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笠泽4
一缕清风拂过新娘的车轿,掀开了窗帘一角,给小莲带了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
就在这么一个明明应当亮堂却蓦地让人感觉暗无天日的傍晚,小莲连同其余贡品一齐被抬到河边。
有婆子轻扣车轿,她没等婆子伸手来接便自己起身走了出去,身旁人连忙撑起红伞,盖头下无人关心她现在是何种表情。
又是一阵北风吹来,大片大片的乌云从北部天边急涌过来,拌着一道道闪电,一阵阵雷声。刹那间,狂风大作,乌云布满了天空,紧接着更大的雨点从天空中打落下来,打得油纸伞啪啪直响,撑着油纸伞的婆子几欲拿不稳,伞面摇摇晃晃地在大雨里宛若无助的浮萍。
紧着着又是一个霹雳,震耳欲聋。一盆大雨,哗的一声,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斜下来。
祭祀仪式有条不紊地开始,随着大雨已至,风也越来越强了,像是能直直灌进人的心底,吹得人都站不稳。
抬眼看向天幕,傍晚的红霞泛起几分沉重地墨色。
这是异象。
但凡天降异象不是大凶就是大吉。
看着脸上惶恐多过惊疑的村民,道士强装镇定,口中对着猛烈的暴雨高呼:
“看啊!就是这个新娘!连河神都在迫不及待的来迎接她!”
道士的话如同救命之源,村民们像是邀功似的纷纷顶着飓风争先恐后地推搡着前方的新娘。
小莲被推的趔趄,将红盖头猛地扯下露出一张如花的容颜,眼里是化不开的冷意,扫过众人,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出他们内心深处的丑恶。
但恐惧的众人岂会害怕一个小姑娘的眼神?不知是谁拿起锄头便用力将小莲一推,只见那红衣飘然下落坠入河中,随后村民们忙将瓜果、牛马一同投入河中。
就在贡品投入的那一刻,天边被乌云遮住的太阳终于露出了温暖的一角,带来了迟到几月的日光,好似一切有重归于好。
人们开始在暖阳下手舞足蹈,互相祝贺。
然而就在下一秒,本该平静的河水蓦地跃起几丈高几乎遮住了昏黄的太阳,河水中隐隐显出一个形状像猿猴,塌鼻子,凸额头,白头青身,火眼金睛的怪物。
来者正是无支祁,他的头颈长达百尺,手中抓着的正是那被投下的新娘。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四处逃窜的人们陈述道:“不是她。”
尖叫声、逃窜声、哭喊声连成一片让听者烦躁。
令无支祁不由抬手想将这群吵闹的蝼蚁淹死。
忽地一道凌厉的水刃朝他眼睛袭来,无支祁下意识地用手去挡,手中的新娘直直落下,宛若无根的落叶。
就在小莲觉得自便是要交代在这里时,忽有一只修长的手揽着她的腰肢,抬眸只见晚霞仿佛为那人披上了战袍,冰冷孤傲的凤眼上挑,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唯有那颗泪痣在眼角点上几分情绪,乌黑的头发散在耳边,俊美的得不似凡人。
他将小莲平稳放在地上抬眸看向上方的润玉,润玉接收到人质无碍的消息,拿出一张黄符看着无支祁道:“你要找的在这里。”
那无支祁半信半疑地凑过来嗅了嗅,果然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两眼放光,宛若一个要到糖的孩子高兴地手舞足蹈,就要来抢那黄符,润玉退至古井旁,将封印的黄符佯装扔入井底,果不其然无支祁便要进那井中去寻。
正当无支祁因黄符而分心,旭凤拿起凤翎箭“咻咻”几箭稳稳落在无支祁胸口,无支祁疼得轰然落入井口,井水晃出,地动山摇。
就是现在!
黛玉飞速用黄符贴满井口,兼之前便布下的法阵困住无支祁,抬手捻决:“天火雷神,地火雷神,五雷降灵,锁鬼关精。玉帝敕下,斩邪灭精,急急如律令!”稚嫩的童声清脆而坚韧。
随着她的口诀落下,润玉同旭凤分边落于井旁向这封印加盖灵力。
忽地,飞沙走石,有细碎的石子刮过她幼嫩的肌肤渗出血迹,井中无支祁愤怒的冲撞着封印,仿佛在冲撞着自己的五脏六腑,黛玉嘴角蜿蜒出一道血痕顺着下颌一滴滴没入地上。
忽有数道柔和的灵力向她输送而来,回首正是人鱼族族长扶着胡须携众多族人一同来帮助他们。
无支祁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幻化成一缕清风消散在天地间,拂过那封印狐妖的黄符。
黛玉晃晃悠悠地起身正想道谢,谁知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景色开始支离破碎,宛若脆弱破碎的蝴蝶翩然落下,被一只比月色还皎洁的手稳稳扶住。
宛如一枝弱柳镶嵌在润玉怀中。
润玉没再客套抬袖便消失在这里,回到林府倒水喂了颗回气丹,见榻上的黛玉呼吸渐缓,此刻才放下心来。
仔细掖好被角见旭凤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润玉有些好笑,指了指窗外示意去外边。
此时阳光终于探了出来,天空在暴雨的洗礼后显得格外清晰。远处,几只喜鹊开始啼啭起来,仿佛在倾吐着浴后的欢悦。窗外,凝聚在凤尾竹叶上的雨珠还往下滴,滴落在院子中的水洼里,发出异常清脆的音响。
润玉长衫似雪,绸缎般乌黑的发丝仅用素色发带挽着,如玉的脸庞在暖阳的照耀下稍显病态,一双修长洁净的双手带着病弱的书生气。
“兄长是何时发现绛珠落户林家?我见着绛珠的时候她才这么大一点跟个雪团子似的。”旭凤眯了眯眼,语气里有一种你肯定没有我发现得早、我可是在绛珠三岁就同她见面了的小骄傲。
润玉眸光平静,望向阳光里的扬州:“一开始。”
哗啦哗啦—
仿佛有谁的心瞬间落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旭凤神色瞬间宛若输了比赛的斗鸡、不对,是凤凰。
润玉觉得自己只是说了实话不大明白旭凤为何一副如丧考批的晚娘脸,手腕的人鱼泪泛起荧光,难不成旭凤想听玉儿幼时趣事?:“玉儿小时候有段时间比较调皮不爱吃饭,就拿手抓米饭玩,还喜欢乱丢玩具,这个习惯可不好,于是我便带她去看那些连饭都吃不起的贫苦娃娃,有的甚至在吃树根、观音土,自那以后她便再也不浪费粮食了。”
彻底输了,旭凤黯然转身,因为他都没看到过撒娇耍赖的绛珠奶娃娃,好像他见着绛珠时她就已经很懂事了,不免有些心疼:“她小小年纪如何能承担这么多?”
