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送信
按照香奈的说法,她早就在暗中观察自己的心性,直到今天从春口中得知两人发生冲突。在追问了其中经过后,她才最终放下心来,认定自己并非贪婪冷酷之人。
帮忙送信对她是件小事,可听香奈这么一说,这活似乎还有潜藏的人身危险。她有些犹豫,但事到临头自己也已经没得选。
香奈放下身段,请求而不是用春的事威胁她,已经显露了足够的诚意。她叹了口气,询问道:"我答应你,但是我要用什么理由才能离开京极屋呢?"
相比起高级游女能获得前往游町屋的浴池,沿街茶馆店铺休闲的自由,新人和中级以下游女们的待遇便直线而下。初来乍到的女孩们被看的很紧,那些店铺内高昂的价格也让大部分游女望而却步。
她这几个月一直在京极屋里忙的团团转,洗澡也只在京极屋的内汤,除了被香奈派出去买香粉那次,根本找不到擅自离开的理由。
"由我带你出门太过显眼,就算找理由派你出去,次数一多也会让老板娘生疑……"
香奈想了想道:
"夜见世开始前的两个时辰,我喜欢单独在屋里给熟客写信。到时候我会告诉别人你在为我侍笔,你就趁着这个时候溜出去。"
"这……可一名秃独自走在路上也很奇怪,要是有人认出我,上报给老板娘怎么办?"
她有些为难,有花魁圆谎确实可以撑一段时间,但京极屋的眼线可不只局限于这栋楼内。
"这我自有打算,你就放心好了。"
香奈打量了晴子一阵,神秘的勾了勾她的下巴,
"这么多年的花魁不是白当的,到了那天我会想办法把你打扮成来运货的杂役。相信我,如果不是极其熟悉的人,绝对认不出你的样子。"
听上去……不是很妙。
她把怀疑和不安咽回去,忍不住吐槽:"行吧,不过七年没联系,您的第一封信可别写的太长,我怕怀里揣不下这么多纸张。"
香奈被她逗乐,捂着嘴笑了一阵,抬头时眼中有种温柔的平静:"不会的,我早就不配和他说话了。写这封信只不过是想劝他早日离开,别再为我这种女人荒废一生而已。"
不是叙旧,不是传情,而是想要让对方放弃吗……
"可、可你明明————"
晴子想要追问,香奈却忽然把食指抵在了唇上。她戛然而止,房间外的走廊响起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有胆大的番头扣响门扉,轻声询问花魁是否需要人帮助。
"我很好。"
香奈转变语气,方才那点怅然消失无踪,她冲晴子摇了摇头,示意她尽快退出去。
她们独处的时间已经足够久,再这么下去就会惹人生疑,况且春的事也得尽快处理。
"…我明白了。"
她看了看门扉,又看了看香奈,最终只能低下头,行了道别礼。
香奈的竹马名叫左田久世,目前在游郭一间特殊的茶屋中工作。
这种茶屋有时也被称做扬屋,是花魁和新客间的介绍人。按照规矩,在登入花魁闺房之前,新客必须先在此处彰显财力,邀请花魁宴饮至少三次后,才能获得同床共枕的资格。而声名远扬的花魁道中,指的就是花魁从所在的游女屋前往茶屋见客的过程。
据香奈所说,她每次前往茶屋时那里的守备就会变严,别说送信,连和左田久世说话的机会都为零。
老板娘把他安排在那里工作,让他远远看着自己倾慕的女孩辗转在不同的男人之间,所寄的信也全部石沉大海。着实是一种折磨人的手段。
晴子还未曾陪同香奈去过茶屋,作为花魁的秃,初次去往茶屋必定是打扮精致,在花魁道中梦幻盛大的阵仗中走过这段路。
但如今的现实是她穿着京极屋不知哪个杂役的旧常服,头发被披衣裹的严严实实。香奈用她出神入化的化妆邪术把她的脸涂的像个卖炭翁,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面前站着的是个邋遢的男孩。
"我只能掩护你两个时辰,在钟楼打鼓之前,你必须要赶回来。"
出发之前,香奈的叮嘱让她体验了一把灰姑娘的紧迫感,而她的仙女教母正小心的把信件塞进她的衣服夹层里。在又一次不放心的让晴子重复了路线后,香奈紧张又期待的目送着她出了门。
"路上千万小心……我和久世……就拜托你了。"
她深深的向晴子行礼。
……
再一次站在游郭的主街道上时,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比起夜晚,黄昏时分闲逛的客人较少,更多的是穿梭在各个游女屋招揽生意的商人和工匠。她伪装成运送杂货的伙计,把脸深深的藏在披衣后面。
她想过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再逃一次,但经历了上一次失败,也听过了香奈的故事,她明白盲目逃跑并没有意义。两个时辰的时间实在太短,就算她侥幸出了游郭大门,也很快会被追来的妓夫抓回去。
