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那老虎就这么两眼瞪着烂在山林里，不是太雅观。季青的职业习惯就是见尸便埋，捡了根趁手的木枝，画地一圈，灵力飘散在空中，滞了片刻，碎石土屑登时烟花似的炸开，落了两个土堆子出来。

        把那死老虎往坑里一丢，又用灵力操控土堆一盖，随意踩了几脚，就当了事。季青见周围没有溪水，把飞镖插进土里来回几下，算作清洁，又把红绳拿出来穿了一串儿，挂在腰间，一路哼着小曲儿下山去，深藏功与名。

        回了酒馆里，老板娘正从后厨里出来，冲她很谄媚地笑了笑：“小绿姑娘，你现在回来啦？你还出去么？”

        季青摇了摇头。

        老板娘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晚上外头不安全，小绿姑娘你可不要出去呀。”说着小心翼翼地看季青的脸色。

        哪是担忧小绿姑娘这么一个柔弱女子呢？老板娘就差把“晚上闹鬼我害怕，小绿姑娘别走，快来保护我们”画个符箓贴在额头上公之于众了。

        季青笑了笑，老板娘趁手拿了一壶热茶，很巴结地倒了一碗给她。粗茶比不得以往喝得那些滋味，却别有一番风味。

        碗一掀饮尽，季青的大拇指摩挲着粗瓷碗的边沿，细细回想着那老虎的死相。

        能用毒蛊之人，必然会灵力。虽然一直以来都是独山一门擅用毒蛊，但自从二十几年前季莫如，也就是她的亲娘，把毒蛊这一门“发扬光大”，搞得五湖四海都知道这么恶名昭著的东西，随即就扩散开来一股学蛊用蛊之风。

        蛊，不是用来对付鬼的。这和仙门世家的清风道骨八竿子打不着边，季莫如弄出这么个东西，就是为了杀人的。

        当然了，人可以被夺舍，动物是不能的。因此毒蛊衍生出来一种作用，那就是可以操纵动物的死尸。

        很显然刚才的那个人就是用了毒蛊来操纵死尸老虎，但死尸老虎的死相太过惨烈了，修习灵力之人，不必用这种屠夫手段来杀一只面对灵力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虎。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了，操纵毒蛊之人，他的本体并不在长眉城内。实际上，他用了一招“借刀杀人”，这和西沙楼的手段不谋而合。

        操纵毒蛊之人，也许远在万里以外，他应该是先操纵了某个人的身体，这人体内没有灵力，就是个普通人，所以杀起老虎来搏了个你死我活。还得是个力大如牛的普通人。

        可季青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被操纵了身体的呢？

        邪修可以夺舍，所谓邪修，其实就是修习灵力的人走旁门邪道。天道轮回赋予人们灵力，同时也有一种力量叫做“怨气”。天下怨气来源众生之苦，源源不断。有些邪修就会借助这种力量。夺走了别人的躯体，把别人的魂魄赶出轮回之外，这就是邪修夺舍。

        西沙楼可不是邪修，季青总不相信西沙楼能在她死后短短几个月内，从上次见面那个生龙活虎、受到众人拥戴的大活人，离奇又可怜的变成游离在轮回之外的魂魄，还自甘堕落成了邪修。虽然他命中受到诅咒，但离诅咒触发的那个年纪还差的远。

        所以控制死尸老虎的，另有其人。

        手段和西沙楼很像，但没完全像。都是借刀杀人，一个是坦然站在阳光下，背地里使坏。一个是匿在阴影最深处，用更为诡谲的方法来达成目的。

        季青的大拇指已经徐徐摩挲了一圈粗瓷碗的边沿，但按照轨迹继续这么摩挲下去，其实是死路一条。这是一个圆圈，闷头走下去是走不出来的。

        没等她继续想，楼梯上传来两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乌子昆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史稞郎这家伙勾肩搭背起来了，两个人好像——突然间臭味相投到一起了？

        他们两个人七嘴八舌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颇有相见恨晚的架势。季青抽了抽嘴角，一个看起来是公子哥儿，一个看起来是傻大个，他们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

        喔，也对，一个纨绔一个傻，他们不凑到一起去，谁凑到一起去呢？

        已见其人，更闻其声传出三里地——说的就是史稞郎。那嗓门洪亮如钟，不出家当和尚敲木鱼都可惜了这副嗓子。

        史稞郎遥遥见了季青坐在楼底下发呆，当然是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她是在发呆，于是冲她招招手喊道：“小绿姑娘，你发呆的样子真好看！”

        语气之诚恳，态度之真心，让季青微微一笑——这回没露出她那口白森森的的牙，看起来温婉多了。乌子昆愤愤想到：怎么对我笑起来就显得好像要杀人似的呢？

        史稞郎三步并两步，跨坐在她身边，略显粗鲁，要不是季青身怀金丹，有灵力加持，恐怕要被史稞郎挤下长板凳。

        这体格，这架势，不去修习一下灵力都可惜了——季青想——这样屠夫用灵力宰猪宰羊，应该能省不少力气。

        史稞郎还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这么适合当屠夫，大大咧咧道：“对了，小绿姑娘，你咋跟小铜兄弟认识的呀？”

