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十三)
陛下明显是循贵妃而来,一身深色交领常服,只在袖口上有暗红色的龙形绣纹,眼如丹凤,眉目含情。
他视左右如无物,快步走到贵妃身边,径直揽了她腰,笑声问:“怎么到这儿来了,难怪孤寻你不见——孤给你拿了件好玩的东西。”
“是什么?”贵妃眼睫扑闪,不掩好奇。
一旁被两人不约而同忽视的王荣华,因为贵妃转头的动作,才注意到她发髻上插戴的正是小国供奉而上的顶级明珠打造、以巧夺天工闻名于世的金凤步摇冠!
她眼神再向下——就连贵妃腕上一只不起眼的手镯,细看都是此间难寻的玉色。
就更不用提,陛下已经数次开私库,各项奇珍异宝一路招摇过市,流水般送至贵妃的昭阳殿。
两人都没注意到王五娘的灼灼眼神,仍在自顾自交谈——
陈一擒住爱妃的纤纤玉手:“你去看不就知道了。”
“什么嘛~哼,我自己看,不好玩的话,陛下要赔我!”
“那可说不定——”
贵妃被皇帝拉走了。
转身的一瞬,陈一却一扫柔情,冰冷的视线睨过表情略显灰败的王荣华。回过头来,又是那个在贵妃面前判若两人的陛下了。
只留下王五娘被生生骇在了原地。
她忽然想到了当年自己哭着闹着死活要进宫的缘由。正是彼时她在守岁宴上所见到的,新皇这份目中无人、仿佛天下人在他面前尽如草芥的睥睨与豪情。
如今看来,皇帝睥睨依旧,只不过,她却未能如愿成为暴君另眼相看的那个人。
也永远不会。
“嚣、嚣张什么!”王五娘攥紧巾帕的手都在抖,“不过是一朝得意罢了!迟早有你——你们——跌落成泥的那一天!”
她望着两人相携远去的背影,眼神逐渐发狠,嘴唇翕动:“不识抬举,不识抬举——!陈一,亏我还想过要助你一臂之力……不过一个、一个傀儡罢了!——都给我等着!”
“我王五娘,偏要配这世间绝顶的男人!”
这边厢,贵妃被皇帝领进殿来,迎面便见案上正摆着一盘水灵灵的葡萄。
“如何?贵妃喜欢吗?”陈一挑眉,“现在北方的蒲陶尚未至成熟之期。所以这可是自南方带来的品种,风味甜度与北地有少许不同。”
“喜欢!”贵妃果真眉开眼笑,“太史公曾于《史记·大宛列传》中记‘宛左右以蒲陶为酒’——那想必陛下定是还有其他的咯?”
陈一捻了捻指尖:“好吧……真是瞒不过你。不过酒得等到晚上再说。”
“还有,前些日政令遣送下去,为防下面人弄虚作假,孤还特地命专人去岭南等偏僻之地行此事,许令粮食布匹、医药钱爵相换,以千金买骨。倒是真吸引了不少人前来,甚至还有当地土族献上新种,有几种还被诊出可入药,对刀枪外伤有奇效。”
陈一挨着贵妃坐下,绕着她背后垂下的头发:“贵妃进言有功——史官需得好好给爱妃记上一笔!”
……
近些日子,太医署说因为贵妃身体需要调理,这段时期最好还是禁房事。说这话时,太医令小心地觑了一眼陛下的脸色。
陈一神色平淡,只挥手让他退下了。之后就果真“安分守己”。
因此,有些日子没做的的两人夜里肆意恩爱了一番。
沐浴过后,陈一抱着四肢绵软的贵妃上了龙榻,然后倚在床边,给趴在自己身上的人轻轻擦拭头发。
王攸宜咕哝着什么,不时有温热的吐息痒痒地氤氲在他胸前。
陈一显然心情大好,笑吟吟问道:“嗯?爱妃又在说孤什么?”
他的爱妃羞恼地伸出爪子挠了他一下。
“嗯?方才孤让贵妃……还不够舒服吗?”
亮出爪子再挠一下!
陈一握住她的柔胰:“乖了乖了——”
他掐住人的腰,把软绵绵的人提起拥在怀里,正面勾了一下王攸宜的鼻尖:“今晚上回敬给我的还不够吗?”
贵妃显然对自己的作为心中有数,意思意思哼了一声,又埋头扎进他怀里。
“你说,”她声音骄纵,“今天下午你去找我,是又想做什么坏事?”
陈一装模作样地苦思了一番:“唔……想念爱妃?”
爱妃一口咬住他的脖子。
“嘶——”陈一低喘一声,“那爱妃以为孤想要如何呢?”
含着他的喉结磨牙。
“嗯~王司徒的小孙女,他嫡长子王四郎、给他生的嫡孙女——就是小时候整天鼻孔朝天的那个,你还记得吗?”
王攸宜在他怀里动两下,抬头,然后假笑:“这……妾,真是记不太清楚了呢。”
说实话,这么多年以来,王攸宜被藏在冷宫,之后又是掖庭尚仪局,改名换姓,面对来自嫉妒她容貌待遇的小宫女的明争暗斗也就罢了,平日里需要努力完成那些宦者女官私底下为了打造完美的礼物、给她进行的各项培训课程,她自己还要从偶尔的只言片语和蛛丝马迹里,推理自己可能存在的仇人的轨迹。
她都已经这么忙了,怎么可能还记得儿时的一点区区小事,甚至根本是自己讨厌的人?有这个功夫,她去多背一卷书,不香吗?
