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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作者有话要说:</br>世纪交替的那些年里,我最喜欢的休闲方式是在街道上走,卖买交易热热闹闹,穿行在街市,绿棚棚下挂的衣服五彩纷呈像万国旗帜展.老旧的街巷,灰色的电线杆,眼前流动的行人,让我兴奋和快乐.走累了的时候,走进一家美容美发店或别的什么店,听他们管一个发廊女叫玻璃厂厂长,仰或那个开杂货店有腿疾的光棍在街道捡了一个妖娆媳妇.

        刚来常河县时,舅舅把夏静安排在服装厂。说是服装厂,其实就是一综合厂,什么都生产,口罩、手套,衬衫、呢子大衣,皮鞋等等不一而论。

        夏静被人领进手套车间。

        车间里支着几排木板订的简易工作台,近十几个女工在织手套。织机只比电熨斗大一点点,被固定在木板上,女工们手握织机来回推拉,一推一拉就织一圈,每人眼前都有几大砣线锭垂在头顶,随着织机的推拉,白棉线籁簌抖动出一个个s形,满车间都是迅速跑动的s形,哗闪出一道道漂白的斜坡。

        车间主任景明霞把夏静领到胖大嫂身边说,你跟她学吧。就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作台边。夏静瞅一眼飞速转动的条条棉线,瞅一眼梳齿一样密的勾针,再瞅一眼胖大嫂的手,来来回回,回回来来。织机来回摩擦出的声音嗞——嗞!嗞——嗞!十几台这样的声音合在一起,汇成一片嗞嗞的低音。

        休息时,女人们围拢过来,高喉咙大嗓子的喊:刘玉莲,收新徒弟啦,还是个美人胚子!

        问问有对象没?要是没,我想当媒婆?

        一个女人在墙角旮旯喊。

        另一女人追过去就是一拳,想得美,猪八戒照镜子,也不看看自己的嘴脸。

        嘻嘻哈哈的笑声那么不入耳,夏静清纯的心灵那堪忍受如此肆无忌惮的嘲弄,她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白,泪花在眼里荡漾,跃跃欲出,有个女人竟然伸手摸她的脸,说小妹妹你的脸真俊,嫩得都能拧出水来,曳腔拖调浪声浪气。夏静真想搧她两个耳光转身走人,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近一个月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一天。在她的想像中,应该不是这样的开始,那是她人生里最最重要的一天,是她走向工作岗位走向生活的开始,她特意穿了干净的衣服,特意梳了漂亮的发型,特意涂了淡淡的口红,像一株百合花一样,清香雅臻地迎接上班的第一天,迎接她人生旅程中特殊的日子,没想到是这样的场面。她真的想转身离去,她不要呆在这里,她不属于这里,这不是她想像中的地方。

        景明霞板着脸,“太不像话了,人家是新来的,以为像你们,脸比城墙还厚。”

        “哟!比我的脚后跟厚还差不多,比城墙厚,主任你也太夸张了吧!”

        又一阵浪笑瀑布一样喷薄而出,每个人都快乐地大笑,因她的到来,她们快乐她们开心,而她在这个地方受到了屈辱,一分钟都不想呆下去。

        心情在抑郁中捱过了漫长的一天,她打算回去就和舅舅说,她不想在这儿干。

        舅舅说,找工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费力花钱不说,还得看脸色,先凑合干着,等有了机会再调整。

        第二天,她蔫不啦叽地来了,完全没了第一天的神采奕奕。刘玉莲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一看你就不是干这种粗活累活的人。而她则说,刘师傅你教我吧,虽然胖女人的粗俗让她内心很反感,但她还是一口一个师傅地叫。刘师傅说要上手起码得半个月,她让夏静把堆在墙角的废品拆了,又教她绕成线锭穿在没人用的织机上,手把手地教她推织机,织机在她手里似有千斤,又涩又轭重,使劲推到前去拉不回,再一用劲猛然间没了份量,差点将她闪在地上。可到了师傅手上,又听话又滑溜,来去自如,夏静的倔强劲上来了,自己看不起她们,可她们都有比自己强的一面,她们能把织机玩得像杂耍,难道自己就不能?夏静的倔强劲上来了,她可着劲练习了一天,下班时,织机似乎滑润了许多,她的胳膊则肿起来了。

