。简直是疯狂甩货,前几天五块钱三双的袜子一块钱一双,过季的衬衣几块钱一件,布料三、五块钱一米,声嘶力竭的扇动着喜欢便宜的人。一些想捡便宜的顾客游荡在各个摊点上,手里都提着交流会尾声上的交流战果,还恋恋不舍地到处扫货。
“大河马”把剩下的皮鞋贱卖,三十元一双,黑皮包里的钱装不下了硬往里塞,忙坏了景明霞和郭傅玉,俩人取货换号忙得晕头转向,两点多了还没吃早餐,夏静看不过眼给她俩一人端了一碗面皮,俩人站大街上风卷残云,头发乱了,衣服脏了皱了,才几天时间,昔日的淑女变得满身潦草,吃没吃相,完了问还有没,夏静说去看看,包子油饼行吗?“大河马”在那边救火样催叫,声声喊着小景,小郭,俩人又跑步到对面皮鞋摊。
初冬的阳光懒猫一样落在破败的街市上,陡然空了的街市到处都是抛弃的纸盒纸片塑料袋等,纷乱、狼藉。阳光又给纷乱涂抹了一层宁静,于是这宁静就很缥缈很虚幻,像一场刚刚结束的战事。十天的紧张忙碌终于远去,忽然放松,夏静觉得浑身酸痛,头里面跑火车一样轰鸣。真想好好睡一觉,不吃饭都行,就想睡觉。
忽然就有吵架声霹雳一样凌空炸起,夏静从浑浑噩噩中惊醒,抬头一望,就在“大河马”摊位上。
骗子!说好了一天30元工资,又没说皮鞋顶,为啥不给为啥
景明霞手拿一只皮鞋哐哐地敲打着床板,气急败坏。
郭傅玉蹲在地上两手抱着头,呜呜!呜呜!
夏静使劲拽着郭傅玉想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一边小声劝慰道:别在这儿哭好吗?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大姑娘在街上哭,别人会笑话的!同时用力拖她。郭傅玉像抽了筋削了骨一样稀软,几个回合下来才发现无论怎样用力都是徒劳。
到底咋了?
郭傅玉肩膀一耸一耸抽噎得更厉害了。
你问那臭不要脸的缺德不缺德!
“大河马”双手叉腰气势汹汹,来吧!小□□,敢跟老娘过不去,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景明霞飞起一只皮鞋掷了过去,“大河马”身子一偏躲过。
骗子!跑到我们常河骗人来了!大家听听是我俩不对还是她不对,我和郭傅玉是她请来帮忙卖皮鞋的,说好一天工资30元,我们从第四天开始,总共给她干了六天,可她把两箱烂皮鞋拿来给我俩顶工资,你看看!大家看看,两箱里面没一双是好的,这只35码,那只36码!景明霞又拿起了另一款式:这双一只38码一只39码,还有这双没后跟,这双开胶,这双两只都是右脚的。床板上很快摆开一溜儿,一双比一双丑。
景明霞胸脯一起一伏气咻咻地磕着床板,这卖剩下的皮鞋全都是废品!连一双好的都没有,我要工资,不要破鞋!
你骂我是破鞋?好哇!你他妈才是破鞋!
就是破鞋!
“大河马”跳起来嚷嚷道,胳膊一奓一奓的向前击,到底还是有点底气不足,虚张声势。
太不像话了!
亏人!
亏先人!雇得起人就付得起工资,付不起工钱干嘛雇人,没球能耐还耍牌子。
┄┄┄
围观的人开始谴责。
“大河马”见人越聚越多,双手叉腰叫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老娘给两箱皮鞋是看得起她。
太不要脸了!人眉嘴眼的原来猪狗不如。
夏静走过去说,做人要有良心,她俩给你干了几天活没少出力,从早到晚饭都顾不上吃,你就忍得下心坑了人家?你挣了那么多钱,又不是付不起,又不是她俩没好好给你干,赖人算啥本事?
