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陆久安震惊，即使她自认口才不错，可是面对女孩的这句话，她居然找不到反驳的话。
为什么要工作？因为工作能赚钱，赚钱能养活自己，自己能养活自己人格才能独立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嘛，为什么在这里还会被质疑？
陆久安良久无语，她上次听人这么讲，还是满清的八旗子弟，英国的绅士贵族，但人家自有奴仆养着，有整个国家可以给他们吸血，他们当然可以摇头晃脑地问：“工作是什么？工作日是什么？”
可这些女孩有什么？一个可生育的子宫，一个时刻会面临难产，生育越多越虚弱的身体，这分明是在拿命换钱啊，就这样还不想工作呢。
哪知道，面对陆久安的质疑，对方也是很坦然地报以疑惑：“可是我们不工作，难道就不需要生孩子了吗？生孩子确实是危险，但我只需要承担这一份的危险，孕期也能吃好的还能多赚点粮食，挺好的。你让我们出去工作，非但没有降低我们的危险，还多让我们受了一份罪。”
陆久安不可置信：“你们当然可以选择不生养孩子，你们都能赚粮食了，就没有必要再通过生孩子赚了。如果有谁敢质疑你们，你们可以把粮食拍在他们脸上狠狠回击。难道你们从来没有想过？看着我这样进进出出的，就从来没有心生什么其他的理想目标？”
那女孩答道：“可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是普通人，你是被神选中的人，我们不能因为羡慕你，就把你的人生当作我们的目标，那对于我们来说太悲惨了。我们在小寨里出生，也会在这里死去，我们的生活里只有吃饭睡觉生孩子三件事，还敢有什么奢求？也请千万不要让我们有。”
陆久安说不出话来，那三个女孩走了，她还伫立在原地，深深感到无力。
蒋炳见状，道：“她们不想要就算了，陆小姐，另外再挑几个人给我带吧。”
陆久安头疼，让他自己去挑三个人，自己匆匆地去找穆九。
她很少在这时节回去的，让窠窝里三个人都愣了下。朱学英忙起身给陆久安倒杯水，直到此时陆久安才发现窠窝里多了块写满字的石板。
“你们在干什么？”陆久安好奇地捡起石板，看上面的字。
朱学英把杯子递给她：“在教穆九认字，那天古蛟和周悟讲了点祖国的事，他有了兴趣，想让我们教他识字，我想闲着还是闲着，就教了。”他看着陆久安的神色，有些忐忑不安，“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妥当？”
“倒也没有。”陆久安放下石板，转而挑眉看向穆九，“白教？”她随口诹来，“朱老师可是我们那儿的特级教师，他的课都是一堂难求，很贵的。”
朱学英不敢说自己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学老师，低着头当没听见。
穆九做了二十年的文盲，当然无法判断朱学英课上得怎样，只是觉得他确实学到了很多，于是道：“不白教，我可以帮朱老师杀个人或者星兽。”
吓得朱学英道：“我的仇人远在天边，你是杀不到的，还是不要随便喊打喊杀得好。”
陆久安把话接过去：“那这机会让我用了成不？回头遇到事，我再补给你。”
朱学英自然是答应的，陆久安便对穆九道：“帮我端了蝗兽的窝。”
蒋全也想端蝗兽的窝，虽然目前为止很难判断他究竟是不是出于真心。穆九沉吟了下：“那你还得绕点药品给我。”
陆久安道：“凭什么，你要识字就只能在朱老师这儿认，只此一家，过了不候。”
穆九淡道：“我可以不认字，可这蝗兽你非端不可。”
陆久安道：“两颗消炎药，不能更多了。”
穆九道：“可以。”
于是交货，前后不到两分钟，交易进展得很顺利。
古蛟觉得陆久安还是天真了，扯着她的袖子问：“陆姐真不多谈谈？要不还是让我去砍价吧，我没当兵前常陪老妈逛街，砍价什么的我在行多了。”
陆久安道：“你不懂，这波是三赢。”
没朱学英这出，陆久安也要请穆九端蝗兽，那时肯定就不是这个价了。何况，朱学英授课，她陆久安又没有什么损失，这波纯粹就是她占了朱学英的便宜。当然，看朱学英课上得很乐呵的模样，相信他也不介意，所以才说是三赢。
不过，穆九这个商人竟然一点不奸，也是蛮出乎意料的，陆久安还以为他会往上再抬价呢。
她又哪里知道，没有星兽，穆九也快活不下去了。
