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关心
上学的路上慧慧都跟小兔子一样一蹦一跳,她好奇我竟然领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哥哥,问我那是谁,还有我昨天哪去了。
慧慧说我妈都快急疯了,到处找我呢。
我随便编了个理由,慧慧将信将疑,但也没深究。
小乞丐被我送到租书店门口的时候不太愿意进去,他说他可以自己在街上找个隐蔽的地方躲着,我不同意,敲门让租书店的阿姨提前开门,把他塞进租书店,要他乖乖等我放学来接他。
租书店的阿姨一个人住在书店里,平日要到九点多十点才开门,我今天六点多就把门给敲开,给她一块钱,说好我“朋友”要在这里看书一整天。
阿姨收了双倍的钱就同意了,我让她找了几本彩色漫画书给小乞丐,小乞丐就尴尬地找了个小凳子坐在书架边,期期艾艾翻开书,目送我离去。
租书店的顾客大部分是租小说的成年人,付了押金以后租书每天两毛钱,没押金给五毛钱就能在店里坐着看上一整天书,店里头有暖烘烘的炉子,冬天里没比这里更好的去处。
安顿好小乞丐,我们去学校。
这年头里家长向老师补病假是不用要医生开证明的,随便说一声就行,有钱的小孩花几块去街上雇大人冒充家长请假出去玩的也多得是。
我妈走得很慢,而且表情很不自然。
她天天送我上学,但很少有送到校门口的,大都是在二三十米以外目送我跟慧慧到校门口就转身离开。她对学校这样的地方有着天然的抵触,这根她不愿意靠近警察局的路、不愿意跟其他人赶庙会有相似的缘由。
我妈当然不可能天真到以为只要她不出现在学校里,别人就不知道我是坐台小姐的儿子,她只是不想看到我因为她而自卑、抬不起头的样子。
我记得上小学没多久之后我就很少愿意在公共场合拉妈妈的手了,再大一点的时候甚至有意无意和她保持距离。我认为她一定能感觉到我因为别人嘲笑和羞辱而累积起来的自我厌恶,所以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跟我的话也越来越少。
我妈妈今天穿得很朴素,没夸张的花色,也没有化浓妆,我能感觉出来她接近校门时候的僵硬,很少有的,我觉得跟我走在一起的妈妈才是个孩子,幼稚、迷茫、值得同情。
老师办公室跟我的教室在同一排瓦房,对于没参加过我家长会的妈妈来说这里非常陌生。
我跟妈妈敲门进去,几个老师正围着火炉聊天,她们说这几天县里丢了好多小孩。另一个老师担忧地说她亲戚的小孩也不见了,家里人都快急死了。
见到我和我妈妈,正端着玻璃罐头瓶当水杯喝开水的女老师愣了一下之后起身走过来:“你是余邵荣的家长?”
“对,吕老师,余邵荣昨天生病了没来上课,我是来给他补假的。”
我妈妈知道如果她不来补假,老师会狠狠批评我,而且我还会失去得小红花的资格,她大抵不知道小红花对儿子有什么意义,也不觉得学生被老师批评下天经地义又有什么好害怕,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过来一次。
“啊对!昨天余邵荣也没来上课,我们还以为……”吕老师的音调很奇怪。
“以为什么?”我妈皱眉头。
“没什么,回来就好,”吕老师上下审视的眼神里夹杂着疑惑:“你……真的是余邵荣家长?你是他什么亲戚?”