陈一看她这番反应是真不知道,啧了一声:“你个笨……嘶,算了——就是小时候想要仗着她爹,要把你推湖里的那个鹦鹉啊!”
“……”刚自陛下颈间松开口的王攸宜觉得自己好像想起来了
就是那个偶尔见面,每次都会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新衣和新首饰,非要周围的小姐妹吹捧她,如若不然就开始撇嘴委屈掉眼泪撒泼打滚闹不依的王鹦鹉——啊呸,都怪这狗皇帝——王五娘?
这个男人从小就装得厉害,表面上清清淡淡,其实暗地里熟了之后,非要别人关注他,不然就默默死盯着你,直把人盯得良心扛不住,觉得单独丢下他可怜巴巴而坐立难安,偶尔再毒舌一把,气的人跳脚。
话说回来,王五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家里娇宠太过,颐指气使,看上去容貌气度大打折扣。
当时王五娘隐隐看不上年纪相仿的其他皇子,想要和长得最好看的嫡皇子一同玩耍,被陈一当面拂袖而去给生生气哭了。
不仅如此,她觉察到幼年的陈一和王攸宜吃茶点说小话,见两人态度亲近,更是不服气,甚至还找过几次小攸宜的麻烦。
这让小攸宜每每提起她,都要小大人一般模样地唉声叹气,惹来父母一顿笑。
这天王五娘又主动找茬,被“路过”的七皇子冷淡着说了一声“真丑”,在一众人面前自觉丢了面子的她哭着跑走了。
然后刚带着侍女走远一些,又被突然飞出的鹦鹉当面说“真丑”。
正巧,那段时间窦贵妃养了一只鹦鹉。窦贵妃本就仗着皇帝的宠爱,在宫里没少落已然渐渐失宠的皇后面子,那鹦鹉也跟在其身边有样学样,平日里趾高气扬,还学舌了不少难听话,什么宫中有人已年老色衰、其他美人都是不入流的小婢云云。
——椒房上下都在郑后的约束下,秉持着皇后气度,一盖对风言风语置之不理,就像平时宫宴一样,除非必要,拿窦贵妃当空气,这让本以为自己能气得皇后失态的贵妃,反而自己气不过地跳脚了一番。
而王五娘尚在宫内,就胆敢走到“无人之处”指桑骂槐皇后亲子,其性情可见一斑。
本就被七皇子伤了自尊,之后竟还要一只畜生的侮辱,她气头上哪还管得了其主人是谁,当即扑上去就扼死了这扁毛畜生,还踩了好几脚。
说起来,王五娘即使平素内心隐隐看不起窦贵妃的出身,但也绝不敢至于犯上若此,更何况她本是宫宴常客,哪能不知窦贵妃养的鹦鹉,也曾和小姐妹私下说过有关这鹦鹉的笑话,把两方都取笑过一番。不过是情急之下,难以自控了。
因为逛园子先到一步的窦贵妃阻拦不及——话说她本来听小姑娘指桑骂槐听得还算开心——此后她倒是还想借此搭上前朝赵郡王氏的关系呢。
事后,七皇子虽没说什么,但小攸宜却听他轻嗤一声,脸上隐隐的得意转瞬即逝。
回忆结束,王攸宜黑亮的眼睛盯着陈一:“陛下肯定不会无的放矢——话说,妾还要觉得,陛下才不会无缘无故地把对我有敌意的人放出来呢。”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他哑笑:“当然——”
“唉,”陈一把贵妃压回床榻上,“明天肯定又要有人给孤找事了——你要先补偿我……”
“呜——走开……”
第二日朝会,果真如陛下所料,王司徒门下官员率先发难,当朝弹劾贵妃如今身为天下女子表率,恃宠生骄,善妒成性。
旋即,大司空门下也不知如何想的,立时出来更多人附和。
“……所以,陛下万不可独宠贵妃,以使之生出独占之心呐!”
陈一怒极反笑:“那依大司空所言,孤该如何做呢?”
被点名的大司空依言出列:“自要看陛下心意。老臣也只是觉得贵妃确实跋扈了些。毕竟陛下一举一动皆为万民典范,实应……多注意些。”
“那司徒大人呢?”陈一语气古怪,“不如……孤多宠幸一些贵女?司徒的孙女、王荣华可好?”
王司徒当即俯跪:“臣万万无此心……”
“那你想要干什么!”陈一喝道,“司徒今日如此放任非议帝王家事,难道孤要宠爱哪个女人,还要听从你等的意见不成?”
“臣等不敢——”这话说得诛心,庭中顿时乌泱泱地跪倒了一大片。
“呵,还有你们不敢的?”一时的声色俱厉后,陈一似乎又觉得疲惫,使劲按揉了一下额角,沉声道,“否则,昨日孤刚将王荣华禁足,今日,司徒门下就联合众人向孤发难——难道司徒还妄想与先帝朝一样,与妃表里,管擅朝政?”
王司徒一时涕泪俱下,颤颤巍巍道:“臣对大虞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昨日臣孙女连夜传讯,哭求说自己几欲寻死,都是臣那老妻心疼儿孙,情急之下唯恐孙女有恙,这才失了分寸。昔日先帝嘱托老臣辅助陛下处理朝政,数年来臣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生怕有疏漏之处,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祸起萧墙……
“陛下——老臣侍奉过三朝国主,情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绝无此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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