……而且很可能那个人就会是妓夫太郎。
想到他抓人的手段,晴子不经打了个寒颤。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低着头尽可能的避开人群走。但主街上难免会遇到人流聚集处,没过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一阵喧哗声,看热闹的人围成一个大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真麻烦……
她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拉紧披衣的边缘,试图低调的从路边挤过去。当奋力钻过摩肩接踵的人流时,她无意间从人群的缝隙中暼到了包围圈的中心。
————这一眼让她深深的觉得缘,真是妙不可言。
方才出现在脑子里的人此刻具象化在她眼前,引起骚乱的正是她的老熟人妓夫太郎。
他似乎正在执行他的讨债工作,脚下的欠债人已经鼻青脸肿看不清模样,身上的钱袋被无情的翻了个底朝天。
人群的围观和惊呼并没有影响到他,妓夫太郎甚至故意甩了甩镰刀,在一片恐惧的惊叫中哈哈大笑起来。
"………"
这是谁?不认识。
晴子果断移开视线,准备远离一切麻烦的根源。她猫低身子加快步伐,直到转过一个无人的拐角,那些吵闹声远的听不清后才庆幸的松了口气。
然而正当她得意时,右肩却冷不防的被人拍了一下。
"你又逃跑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她的魂差点随着这一拍飞出身体,一转身看见的就是那张本以为已经逃开的脸。妓夫太郎挑着眉,毫不犹豫的点出她的身份。
出发前香奈信誓旦旦的说这造型就算是老板娘来了都要认个五秒,而她也确实成功的在厨娘的眼皮子底下从后门混了出去。
……这装扮绝对无懈可击,刚刚她和妓夫太郎隔着起码五米远,他到底是怎么在人群中靠着遥遥的一眼认出她来的?
"你你你———"
她紧张的整个人都在结巴,
"你怎么认出我的?这副样子明明我自己照了镜子都吓一跳!"
妓夫太郎显然对吓到她这件事很得意,他从头到尾打量了她一遍,发出一阵夸张的嘲笑:
"我也不太清楚,但总归不是很难。虽然外貌上确实不一样了,但我一眼就觉得那就是你。不过这打扮……一般人大概还真猜不出来,所以你确实是又私逃了?"
她躲开妓夫太郎跃跃欲试,想抹去她妆容的手,心有余悸的把心跳按下去:"不,不劳你操心了。这次是出来办事的,我会在夜见世开始前回去。"
她强调了回去二字,但妓夫太郎显然并不相信。他长长的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道,"也是啊,游女出来办事,都要打扮成这副脏兮兮的样子,还不希望别人认出自己。"
他话中的揶揄让她好气又好笑,干脆撞过他的肩膀往外走去,身后很快传来跟上的脚步声,晴子回过头瞪了妓夫太郎一眼,
"跟着我干什么?你这会儿该去找老板娘交收回来的债了。"
妓夫太郎懒洋洋的缀在她身后,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债什么时候交都可以,但爱逃跑的秃只有一个。我得看着不让你跑的太远,不然到时候还不得是我劳心费力的来追。"
"……"
反正她并不是在私逃,妓夫太郎爱跟不跟。可想到这是香奈的秘密,晴子迈出一步,又犹豫着停住了。
"放心吧,我对你要做的事情没有兴趣。",看出了她的顾虑,妓夫太郎打了个呵欠,"只要你不私逃,其他事情我都懒得管。"
也是,游女屋之间的弯弯绕绕不在妓夫工作范围内,她了解妓夫太郎的性子,拿不到酬劳的事他从来都没兴趣去打探。
晴子放下心,立刻按照原定的路线继续前行。本来她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但妓夫太郎这一打岔反而把紧张感消除了不少。也许是因为两人同行,她的心态慢慢放松下来,很快便赶到了茶屋门口。
天色逐渐转暗,她的时间已经不多。
原本的计划是找一个陌生人代为递贴,把左田长世叫出来。但既然意外遇见了妓夫太郎,她便省去物色人选的步骤,打算就地取材。
晴子勾勾手指,把缀在身后的尾巴招了过来。刚开始对方兴趣缺缺,但听说这事能让合作的生意延续下去后,他便改变了态度。
趁着妓夫太郎在门口和伙计交谈,她偷偷溜到僻静处一株松树下等待。一个身着短卦的男人很快从茶屋出来,在街道上迷茫的四处张望。