我们俩每人帮她卖了至少上万元哩。
上万元,连一百八十元的工钱都舍不得给,百分之一的劳苦费,太贪了吧!
附近摆摊的人都来声援。
有人飞起一脚将一箱皮鞋踢翻,皮鞋撒落了一地。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叫工商,不信没王法了!
一辆大班车嘀嘀嘀按着喇叭开过来,将围观人群挤到一边。车门打开,“大河马”“嗖”地冲上班车,车门自动闭合。反应过来的人群顺手捡起地上的皮鞋向班车抛去,雨点一样乒乒乓乓砸在车身上。班车绕过了还没撤离的散摊后加大了油门,郭傅玉猛地挣脱夏静的手冲向汽车,万幸的是已拉开了一段距离,否则她会一头撞车,为那百十来块钱殉难。汽车抛起一股烟尘,转眼就不见了,郭傅玉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地追着汽车跑。
不——得——好——死!
去——死——吧!
本来计划用那一百八十元工资卖一瓶擦脸油,卖一斤毛线织毛衣,天快冷了,我还没毛衣,再给我爸我妈一人扯一身布料拿喜妹那里缝,还要给我弟弟卖套线衣,我都在心里反复计划过了,这百十元工钱我早做了安排,没想到全落空了。郭傅玉说着说着又哭了。夏静不知说什么好,俩好友是冲着她来的,她只顾着自己做生意没照顾好她们。一开始就对“大河马”没好影响,长得男不男女不女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惹人讨厌。大河马跑到她们的摊前叫她俩时,她没阻挠,毕竟人家的生意那么好还会在乎那俩小钱,可偏偏就遇上了缺德鬼。
曾任车间主任的景明霞一向都是满不在乎大大例例惯了,此时木雕泥塑样一声不吭,夏静有些怵,这种人一旦不吭声了会让人有压力,更让人心里闷得慌。夏静摇着她的胳膊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说,都怪我,都怪我没把好关,压根儿就不应该让你们去,你别生气了好吗?皮鞋我减价处理了一些,差不多一人能分九十元,等于你们自己挣的,之所以没早说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屁话!我的同学朋友邻居谁没看见我在那臭女人摊上帮忙,见我在看摊,人家才都去卖她的皮鞋,光我的熟人就照顾了她不少生意,现在被人家坑了,我的面子往那儿放,脸往那儿放,我咋好意思见人,钱不钱的我倒不在乎,我要面子,我要脸面,知道吗?景明霞指着自己的脸痛惜地说。这几天她的确没少出力,白嫩的脸蛋灰暗了许多,下巴也尖了,衣服也灰不溜秋的,美少女成灰姑娘了。
夏静拿出九十元塞到郭傅玉手上,又拿出九十元塞景明霞,她瞪着眼说,救济还是扶贫?
都不是!是你俩帮那臭女人摆摊的几天我给你们卖的,要是你们在那边挣了钱我就要提成,现在提成不要了,算我帮你们的,还你俩平时帮我的人情,这总该可以吧!
郭傅玉大张着嘴保持着意外的表情,景明霞不相信,反正多少双皮鞋记得有账,我们一查账不就清楚了。
三人一起清理了皮鞋,真的少了二十几双。
我便宜卖的。
郭傅玉叽咕道,昨天往出摆时我记着还多的很哩,咋会卖出那么多?
你不知道顾客的心理,到了最后关头才出手。
高兴、疑惑、犹豫、惊诧的表情像电视频道一样在她俩脸上哗闪,一个频道迅速潜换了下一个频道,最后终于定格,笑意像水纹一样漫漶开来,洇染着俩个年轻女子的脸,一点点将因生气而绷紧的表情软化。夏静难过的心舒展了,一本正经地说,我给你们卖了几天鞋,也该给我还工了!把那些皮鞋上的尘土挨个擦一遍,擦干净。
是,老板娘。
猝然响起的警报声让三个人同时一愣。
尖利的警报声再次急促地响起,人们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活张望。
出了啥事?
