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桃夭(10)
这一战结束后,林疏寒感觉有些脱力,送还令箭后,打了水,回到帐中,林疏寒对着水中脸上溅着鲜血的自己,在出神。
好热、好腥,刀刀见血,除了赢,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这就是真正的战场吗?现在好静,心跳好快,我是在害怕?还是在兴奋?为什么我的后背在发凉?好可怕!
林疏寒卸去腕套,看着手腕上的淤青,伸手轻轻抚摸,青肿的的地方热热的,不疼,但这何训练时受的伤,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林疏方过来的时候,便看见林疏寒在水盆前发呆的样子。林疏方一看就知道这是第一次抱着杀人心行事的林疏寒,因为战争的残忍,与自己心底的道义作斗争。
林疏方叹口气,走了过去,拿起放在以便干爽的布巾,沾了水,小心的擦干净林疏寒脸上的鲜血。林疏寒打的水是凉的,沾了水的布巾也是凉的,林疏寒火热的内心一下子降下温来。
过了许久,林疏寒开口问道:“哥哥,血好烫。明明去之前很忐忑,可真的打起来,却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可等结束回过神来,又忍不住害怕的发抖,止不住的发抖,感觉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很恐怖”
林疏方轻柔的抱住林疏寒,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温柔的说道:“这就是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任何一场战争,都没有绝对的赢家,更没有完全的正义者,我们要做的,只是对的事儿,而不是正义的事儿。”林疏方心疼林疏寒,可这就是真实的战场,不是文人笔下的醉卧沙场,痛快淋漓,而是用死亡与鲜血在心中交织出的善与恶的交锋。
“对的事儿?”林疏寒迟钝的大脑勉强的运转着,往常一瞬间就能想明白的事儿,现在要思考很久还是没有答案。
林疏方并不觉得这样的林疏寒懦弱,无论是以什么名义,杀人就是杀人,今天算是达卡走运,捡回一条命。可是这一步疏寒总是要走出去的,若是对杀人这件事本身没有恐惧感,那这样的人与禽兽就没了区别。疏寒会恐惧,是因为她有良知,即便为了自己的立场做这件事,但心中仍旧对此心怀敬畏,这很好。
“我们保家卫国,来这九死一生之地,为的是我们身后的人能不受战火之苦,不受流离之痛,作为我们的立场,杀多少党项的将士都是没错的,这是对的事儿。可如果对死亡本身没有敬畏,那与禽兽又有何区别?从我们踏上这片战场开始,便不再是纯粹的好人,可为了身后的人,便是入地狱滚一遭又如何?”
林疏寒双目无神,喘着粗气,嘴中喃喃自语:“入地狱啊!”
过了很久,林疏寒回过神来,从林疏方的怀抱中爬出来,恢复正常的神态,浅浅一笑:“哥哥,我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林疏方观察着林疏寒的神色,或许是兄妹间的心有灵犀,他觉得林疏寒已经踏过这一关,放心的笑了起来:“疏寒,你做的已经很好,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嗯。”林疏寒浅笑着点点头,又问道:“哥哥,每一个上战场的人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吗?”
林疏方似是想到了什么,从铠甲里面摸出一枚沁了血的玉佩,苦涩的笑着说道:“应该是吧,每个人在来之前都有觉悟吧,就算没有,上一次战场也会有的。可真正的战场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林疏方声音中有些哽咽:“哥哥刚入军营的时候,身边有个一样大的人,我们一起训练,一起期待着真正保家卫国的那一天,然后,怀揣着这样的心思,上了战场。”
林疏寒远远看着哥哥手中的玉佩,偏头问道:“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疯了。”林疏方眼中闪过一丝悲哀,林疏寒感觉到一股低压的气息袭来,林疏方说:“第一次上战场,我们是跟着父帅去驰援的。我们到的时候,满地都是尸体,死状各异,但大多都恐怖狰狞。血流了一地,空气中满是腥臭的味道,一脚踩下去又黏又腻,我俩很没出息的吐了。从那天之后,这人就变了,一个爱说爱笑的人,突然间每天都绷着一张脸,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训练。”
林疏方眼眶酸胀,无论过了多久,说起这件事儿,还是不能释怀:“终于有一天,他承受不住疯了。这是我那时从尸山血水里捡来的,不知道主人是谁,许是在血水里待久了,被染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一直收着,每次自己杀红眼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告诫自己,要对死亡心存敬畏。”
林疏方把手里的玉佩递给林疏寒,林疏寒拿着玉佩回想着林疏方的话,手指感受着玉佩冰凉的触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疏寒总觉得这玉佩比一般的阴寒许多。
单从材质上来说,这玉佩不算名贵,细看之下,玉佩上还刻有“文兰”二字,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林疏方猜测,这或许是哪个阵亡的将士心爱的女孩儿送给他的定情礼物,这女孩儿得知他死讯的时候,该是多伤心啊!
林疏寒鼻尖凑近玉佩,她感觉鼻尖处传来一股腥臭的鲜血的味道,很想吐,耳边也回荡请一声声悲鸣。许久,林疏寒问道:“哥哥,恐惧是一件好事,你想告诉我这个是吗?”