穆九道：“现在就去，前后用不了多少时间，回来还能赶上中饭。”
于是两人出发。
穆九确实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能用正常的速度走路了，两人没用多少时间就到了那洞穴。他对陆久安道：“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
陆久安点头，塞给了他一个手电筒。
穆九鸦羽似的睫毛微垂，没推辞，握着还带着陆久安体温的手电筒孤身进洞。
但他没有拧亮手电，陆久安不知道，基地的哨兵的住处是没有阳光的，在那种长久的黑暗里被压抑着，在意志力被摧毁之前，穆九为了像个人一样活下去，就已经学会了与黑暗共存。
他并不害怕黑暗，反而总觉得黑暗才是他的归宿。
穆九站住了脚步，等着蝗兽从深不见底的地洞里飞了上来，一簇簇地，向他亮出丑陋的獠牙，这个终身都在为吃奋斗的蠢东西，为了吃，抛弃了视线双足，只留下硕大的嘴巴和能让它们找到更多吃的翅膀。
祂们像是已经被祂们的贪婪欲望驯化。
穆九静静地往前走，他周身绕起线圈似的纤细长波，每一次从周身震荡开去，都像是炸弹弹出余波，只是震中心平稳，而余波过处尽是屠杀。
一只一只的蝗兽坠落在地，血淌在潮湿的地里，像是肮脏的花终于要归到尘土之中。穆九垂着眼眸静静看着，半晌，方道：“真的……好脏啊。”
话是这样说的，但他手里却没有犹豫。他捡起一只还在抽搐的蝗兽，拧掉祂的脑袋，从里面挖出了一块细长的棱锥般的晶石，面无表情地吃了进去。
有一天，他也会被驯化吗？
其实正在被驯化吧，从他再也无法忍受精神力翻江倒海得疼痛开始，他就注定只能成为废物，秽物了。
谁都不能救他。
陆久安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只这个哈欠还没打完，她就看到面无表情地站在洞口看着她的穆九，吓了一大跳。
这时候的穆九和之前的他都不一样，陆久安说不清楚是不是和他衣服上添了很多血迹有关，他看上去很冷，很硬，很扎手。那种感觉不像是出鞘的长刀，而像是冰棱。
“穆九？”陆久安起身看他，“你受伤了？”
让穆九干蝗兽，图的就是省时且把伤亡控制到最小，但陆久安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受伤，不能吧，明明他会控制星兽的。可一想到之前他一身的伤，陆久安又有些不确定了。
“你伤在哪里了？”好在陆久安不是那种活该挂路灯的黑心老板，员工负伤，她还是很有自觉地要担负起救治的义务，“让我看看，我先给你简单地包扎一下，回去让古蛟给你再看看。”
穆九道：“这次要拿什么换？”
陆久安道：“不需要啊，你是为我工作受的伤，当然得我负责。”
“哦，那可惜了，”穆九冷硬地道，“我没有受伤，这些都不是我的血。”
他转身就往来路走去，陆久安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小寨的衣裳都是统一采购，星球物资有限，根本没法在乎款式尺寸，所以那宽大的衣服套在穆九身上就跟个袍子一样。
此时正好有斜斜的阳光照着，细密密的光影穿过洗到快透的衣衫，虚虚拢住了少年劲瘦纤细的腰身，看上去用点力就能轻易把他折断。可陆久安知道不是，受再多的伤，他都好好活着。
陆久安追上去：“我说穆九，你有没有想过留在小寨？”
穆九面无表情：“不能，我还要报仇。”
“单你一个人能对抗基地吗？”
穆九像是被踩到了命门，周身的毛立刻炸开道：“我一个人怎么不能了？”
他突然的情绪激动让陆久安愣了一下，穆九像是头疼般扶了下额头，一句话都不多说，转头匆匆离去。
而陆久安伸了手，在看清手里缠绕的精神力时惊讶无比。在她的印象中，精神力就是柄刀，虽然锋利程度因人而异，但它毕竟是凶器，而绝无可能如此这般萎靡地挂在她的指尖，好像一根游丝。
而且精神力怎么会突然外泄呢？陆久安有些不明白，用手指搓了搓，没什么感觉，可那原本看上去很精神不振的精神力却忽然主动贴了过来，贴在她的指尖下，蹭了蹭，只是还没等它有更多的表现，它就支撑不住地随风散了。
所以，穆九这是精神池暴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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