        人一旦专注于一件事情,就会减轻甚至忘记不快与疼痛,忙碌真是一剂创可贴,止血又止痛。刚来时的伤心落寞,内心对这儿的抵触,都在练习中渐渐远去,心情也不似那么沉重了,只是偶尔从劳乏中抬起头,看着破败简陋的车间和枯燥乏味的织机,心里还会掠起阵阵失落,一想到这些人的低级趣味,她的心像涨潮后退潮一样又退回到落寞枯寂的沙滩。

        织机在她手中一天比一天轻了,操作起来自如了,刘玉莲师傅不断教她用力平衡的要领,均匀的用力下,她都能织简单的手掌了。

        一星期后,她已能织出针角细而匀的手套了,女工们唏嘘不已。夏静心情一下好起来了。景明霞、郭傅玉、林秀、她们是她步入社会最早的朋友,是她的原始股。

        这个厂子女工多男工少,连厂长在内总共四名男工,剩余的全都是女工,统共二十三、四人,分几个车间,厂长和男工们都在外搞推销,平时的生产由车间主任负责。

        一根根白线抖动,被扯进织机,像一根一根烦乱的心事扯不断,理还乱。推过去拉回来,拉回来推过去,一百次重复同样一个动作,一个动作重复一百次一千次,人的思维被简化到一推一拉间,她是个爱幻想的女孩,面对总也扯不到尽头的棉线,一针针增长的手套,有着淡淡的哀愁,她的哀愁像一树丁香花,散漫地开满了满是幻想的脑袋。

        半年后,她调到缝纫车间的办公室制衣样,以为生活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但很快又陷入茫然中,当会计的林秀说要告诉夏静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涉世不深的夏静惊得嘴张成0型,半天合不上。厂长从银行贷款二十万,十九万打到南方的户头,说是购买机器,你猜就这些电熨斗一样的机器总共花了多少钱,才七千多元,其余的全都进了厂长自己腰包,这些南方佬,都是他妈骗子。

        夏静预感到厂子不会长久,此处不宜久留。

        后来上大学的姐姐夏雪来信时每次都诉说没钱,大学快读不下去了,是姐姐推了她一把,让她果断辞职。

        夏静觉得命运真是无常,她辞职了,她们下岗了,命运让她们在街市的河流里相遇,从隔岸相望到探进一只脚一试水深水浅,终于成了同一战线上的战友。

        夏静让出门口一块地方给景明霞、郭傅玉,笑着说,你俩这就算下海了!这地方多少人出高价想占都没舍得给,好像专门留给你俩的!

        王玺连着几天都来帮夏静抬摊床,在夏静开了店门准备往外搬货时及时雨一样出现,二十二岁的夏静心里有了许多玲珑的感觉,憧憬、激动、还有对未来的隐隐期待。痛失铺面,心情难过,和王玺一人一端抬过摊床后,心情被一种莫名的快乐填满,恍惚觉得他是她的前世今生。俩人的目光偶然相遇,她会迅速躲开,还会微微地脸红,有时又会在心里骂自己,人家只帮自己抬了几次摊床就想入非非,自作多情,可他为什么会帮自己,为什么每天都会来?这些问题鸽子一样在她大脑里咕咕叫,冲淡了阵地失守的失意。

        夏静坐在摊位上胡思乱想时,景明霞和郭傅玉两个大摇大摆着来,摆摊的人早都收拾好进入售货阶段。大集体厂子将她们养得没了紧迫感,来了慢腾腾摆摊,货摆得也没样子,衣服乱堆,皮鞋东一只西一只顾客看时拿了右脚的找不到左脚的,夏静不时潜她俩将翻乱的衣服整理好,将皮鞋一双一双摆好。