十分钟后,鸣着警报的警车一辆接一辆向东河县的方向急驶而去。
人们互相询问着,出了啥事?
大家都说不知道,不知道的结果让人更想知道。
120救护车风驰电掣呼啸而去,接着又风驰电掣而来,紧接着又风驰电掣而去!
忽然就有消息传来,说常河到东河县的路上有辆大班车出了事。
听说是汽车爆炸!
郭傅玉一把抱住了夏静,浑身簌簌颤抖,会不会是刚才那俩车!夏静被她猛然一抱弄得紧张莫名,连声问哪辆车,哪辆车?
就是刚才从这边开走的东河班车。
我还以为是你家亲戚的什么车呢,原来是哪辆车,哪俩车跟咱们没关系,对吧,明霞?
“大河马”死了!一定是她死了!
你咋知道?
真的,我有感觉。
活该!谁让她那么缺德,刚才没被她气死。
气话脱口而出后夏静也有些跷蹊,那一车人拉得满满的,郭傅玉怎么就知道她死了,她们相处了六天,生物钟的感应?
我刚才骂她来着,我骂她不得好死,去死吧!她真的死的,是不是我骂死的。郭傅玉浑身筛糠一样颤抖,哭着说。
夏静和景明霞面面相觑,眼里惊恐不安。
刘巧云火急火燎地叫出租车,胖嫂的丈夫刘全也慌里慌张钻进汽车走了。救护车招魂一样响个不停,让人无端的心慌。夏静去打听,胖嫂说就刚才那辆大班车,驶出常河县7、8公里处发生了爆炸,他表弟赶完交流会乘那俩车回去,不知咋样了,我这心慌的,怦怦跳,老天爷啊,千万别让他们家有事!胖嫂双手合十祈祷。
刘巧云的妹妹在东河,也乘的那辆车。
刘巧云的妹妹也是摆服装摊的,前几天摆摊时到夏静这儿来过,还和夏静说过好一会儿话,是个□□,气质忒好。
有亲戚乘那辆车的如惊弓之鸟,没亲戚的跟着慌张,整个常河县陷入空前的恐慌中。县委、政府及各单位的领导和大小车辆全部投入救援,好些人租了车去现场。
刘全一起去的一个人回来了,带了话给胖嫂。那人脸色煞白,蹲在胖嫂门口哇哇呕吐,胖嫂给端了水,那人喝了水喘着气说,我见不得血,一见血就吐,太、太可怕了,老天不让人活了,收人哩,大班车的车顶炸得没影儿了。
你倒是说说他表弟咋样了?
他命大,被炸飞到路下的地里,半截身子穿山甲一样穿到土里。
伤着没?胖嫂扯一把那人的衣服急切地问。
啥都好好的,耳朵聋了,听不见别人说话了。被你家男人送到县医院去了。
胖嫂双手合十,感谢老天爷,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一车人死的死伤的伤,死了的身首异处,活着的齐茬茬炸断了腿的,炸掉了眼珠子的,炸没了手的,那还像个人呀,都不浑全了。你那亲戚不知几世修来的福份,是三个幸存者里唯一没伤着的。有个人的脾脏炸出来了,警察抬出来时那人还能喊,说那是我的脾脏!警察就把脾脏拾起来给了那人,我拉到医院门口时,那人咽了气。
还有钱,没顶的车箱里撒得花花绿绿,路上路下的山坡上风地里满坡翻飞。
那车上拉的都是赶交流会返回的,都挣了钱。
有个牛高马大的女人,噢!对了,就在前面那儿卖皮鞋的女人,那人手指“大河马”摆过皮鞋的地方说,双腿从膝盖以下齐斩斩断了,骨头白森森的,滴着血,座位下面滴的血大团大团往外涌,西红柿酱一样,新崭崭的百元钞票一沓一沓泡在血水里,有的都漂到车外了,手上还紧紧抓着一块提包的碎片,脸比纸还白,手一抖一抖的还在动,太惨了!哈!我晚上睡觉会做噩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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