“我是余邵荣的妈妈。”
对于年龄二十六岁刚结婚不久还没有孩子的班主任来说,我妈妈的外表显然跟其他学生家长看起来有很大不同,她不可能没有听过关于我的传言,所以她的眼神也格外复杂。
她是我的班主任,自然知道我脸上常常有伤,这在有酗酒和没工作父亲的学生脸上很常见,她大概能猜到我妈妈也能归到那一类,只不过亲眼看到我妈妈的时候可能很难把眼前堪称文静的年轻女孩跟她脑海里的败类合二为一。
“余邵荣……他在班上比较安静,不过对学习比较放松,我们在学校能督促,你在家里也要多操心!”很显然班主任没有什么话想跟我妈妈多说,所以用很公式的套话来打发她。
“嗯,我会好好管他的,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你们上课了。”我妈妈也没有多废话的意思,她讲得很生硬,恨不得立刻逃出去一样。
只要补假就有不被检查家庭作业的特权,这一早晨我都心情愉悦,现在上课的内容我很难听得进去,所以绝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发呆,或者偷偷在课本的角落画画消磨时间。
我这一整早晨心情都不错,我兜里揣着巨款,或许我会给自己买一整排娃哈哈;也能买十包带玩具的朱古力豆或者十包熊毅武方便面;买一个漂亮的塑料文具盒跟一大盒彩色橡皮泥也不错;我甚至能在一整星期把校门口热烘烘、夹老板秘制辣酱的油旋当早餐……
第三节课下课的铃声响起,我手揣裤兜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这跟被强灌三盅红星二锅头后头晕目眩的感觉非常相似,只是没有恶心想吐,只有满心暖烘烘的幸福。
“余邵荣你笑啥?”慧慧在整理她的破铁皮文具盒,生锈变形的薄铁皮盒上贴了几张卡通动物的贴纸,她正强迫症似地把几根铅笔从长到短整整齐齐器地靠边沿排列,然后把橡皮擦、卷笔刀和一小块原本橘红,现在被玩得漆黑的橡皮泥安放进去。
“我有钱了……嘿嘿,还在想怎么花。”我要很克制才能不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失去许多记忆以后我总是不由自主就变得很幼稚,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我的想法跟行为。
“啊?”正入殓师一样满脸庄重往小棺材里塞文具的慧慧抬起了头。
“没,我发神经呢,你不用管我!”我拎起书包往外走,慧慧三两下把剩余的文具塞回文具盒,也提着书包跟在我后头。
课外活动我俩照旧坐在台阶上翻花绳,今天天气比往常冷,我最暖和的大衣又没了,外头穿的是一件薄外套。每翻一两次花绳我都得把手捂在嘴前面哈气,我手背原来皴得厉害,被白色光团给‘医疗’了一遍之后白嫩得像玉一样,不过现在虎口跟关节上已经都被风吹开了细小的裂口,里面显露的肉颜色殷红,稍微动一动都疼得我龇牙咧嘴。
“要是能戴手套改绷绷就好了。”慧慧翻着我手里的花绳,很羡慕地看一个正跳皮筋女生的手。‘改绷绷’是我们这里称呼翻花绳的方言,慧慧说的那种手套是五个指头分开的手套,要专门买,比自己家针织笨口袋似的毛线手套看着漂亮多了,还灵活,玩砸沙包的时候都可以戴着。
“那个手套又贵又难看,还不暖和,我把手揣兜里多方便。”我嫌弃地反驳慧慧,我可绝对不能把我的巨款浪费在这种没意思的东西上。我搓搓僵硬的手去解花绳。
有人拍我脑袋:“余邵荣你怎么昨天没来学校?”
“谁敢拍我头!”我小时候个子矮,最烦人家拍我头了!
“我呀!我们昨天过来找你两趟呢,你都不在!”说话的人穿着颜色鲜艳的花毛衣外套,脖子上围了条红彤彤的漂亮围巾,是上星期自称我哥哥的‘娃哈哈’。
“哎呀!”慧慧拍了下腿一脸懊悔:“我还记着要给你说他来找过你呢,忘了!”我心想慧慧小小年纪就这记性,以后跑不了又是个马大哈。
“你找我干嘛呀?”阳光很耀眼,我抬头眯眼睛看他们,‘娃哈哈’后面还有另外俩高年级男生憨态可掬地站着,估计是他同学或者朋友。
这小哥们没想到我态度这么冷,假装凶巴巴地说:“关心你呗!”他端详我白白净净的脸:“脸上的伤都好了?亏我今天专门带来药想给你抹呢……嘿嘿,还是这样好看!”
