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崩裂
是夜，一片寂静声中，房间里燃烧灯油发出“滋滋”的响声，程砚将写满了的纸张揉成团丢到地上，昏暗的房间里已经堆积了不少的废纸团，显然，这些废弃的纸团主人心情并不那么好。
程砚眉眼沉着，心内有些无力，想必齐君摊牌时早已做好了部署，自己即便写信回长安袒露她的野心，想必也会被拦下来。
窗外细雨滴答，料峭的风穿过菱花窗拂在面上，泛起阵阵寒意，程砚这才抬起头来。
“入秋了啊！”
齐君将门窗关好，看着坐在小凳上的林沛英。
已经入夜，她的头发披散着，添了几分温柔的意味，不似白日里的凌厉，这让林沛英不禁有些放松，她虽然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但是这位长公主的风仪也是让人不敢接近。
“本宫给你两条路，一是你改名换姓，世间再无前朝皇室血脉，二是将你的身份暴露出去，虽然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但是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面前。”
林沛英沉默了一会儿，笑着问她：“您更想我选第二条吧？”
看着齐君沉默不语，她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选第一条固然省事，但是第二条更能彰显新朝的大国风范，更能体现出当朝的仁爱之心，以收拢民心，更是断绝了以后有知情人会暴露出我身份的可能。”
齐君赞叹地看着她：“你很聪明，待在这陈郡委屈你了。”
“你就不担心我会有不臣之心吗？”林沛英有些不解，齐君当真就这么信任她吗？
且不说她是前朝遗脉，单单齐君才匆匆见了她一面，怎么就这么信任自己呢？
齐君不置可否，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交托信任呢？不过是笃定了自己能掌控如今的局面罢了。
“相信我，你不会的。”
林沛英看着她半晌，才笑道：“殿下不拘小节，民女佩服。”
齐君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之际，突然看向她：“回长安以后，你会受些委屈，不介意吧？”
林沛英摇摇头，她的身份一旦暴露出来，长安会掀起怎样的风浪她怎么会不清楚，但她还是选择了第二条路，要光明正大的活在这世上。
“好好休息。”
齐君走出房门，就看到清风守在门外，脸色有些怪异。她微微扬了扬眉，带着清风迈步在这细雨中，初秋的风已然泛着寒意，但衣衫单薄的主仆二人丝毫没有觉得不适。
“殿下，程大人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是……”
齐君微微掀起眼皮，停步，对面正是程砚所住的厢房侧面，程砚披着外袍，临窗而立，正默默看着她。
清风也明显看到了他，口中话语一滞。
“你先下去吧。”齐君摆了摆手。
清风领命退下，寂静的小院里只剩下齐君一个人同程砚默默相对。
“屋外寒冷，殿下不妨进屋来取取暖。”程砚身体不比齐君他们这些习武的人，迎着寒风吹了半晌，已经有些抵御不住寒气，索性撂下一句话将窗户关了。
接着，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窗外传来敲打声。
“将窗户打开。”齐君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程砚指尖一颤，打开了窗户。
只见齐君冲着他微微扯了扯嘴角，伸出手按在窗台上轻轻一跃，翻了进来。
“你……”
程砚微微张口，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翻窗进来了。
齐君的动作十分朗利，进来以后入目便是满地的纸团，她扬眉看了眼程砚，有些好笑，俯身捡起一个纸团拆开。
上面只写了两个字——齐君，接下来一片空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写的样子。
但是齐君知道，这个看起来羸弱的探花郎，怎么会无从下笔呢？
“你在纠结什么？”
程砚去衣架上取了一件绒里的披风，披在她的肩上，问道：“难道殿下会允许我同外界通信？”
齐君唇角微勾：“当然不会。”
卸下盛装的长公主一身藕色窄衣，素面朝天，却也难掩绝色，她就这么静静看着程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竹香弥漫了满室的静谧，程砚在给她披披风的时候凑得极近，不经意间浓郁的海棠花香萦绕鼻翼，冲淡了这清雅的竹香。
“殿下可知，以女子之身登临至尊会面临什么吗？”
文人墨客的口笔诛伐，文武百官的猜度，更遑论后世史书如何评判。
可是齐君怎么会在乎那些呢？
