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圣人不仁

李凡的幻境与神识已完全融合，茫茫的沧海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他不再是盘坐在自己制造的礁石之上，而是彻底解除了对沧海的戒备与恐惧，自信地让自己坐在海面上，静静闭上双眼，任由风浪摇晃着他，任惊涛骇浪在他身边起起落落。“呼……呼……”海风吹过脸庞，带来阵阵凉爽，李凡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湛蓝，海水轻柔地托举着他，就像坐在软绵绵的床上一般。

        平静的海水开始泛起涟漪，渐渐地，一个小岛般的黑影从海面上缓缓升起，逐渐变成一座巨大的高山、宽广的大陆。如果不是可以看见它光滑的黑色皮肤，恐怕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个生物，他此时理解为何庄子会用那么极致的文字来描写鲲的巨大，虽然庄子未必亲眼见过这个上古神兽，但世代相传下来，所谓“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虽然有所夸大，但不论是哪个凡人，看到眼前这个庞然巨物，恐怕都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巨鲲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发出愤怒的吼声，也没有去掀起灭世之力的海啸，而是静静地浮起半个身子，看着李凡。

        李凡也安静地看着巨鲲，他已经意识到靛海珠里的力量，不是可以通过控制或者交易的方式获取的，它就像现实世界中的大海一样，即使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人类依然无法驾驭大海，任何对大海不敬的行为，都会遭受大海无情的报复。

        只有对大海保持敬畏之心，才能得到大海的馈赠。这是每一个以海为生的人所熟知的信条，而李凡此时也同样以敬畏之心去感受靛海珠的力量，让自己去感受着最原始的自然的力量。在李凡心中，这片海就是他的神识，这里孕育出地球上形态各异的生命，维护地球的生态平衡，正是这片海域赋予了世界强大的活力。李凡知道这些力量不会归属于任何人，也没有人可以去驾驭这股力量。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尝试着去和海做盟友。

        巨鲲注视李凡良久，李凡没有为此表现出任何的敌意、畏惧、贪婪的心态，他知道巨鲲正在审视他的内心，此时弱对这沧海表现出任何不敬，恐怕都会被巨鲲无情的吞噬。

        “哗哗”的水声响起，海面上再次泛起波澜，巨鲲正在缓缓下沉，李凡清楚这意味着他得到了巨鲲的认可。巨鲲渐渐从大陆变回高山，再变回岛屿，最后随着一阵水花翻腾，消失在茫茫海面上，乌云密布的天空渐渐放晴，远远的海平面上，露出了一缕耀眼的白光，将天空照出一片鱼肚白。

        “天亮了……”

        李凡轻轻闭上眼，去感受那温暖的光芒照进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随着血液流遍全身，这股力量和九黎秘术完全不同，九黎秘术是利用自身的力量去操控身边的事物，而靛海珠的力量却是向自然虔诚的乞求，李凡明白了为什么聂航如此偏执、幼稚、愚昧却仍然可以得到靛海珠的认可，正是因为他那颗最单纯善良的心以及他对大海的敬畏，这边是靛海珠的魅力所在，它不会因为你的立场不同、你的修为高低、你的实力强弱而改变对你的看法，它只在乎你的内心。

        李凡用手指沾着海水，冰凉的触感让他感觉到无比舒畅，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重回现实世界，寂静的深夜里，舍友发出有节奏的鼾声，偶尔从窗外传来一声鸟叫虫鸣。当他停止去感受靛海珠的力量，那股来自大海的强大而原始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神清气爽、精神焕发的肉体凡胎。

        “原来这么多年来，无论是望海老人还是聂航，都是这样躲过天宫的监控的。”李凡看着那颗归于平静的深蓝色石头珠子，如果不去唤醒它的力量，无论是这个珠子还是持有珠子的人，都只是凡尘俗世中的普通一员。

        由于靛海珠的强大精神力洗礼，虽然已是凌晨4点，李凡却毫无困意，他索性穿好衣服，从床上爬下来，站在阳台的窗前吹吹风。这是李凡第一次认真欣赏夜幕下的鹏大，静谧的校园里，只有孤零零的路灯发出昏黄的亮光，远处高低参差的写字楼顶航空障碍灯的红光忽明忽暗。夜空中漂浮的云朵似乎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李凡手杵在窗台上，仰望着高悬的峨眉月，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忧伤：“我一直以为我这一声注定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读个大学，回老家当个历史老师就好，买个小房子，娶个普普通通的老婆，生个孩子，简简单单地过着小日子。直到遇见你们这些朋友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么精彩的存在，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想到这里，李凡不禁自嘲地一笑，自己才刚刚走进修行界的大门，未来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艰难险阻呢，且不说李庚长这样的泰山北斗，就算是面对苏亘这样一个修为瓶颈了二十多年的二流修行者，自己都弱得可笑，现在而言自己不过就是扮猪吃虎靠使诈打败过一个没有任何攻击能力，且对自己毫无戒心的老幻术师而已，又怎么能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相比呢？

        一个人影在路灯下摇摇晃晃地走过，像是喝醉了酒，最后身子一歪，靠在路灯柱上缓缓坐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从他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里，李凡听出来似乎是他喜欢的一个女生在欢乐谷的跨年意外事故中不幸遇难了，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样子，李凡也长叹了一口气。

        修行者拥有可以超越科技的强大异能，随便一挥手一跺脚，就足以对普通人类的世界造成毁灭性打击，在修行者眼里，凡人与蝼蚁毫无区别，他们对芸芸众生漠不关心，甚至可以作为维持自己地位的牺牲品，更不用说什么爱情、友情等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自身所处的位置越高，自身之下的万物众生也就没有了什么不同，但李凡觉得自己做不到，他成为修行者不是为了爬上金字塔塔尖，不是为了将凡人踩在脚下，更不是为了所谓的得道飞升，他反而是为了守护身边无辜的普通人，不想让他们成为修行界的牺牲品。

        “如果说我亲生父亲的理想是可以让修行者光明正大的显示自己的身份，利用自己的能力造福社会。那我的理想就是利用修行者的强大力量去保护这时间的芸芸众生，给他们一个没有无妄之灾的太平盛世。”李凡望向星空，他开始逐渐理解李雄的做法了，如果李雄现在已经化为天上的繁星一点，那么一定也会认可他的选择，“老爸，我不能一辈子躲在你为我编造的平凡世界里碌碌无为了此一生，如果我真如他们所说拥有特别的潜力，可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修行者，就让我去守护这个你曾经守护过的世界吧。”

        想到这里，李凡露出轻松地笑容，他关上窗，转身从舍友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烟，轻轻打开门，走下宿舍楼，坐在了路灯下那个已经哭到抽搐的男生身边，给他递去了一根烟。两个男人无需言语，静静地坐着，路灯映照着一缕缕灰色的烟雾，被凉凉的夜风吹散在空气里。

        良久，那个男生恢复了平静，转过头问李凡：“兄弟，你也遇到什么不顺了？”

        李凡点了点头，”我也刚刚亲历了欢乐谷的意外事故。“

        男生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苍天不公啊！那么好一个女孩儿，又漂亮、又善良、爱笑爱玩，就是想去跨个年，怎么说没就没了……你也有朋友遇难了吗？”

        李凡摇摇头，“没有，但过去的我已经死在了那一刻，我也不知道未来的我还是不是我自己。”

        男生没听懂李凡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他感受到了李凡和他一样的悲伤，两个人又重新归于沉默，只剩烟雾在夜色中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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