        对面有个女人专卖皮鞋,时装鞋懒汉鞋名牌鞋总之花样多品种全,比景明霞她们厂出产的皮鞋时尚漂亮。女人四十岁左右,牛高马大,大方脸,大鼻子大嘴,眯缝眼,再配上粗糙的皮肤,整个脸部轮廓生硬粗犷,尽管烫了比较时尚的发型,还是一幅男人像,凶巴巴的。女人的生意却出奇的好,有人从这边看了说等会儿卖,转到了女人摊上就会拎上一双。这边景明霞和郭傅玉没耐心,顾客杀价杀狠了干脆说不卖拉倒,如此几番,顾客都被她俩撵到了对面皮鞋摊。

        这天早晨夏静迎来的第一个顾客是一对恋爱中的男女,男孩儿很豪迈地说看上哪件卖那件,只要你喜欢,不用管价钱。女孩儿看过衣服似乎没她喜欢的,看裤子时一眼看上了一条牛仔裤,就抱着牛仔裤说要配一件相应的上衣,就去对面刘巧巧的摊位选了一款毛衣,男孩子英雄气十足地说,一身衣服总共给你们一百五十元,咋样?夏静高兴得心怦怦直跳,却不露声色地说牛仔裤少了九十元不卖,不容置疑的口气没有再砍价的余地,心想要卖不成咱俩都别卖。刘巧巧平时没少参夏静的行,有次顾客卖了衣服到她摊位前闲逛,没过一会儿就将衣服退给了夏静,还挑了一大堆毛病,经常等在夏静门口策反卖主,如果刘巧巧扳价扳黄了生意,大家一起黄。

        刘巧巧牙痛似的“唏溜”了几声,笑靥如花地说小妹妹喜欢我也就赔钱卖了,反正我这件毛衣是六十元订的,按本钱给你算了,下次要卖啥一定记着来找我啊,看着你们甜甜蜜蜜的我都感动了,不赚钱心里也潜你们高兴。把俩小情侣哄得笑眯眯的掏钱走人。要在平时,要价九十元磨到六十元成交就不错了,还得费一大堆口舌。牛仔裤是40元订的,夏静整赚了50元,50元啦,这是她做生意一来最痛快,最高兴的一次。

        一少妇看上了一件棉袄,那棉袄是去年没卖完的剩货,只要有人要,保本卖都可以,于是要价六十六元(订价四十五元),少妇一口还价四十三元。夏静讲啊讲,一心想把2元钱扳回来,一心不想亏掉2元钱,从式样讲到质量,从质量讲到少妇穿着这件衣服的形象,几乎把能说的好话都说了,像一场拉锯战你掷过去,我抛过来,你要保住不亏本,她非不掏那2元,耗了一个多小时,夏静口干舌燥,头在一圈圈变大,又进来几个顾客东看西问,夏静率先败下阵来,亏了2元让人拿走了。

        打发走那位难缠的女“上帝”,夏静一口气喝了三杯水,嗓子像撕裂样难受。

        消停下来的夏静想起景明霞和郭傅玉。她俩倒好,不操心自己的生意,专注地盯着“大河马”的皮鞋摊,郭傅玉兴奋地说,“大河马”又卖出一双,这是第几双了?景明霞说,第八双。“大河马”光这一阵阵就卖了八双!八双呀,啧啧!景明霞羡慕地说。

        卖洗发水的大喊降价了!降价了!四块钱一瓶!便宜卖了!声调很是煸情,围了一大堆人争相购卖,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手里抱了好几瓶还在“买”,对旁边的人说,效果非常好,我昨天洗了头又滑顺又柔软,还取头皮屑,真是实惠又便宜。在她的煽动下,围观的人三瓶五瓶,一瓶两瓶地抢购。景明霞和郭傅玉俩个眼热了,说我们也卖几瓶吧,反正便宜,夏静小声说,你不看她是真卖还是假卖?

        卖东西还有假卖的?

        她是“托儿”,是人家老板雇来拉生意的。

        景明霞诧异道:真有这种事?