晴子探出半边身子示意他过来,又瞪了一眼还想要跟上的妓夫太郎,示意他们需要独处的时间。
香奈的竹马是个清俊的青年人,即使莫名其妙的被陌生人打断了工作,言行间还是温和礼貌,很加人好感。
她不剩多少时间,只来得及把信件交给对方,前因后果一笔带过。匆匆离去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孤单的松树下,青年捧着信缓缓蹲下身,隐忍的把脸埋在了膝头。
"………我不会离开的,下月的信还会按时送到,请你转告她。"
她不再去看那微微抽动的肩膀,从小路出来后,妓夫太郎却不见踪影。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不敢在茶屋门前停留太久。
她以为妓夫太郎会等在原地,然后一路监视她回去。她甚至都想好了回到京极屋后要怎么嘲笑他今天的失策,可他就这么不见了。
也许他失去兴致,决定放过自己。也许他有什么急事,所以突然离开。
他们并没有约好一起同行,妓夫太郎跟着她也不过是为了工作。现在他走了,她明明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自己大概真的是太寂寞了,他们甚至都算不上朋友。
晴子摇了摇头,把那点莫名其妙的失落压了下去。
大行灯依次被点燃,衣纹坂处逐渐有客人的说笑声传来。最后的霞光把云层染的通红,再过一会儿,代表营业开始的鼓声就会响彻游郭。
她没有时间再犹豫,立刻原路返回。出发之前香奈特意提醒过她游郭的危险之处,为了避免碰上浪人和混混,她往返都冒着暴露的风险选择了人多的大路。
夜风把披衣吹的鼓胀起来,她尽可能的把头埋低,只敢看自己脚尖前的三分地。但如此一来,匆匆间不免撞上些同样赶路的行人。
"喂!撞了人也不道歉,真是嚣张的小子。"
这人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怪异的熟悉感一闪而逝,身着男装她不便开口,只能心怀歉意的冲对方鞠了个躬。见她态度恭敬,男人骂骂咧咧与她擦肩而过,报复性的扯了一把她的披衣。
晴子一直防备的拽着系带,这一扯有惊无险的只露出些许鬓角。她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向前时,却毫无预兆的被扳住了肩。
"喂喂喂………不会这么巧吧?"
高大的黑影笼罩下来,她被连挤带推的搡进一边的小路。主街上的人仿佛看惯了这种场景,见怪不怪的避开了他们,以免引火上身。
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自己到底又是哪里做的不对,才引来这样的麻烦。眼前骤然明亮,遮挡视线的披衣被猛的掀开,她惊慌的抬起头,和面前的男人视线相交。
那种熟悉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男人的左眼被眼罩覆盖,腰间别着太刀。他的模样和数月前不大相同,但身形和声音逐渐让她回忆起初次出逃时,在罗生门那个噩梦的夜晚。
"长的好像和那天不太一样?没关系……那就说句话来听听看吧。"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立刻闭紧嘴巴一言不发,可眼中泄露的恐惧已经让男人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白色头发的家伙……游郭可是不多见啊。前些月时我在罗生门就恰巧碰着了一个,结果还没尝着味道就被赶过来的疯狗伤了眼睛。"
果然,他就是那天在暗巷里袭击自己的两名醉汉之一!
那天她跟着妓夫太郎离开时,这两个人一直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她还以为他们已经死在了妓夫太郎手里。现在看来当时他们只是重伤,而且受了这一顿打,行为也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哈……我还以为这血仇只能自己吞下去。没想到老天让咱们又碰到一起,新仇旧恨,咱们今天就一起算了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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