我心说你小子怎么这么轻浮,没看见我嫌弃你呢么?
“你怎么穿这么薄啊,这不冷吗?”他摘下围巾往我脖子上套。
“欸你干嘛呀!”我赶紧往开挡。
“别瞎动!”他在我脖子上抽了一巴掌:“乖乖戴好!”
“我身上脏,给你弄……”
“这个给你了,我家里还有呢!”他不由分说把围巾兜我脖子上暖暖地围两圈,还从身边的小兄弟脑袋上揪下来神气的军暖帽,也扣我脑袋上。
“喂,这是别人的帽子,你别啊!”我可从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人:“而且我身上衣服不干净,都给你们弄脏了!”
“他不冷,这个你先戴着,我给你买新的,”那哥们帮我整理好帽子和围巾:“戴好,可别感冒了,我下午给你带衣服过来!”
“为什么呀!”我不明白,我没跟这哥们说过几回话,他凭什么这么帮我。
“对了,”眼前的男生一拍腿:“你同桌说你们班有同学欺负你,我还想看看是哪些小杂碎。”
“啊……这……”我知道人家也是好意,但我真没想到还有人为我打抱不平,我尴尬之余又受宠若惊,但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班里具体谁欺负我。
“你嘴角真的全好了啊,那天看着怪吓人的。”红围巾又把手伸过来端着我脑袋仔细研究,我戴着人家给的帽子和围巾,也不好意思打开他的手,期期艾艾的没挣扎。
“喔,还有,给你带了哇哈哈!”他笑着在兜里一掏,拿出来瓶娃哈哈,连着吸管塞我手里。
“你自己喝吧,我要喝自己买!”我余邵荣现在是有钱人,自己也能买得起。
“你下次再自己买呗!”他一点都不因为我三番两次拒绝而生气,非常有耐心,始终笑得很温暖。
慧慧在旁边羡慕地看着,尤其是我拒绝的时候,她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她怕是做梦都想不到,我能这么干脆地拒绝大家梦寐以求的哇哈哈。
“我不想喝哇哈哈,真的,谢谢你的围巾和帽子,这已经帮大忙了。”我真的很不好意思,所以跟他说话也生硬不起来。
“那给你同桌吧!”这哥们把‘娃哈哈’递给慧慧,慧慧惊讶地张着嘴,满脸通红地接过小小的瓶子。
“小妹妹,谢谢你平常照顾余邵荣!”这哥们声音很暖,特别有礼貌,还给慧慧眨眼睛。
“……”慧慧脸胀得通红:“我……我和余邵荣才是最好的……”她倒是硬气,但捏着娃哈哈也没把话说完,况且给我围巾和帽子的家伙也没再继续理她,已经又跟我说话了。
“时间还长,我带你去操场上玩吧!”他揽着我肩膀招呼我:“本来过来收拾欺负你的小杂碎的,不过你在,正好和我们一起玩。”
“玩什么?”我歪头看他:“得带上慧慧,不然我不去。”
“那没问题!”我答应显然让他非常高兴,嘿嘿直笑,脸上还现出酒窝来。
这哥们又阳光又开朗,看着真有点小帅,我竟然记不得他,真是古怪。
“你想玩什么?”他问我。
“……我俩什么都行,看你们吧。”我拉着脸红扑扑满是期待的慧慧。
我跟慧慧除了翻花绳和跳房子之外再什么都不会玩,四年级的学生都会搬去教学楼里上课,平常他们课外活动不是在教学楼前面的花坛附近就是在旁边的大操场,跟我们这些只会乖乖待在教室门口小场地不挪窝的一年级学生玩的东西截然不同。
“好嘞!那就包在哥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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