        不信我领你转一圈,这条街上凡扎堆儿的摊前都有“托儿”。

        “十元三件”的摊上人满为患。搪瓷盆分大、中、小,洗脸盆、饭盒、小菜盆、淘菜筐、小铝盒大铝盒,任意大小三件搭配在一起十元,好多人围在摊前又挑又卖,有个女人十分扎眼,“卖”了几件抱着。还在挑,边挑边说真是又便宜又耐用,好得很,一次多“卖”几件回家用。夏静示意景明霞,看见了没有,一家人能用这么多么?不是“托儿”是什么。

        卖棉裤的堆得房顶一样高,老板站在高高的棉裤堆上大声叫卖,肩上挂着棉裤,背上背着棉裤,耍猴一样上跳下窜,同样有一、两个女子争相购“卖”,而且亲呢地对一女顾客说,给你卖上吧,我都卖了两件呢,换着穿。景明霞捅了一下夏静说,难道她也是?

        凡是挤来挤去生意火爆的摊前,都有两至三个“托儿”混在人堆中,一般的消费者根本看不出,也不知道,在大城市比如西安有的人以此为职业,在咱们这儿,平时人少没她们的市场,只能乘交流会混水摸鱼。

        景明霞和郭傅玉管对面卖皮鞋的女人叫“大河马”。“大河马”摊上没顾客时也向这边望,景明霞、郭傅玉、夏静她们仨也望她,面对面的瞭望中,一边流露着得意和贪图,一边是羡慕和妒嫉。

        斜对面卖洗发水的生意从高峰趋向平缓。一次“卖”了四五瓶的那个“托儿”将一大包洗发水还给老板,老板取出在摊床上一瓶瓶排列,俩人还钱找钱做结算。“托”说她一共帮他多卖了十八瓶,摊主说根本没那么多,有几个人是自已来的,不能算她“拉”来的。“托儿”说人家没听到我宣传鼓动能自己到你摊上来吗?你比别人多长了两只眼睛还是两个嘴?还是你比别人好看?俩人你来我往吵开了,摊主摔出钱,“托儿”气呼呼地走了。这边景明霞和郭傅玉说,交流会上还真是鬼把戏多,且层出不穷。

        交流会给王二麻杆交流来了一媳妇。

        王二麻杆穿着一套酸菜西装屁颠屁颠地从下街上来找美凤理发,脸上的兴奋掖都掖不住。附近摊位上的女人呼啦一下围拢过来,叽叽喳喳把王二麻杆围在中间,说叨个不停。

        要当新郎官了就是不一样哈,会打扮自己了。

        有了媳妇看把你得意的,尝到好滋味了没有?

        走桃花运了,真是啥人有啥福。

        别看王二麻杆憨憨的,可不老实了,恐怕早都生米煮成熟饭,好事成双了!

        咦!你那媳妇夜里睡哪里?刘巧云坏笑着问。

        她睡家里,我睡店里!王二麻杆像学生回答老师的提问,一问一答。

        胖嫂拍打着王二麻杆说,这话谁信?大伙谁相信?都来你家和你成亲哩还没睡一炕?

        胖嫂有些质疑,又好像是在问大伙。

        就是!哄谁哩。

        女人们背课文一样齐声喊。

        王二麻杆不好意地搓着手说,也、也不在那一天半天,反正结婚证都没领哩。

        你可别太老实了,煮熟的鸭子也会飞。

        哈哈哈!

        绿棚棚底下摆摊的刘巧巧、马萍、李朝顺一干人聚在王二麻杆身边,肆无忌惮的调笑,王二麻杆一脸谦卑的笑。这帮守摊的人,整天站在街上熬时间,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昨天和今天一样,明天又重复今天的日子,巴不得生活中有点事儿发生,巴不得有点搞笑的佐料,王二麻杆的事激起了他们兴奋的神经,没意思时,就嘻嘻哈哈拿他捡来的媳妇笑闹一阵。

        夏静无意打探别人家的事情,但街市的河流包不住秘密,守摊的人太无聊了,即是现在交流会期间,有的摊上挤疙瘩,有的摊上无人问津,眼巴巴地瞅着,看着,等着顾客来,而等待的过程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不找点事不关已的事情嚼嚼,不说闲话,漫长的十来个小时咋打发啊!夏静为门面房的事操心费神,苦心巴叽的争取了一个月时间,交流会过了就倒计时计算时间了。阵地沦陷,没有比这更让人糟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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