“其实都是在她能力范围内,她既不愿意成为莬丝花,她既有自己的追求理应全力助她。”润玉沉吟了一下:“她身边如今有恩爱的父母、有哥哥,这些都会带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力量袪除灾厄。”
“兄长仿佛在同我总结育儿经验。”旭凤打趣他,转了话题。
许是无支祁的执念过深,黛玉做了浅浅的梦。
梦里无支祁一直被在枯井中,荒废的古井古老幽深,井壁用一块块斑驳的石头堆砌而成,井壁上的苔绿肥厚。
抬头只能看到一束光打下,他想伸手去够光但是好遥远好遥远。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他都感知不到,陪伴他的唯有萦绕耳畔的道法同那束永远都够不着的光,除此之外甚至没有风声。
也不知是什么时间,忽有一道银铃似的笑声自上方传来,随后有轻扣井盖的声音。
有谁的声音穿透层层桎梏到达耳旁:“请问,你还好吗?”
听到动静,无支祁没有吭声,因为千年来已经有太多人走向他然后路过他,人们会好奇为何这为何有枯井,然后好奇地朝井口望来,虽然肯定什么也看不见,但有的人会许愿也有的人会啐一口说晦气。
但这次出现的声音好似与之前那些人都不一样。
她,很聒噪。
无支祁看着再一次来井口倾诉的声音想到。
“我今天已经学会魅术了,我想是不是能在我最喜欢的胭脂里施一些魅术能让人着迷呢?虽然族长爷爷说魅术是下九流可以不学,但是”那声音停顿了一会。
她这是在难过?无支祁无聊地想着,在他的认知里好像只有蛇狐这类弱小的精怪需要修习魅术迷惑男子提升修为,所以她不是人?是蛇还是狐?
“但是我现在太弱小了。”声音有些沮丧:“我之前曾偷偷去看望过我的娘亲,我想在她面前出现吓她一跳并质问为何当初要将我抛弃…但是我去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快要死了正将我的哥哥交给其他人过继,我也听到她说最恨的就是错信父亲的生下了哥哥…是不是从始至终,她都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无支祁静静听着,原本不应该存在的,但那天忽有一阵风刮过他的心头。
她听到她哽咽着向他问道:“喂!你是不是也被父母抛弃了才回无家可归住在井里对吧?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没人要对吧?不是只有我…”
确实只有你一个没人要,无支祁本应在心中默默答,谁知竟发出了声。
井口的声音听到回话后竟哇哇大哭起来,无支祁心中有那么一丝小愧疚,竟然惹得小娃娃哭了,自己好像很恶劣。
那娃娃的哭声随这咔嚓一声惊雷越来越响,无支祁不由感叹这金嗓子,佩服。
随着惊雷,豆大的雨声哗哗落下盖住了井口的哭声,但是他还是听到了小娃娃哽咽的破碎的语句:“只要下雨就没人知道我在哭了,我喜欢雨。”
这句话姑且赞同,他也很喜欢雨而且越多也好。
“喂!若是以后别人问我为什么没爹没娘我能不能说你是我爹娘阿?我只要说你是很厉害的大妖怪只是被钟馗给封印了马上就能出来了,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吧?”那声音混着哽咽混着雨声,带着小孩子赌气的意味。
本该不理这个小屁孩,但是不知道他居然脱口而出:“好。”
是孤独太久,所以只要有人靠近他就不由自主的回应了吗?
好像这种感觉又糟糕又不错?
所以当那只手一点点掀开松动的封印,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触到井口的阳光。
但那阳光太过耀眼,落在黛玉心口沉甸甸几乎令她喘不上气。
她猛地睁开眼,对上黑夜里一双冷冰冰闪着幽蓝的荧光的眸子。
黛玉呼吸停滞,是那只本该被封印的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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