        又非常豪爽地一拍乌子昆的后背，季青看在眼里，不过痛也不痛在她身上。那一巴掌要是拍在个普通人身上，恐怕五脏六腑都要为之一震。

        史稞郎很热情的说道：“咱俩畅谈这么久，还没谈谈小绿姑娘呢！”

        乌子昆不动声色地挺了一下后背，看看季青，又看看史稞郎，露出小虎牙笑了一下：“还能怎么认识的？随便认识的。”

        季青皮笑肉不笑——那确实也真够随便的。

        季青本来以为自己一跤摔死就够随便的了，在这副躯体里睁开眼睛，发现这姑娘居然是上吊的时候白绫不够结实，摔到地上啪叽摔出脑袋上一个大包，也是摔死的。

        好巧不巧，一出门，门外又趴了个蓬头垢面的乌子昆，脏兮兮的看不出色。一见了她，好像用尽毕生力气似的喊了句：“仙女姐姐！我见到我娘说的仙女姐姐了！”

        得了，就这么一句话，她也知道乌子昆这人大抵是心力交瘁，加上灵力一时间散尽，累得出现幻觉了。

        随便，太随便了。季青从中领悟到一个奥秘，如果她领悟到了一个奥秘，那她一定领悟到了一个奥秘。

        收留乌子昆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看原身一个人住在深山老林，她穿过来一睁眼就上吊死了——为了原身体面点，还是这么说吧——家徒四壁，查都不知道怎么查这姑娘姓甚名谁。她回过神来，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既然她从此以后改头换面，不要再去管前尘往事，就安心本分做点好事，学习一下助人为乐这个品质吧。

        好巧不巧，一出门，老大一份“助人为乐”趴在地上。季青那时候就是想，带个人也无所谓，反正要是到时候发现这人心眼坏，一飞镖扎死就完事了。

        史稞郎颇为困惑地看了看：“咱是老实人，你不会在这吹灯讲故事两眼一抹黑，瞎说吧？”

        季青道：“我是说有一种可能，只是说一种猜测，你有没有可能说的是对的？”

        乌子昆很郁闷，怎么我的队友帮着别人说话呀？

        乌子昆道：“小绿仙女长得俏，我看她这么漂亮的姑娘流落在外，忍不住想要保护她一下，就一路护送到这里来了。”又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季青懒得拆穿他那没头没脑的胡诌。

        史稞郎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胸脯，大声道：“以后我和小铜兄弟一起保护小绿姑娘！小绿姑娘，你看你这么柔弱，只怕人善被人欺，以后就我们来保护你吧！”

        乌子昆刚喝了一口茶，没等咽下去，“噗”一口就喷出来了。

        史稞郎首当其冲，皱起眉头拍了拍衣裳，见乌子昆咳嗽不止，叹气道：“小铜兄弟，不必害羞。就像我一样，勇敢点！”

        史稞郎这话说得显然有些普却信，不过是善意的普却信。有些散修见识了昨晚季青出手的凌厉果决，听了他这不自量力的话也都一呛。

        乌子昆心想：谁不勇敢了！关键是她压根不需要保护啊，她一个人能打八个史稞郎，这史稞郎还傻乎乎自作多情呢。

        史稞郎，干啥啥不行，吃饭犯傻第一名。

        不过沉浸在英雄主义里的史稞郎显然没有注意到大家的异常，美滋滋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自顾自碰上季青放在桌上的粗瓷碗，快乐地说道：“干了！”

        史稞郎这边刚“干了”，门外就已是黄昏。阴风阵阵袭来，街上的人也许觉得不妙，纷纷回了家。外面人烟稀少——不等史稞郎把茶碗放下，也不等正哼着小曲要去贴符箓的老板娘封上结界，就彻底乱了。

        季青回过头，她看见窗边站着一个没有皮的女人。这实体就是她生前最后一刻的样子。

        老板娘吓得花容失色，一把子往后跌跑了两步，黄纸红字的符箓还没等贴上，便噼里啪啦在空中飘散开，落到了地上。

        一楼的客官全一股脑大叫着冲上二楼。

        乌子昆扯了扯嘴角：二楼，还真是个好的栖息地啊。

        史稞郎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回事，端着茶碗在那里不动，半晌回过神来，声如洪钟地大喊道：“快——跑——啊——”

        所以说，这嗓门不去当和尚念经，真是可惜了。

        不过季青想，史稞郎当屠夫也不错。似乎还没有当和尚又当屠夫的人吧？短短一瞬间，季青为史稞郎考虑了好几个选择。

        史稞郎好歹是个讲义气的，两只手抄起季青和乌子昆的后脖领就要带他们一起奔上二楼，没想到他哪个也拽不动。

        季青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笑道：“你们先上去吧，不然我施展不开。”

        乌子昆想：大佬还是大佬，赶紧让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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