世人用条条框框束缚女子，要求女子相夫教子，给女子灌输男尊女卑的思想，无非是男子为了自己利益不被女子瓜分，但是有朝一日女子来掌权，史书由女子书写以后，还会有这种迂腐的思想吗？
“怎么？你也觉得本宫该安分点？”齐君旋身坐到椅子上，手臂撑在桌案上，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以为，程大人同那些凡夫俗子不同。”
鼻翼间海棠花香突然远去，程砚觉得这竹香也不是那么好闻了，他就这么看着端坐在那的长公主，明明只是轻松地调笑语气，他却从中听出了一股失望的意味。
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眼前的女子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冷静强大，知人善用，不比龙椅上那个随心所欲的少年天子强多了吗？
那他为什么不追随这个强大的女人呢？真的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吗？
不。
其实是因为他骨子里的自卑，他祈愿攀折这株高贵的海棠花，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他如同一头饿了许久的猛虎，企图将枝头的鲜花拢入怀中。
“臣也只是个凡夫俗子。”
半晌，齐君听到他这么说。
微微闭了闭眼，女人嘴角的弧度略略淡了下去：“既然道不同，那么，程大人，本宫搅扰了。”
说完，她肩膀微抖，柔软的披风瞬间掉到了地上。
仿佛程砚渐渐冷却下来的心。
他看着齐君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莫名有种感觉，好像自己在这一刻被抛弃了。
翌日一大早，齐君便吩咐陆嘉元带府兵和当地的将士去将陈郡给围了，又着程砚写了檄文，张贴附近几个郡县，霎时间引起狂澜。
没有人想到，陈郡郡守竟然这么大的胆子，企图造反。
有些和陈郡郡守交好的官员纷纷心惊胆战起来，自己和这个叛贼走得近，他日谢贼伏法，难免不会咬自己一口。
有一些心思活泛的官员，便开始收拾行囊，赶来林郡向长公主陈情，洗脱嫌疑。
齐君看着跪在堂中的官员，半晌才淡淡地笑了声：“难为你们这么着急赶过来了。”
众人胆战心惊，头也不敢抬，他们本来是想着，这位长公主年纪轻，怎么也会好糊弄一些，却没有想到，这位长公主竟然有这么骇人的气势，令人胆寒。
“既然你们自己来了，想必是同谋反没有关系的。”
听齐君这么一说，众人纷纷点头应是，还不待他们松口气，又听端坐着的尊贵女人话锋一转。
“只是，事关重大，本宫却不能就这么轻易信任你们，辛苦你们这几日待在郡守府了，本宫会着人分开审问，这期间若有人私自互相联系，一律以谋反论处！”
齐君面色沉厉，话语中浓郁的煞气让众人冷汗垂落。
“诺！”
看着这群官员被府兵带走，江雪晁才开口：“想必这些人手中也未必干净。”
齐君点点头，鎏金耳铛微微摇晃，艳色|逼人：“那审问的事情就交给你了，雪晁。”
“诺。”江雪晁朝着她一拱手，笑道，“不知这桩事办好了，臣有什么奖励？”
齐君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办得好了自然有赏。”
江雪晁摸了摸鼻头，听出她话语中的警告意味，十分识趣地退下了，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程砚。
程砚微微闭眼，看向她：“殿下瞒得可真紧啊！”
齐君故作不解，一脸疑惑看着他：“程大人在说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懂？”
“江雪晁是你的人。”
程砚丝毫没有疑问的意思，他紧紧盯着齐君，问道：“您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齐君叹了口气，站起身，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紫色窄袖长袍，帅气朗力，走到程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有时候过于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紫衣女子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中堂，程砚伫立在原地半晌，直到一个府兵过来。
“程大人，殿下有吩咐，最近叛贼猖狂，请您待在郡守府里，不要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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