“嗯。”林疏方坦然道:“接受战争,接受死亡与鲜血,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我很害怕你会一面觉得自己上了战场却害怕杀人很懦弱,一面又觉得杀人负担太大,内心备受谴责而把自己逼疯了。”
林疏寒定睛看着林疏方,眼睛透出从未有过的光芒,坚定的看着林疏方:“疏寒明白了,哥哥放心,我的立场无错,我亦非嗜杀好战之人,在这里的每一条人命,每一滴鲜血,都是为了和平,即便满身罪恶我都会背负他走下去,去保护我身后的人。”
一转眼那个趴在自己怀里糯糯的喊哥哥的小团子长大了,林疏方有些遗憾,更多的是欣慰:“疏寒明白就好,哥哥不希望看到疏寒痛苦的样子。”
林疏寒绝美的面庞挂着坚毅的神情,无声的回应着林疏方:“哥哥放心,疏寒很强大的。”
“哥哥知道,疏寒很强大。”林疏方满目宠溺的看着林疏寒:“疏寒今日辛苦了,休息吧,哥哥也要巡营去了。”
“哥哥慢走。”
林疏寒这一战,振奋了北安军的士气,大挫党项锐气,可党项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战败,在库礼善和哈维尔的带领下,北安军和皇属军大大小小打了上百场战争,双方都没有一口吞下对方的实力,互相胶着着,这一拖,就是三年。
林疏寒从第一场和达卡的对阵中开始,不断成长,名气也越来越大,去年皇帝还给林疏寒改封号为安平,又赐了将军的军衔,如今她既是安平郡主也是安平将军,更是大齐自建国以来的第一位女将军。三年过去,林疏寒不仅没被这苦寒之地磨得容颜尽失,反倒是出落得愈发水灵。
林疏寒大大小小参加了几百场战斗,如今磨砺的愈发老练,只是林疏寒过分姣好的面容,对军中将士和敌人的威慑力不够。林疏寒请了位手艺精湛的老铁匠,打了一幅可以遮住一半面容的银面具,从那以后,但凡听到银面将军的名号,党项和山贼都要抖两抖。
月牙城外是三不管地带,连年征战,大齐和党项都没工夫管这里。两国虽是战时,可贸易还是有的,能在这种时候来往两国的商人,各个身家不菲,所以一些犯了事儿的人都跑来这里做山匪,专干打劫商人的勾当。林释也不是没管过,可挡不住有人动了心思,林释也只能等有了空闲,派兵去清缴。
最近月牙城平静,北安军和皇属军在休整,林释派了林疏寒去清库塔山的山贼,林疏寒带兵和库塔山的山匪打了两日,即便库塔山的山匪有地形优势,可挡不住林疏寒的军队训练有素,打了两天,除去抵抗时死了的人,其余一个不剩被林疏寒抓了回去。
林疏寒带兵到月牙城外,对守城的士兵出示了令牌,士兵打开月牙城巨大的玄铁门,林疏寒带兵一路飞驰回了军营。
晚饭的时候,忙完手上事情的林疏方来寻林疏寒,林疏寒坐在月牙城城墙上眺望远方的落日。这是她这三年来养成的习惯,看一看自然景观的壮美与浩渺,杀人之后颤抖的心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林疏方拎着酒壶,坐到林疏寒的身边:“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这次剿匪累吗?”
林疏寒轻轻移动身子,靠在林疏方的身上:“还好,战力不算太强,不过是仗着地方好,找了些麻烦。”
林疏方任由林疏寒靠着,这两年林疏寒愈发沉稳,像这样小女孩的模样,就算是他也很少看见,林疏方心中是遗憾的。
“解决就好。话说回来你多久没回去过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代父亲回去了一趟,然后就一直待到了现在。”林疏寒安稳的靠着林疏方,闭着眼睛休息。
“听说江南风水养人,要不要去一趟江南?”
“江南?”林疏寒猛地坐直了身子,仔细盘算了下最近发生的事儿,问道:“失窃案?”
林疏方点头,林疏寒疑惑起来:“父亲不是不管这个的吗?”
林疏方道:“自然是用不着我们管,陛下派人过去了,只是这事儿蹊跷,怕有什么风险,陛下给父亲传了密令,让父亲派一个合适的人过去。”
“父亲是想让我去?”林疏寒拧着眉头,问道:“可我过去能做什么?保护陛下派去查案的人的安全,可这,反而我不是很方便吧?”
“没关系,你去了很方便。”林疏方信誓旦旦的说道,林疏寒半信半疑。林疏方招林疏寒靠近些,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林疏寒听过后,像只小狐狸一样狡黠的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倒还真是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
“就是这样。”
林疏寒又问:“我什么时候动身?”
林疏方道:“这几日陛下派来犒赏北安居的钦差卫队就要到了,到时候陛下会以江南更适合养伤的的名义召你回去,这两日你装个伤给外人知道就行了。”
林疏寒点点头,又问:“什么名义装伤,和哥哥打一架吗?”
林疏方摊摊手:“也不是不可以,也可以说是这几年的暗伤被引发,就装出来重伤的样子给党项和钦差卫队看就行。话说回来,哥哥记得疏寒自来了战场还没受过伤吧?”
林疏寒点点头,说道:“老师出发前赠了两套天蚕丝做的衣服给我,那衣服刀枪不入,穿在铠甲里面,确实没受过伤。”
“这样啊。”林疏方不再多问,又道:“江南那里不像战场,战场好歹都是正面来,江南水混,你还没反应过来可能就被人套进去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疏寒此去,多加小心。”
林疏寒点头:“我明白,会多加小心的。”
“这次过去,你天羽营中的精锐也会分批潜入,到时候见机行事,有危险就去找他们。”
“我知道,哥哥放心。”林疏方骄傲的看着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妹妹,任由她继续靠在自己身上,这片刻的安宁,林疏方也陪着林疏寒静静的看落日。
许久,天边只剩一抹似黑非黑,似红非红的霞光,林疏寒脸上少有一抹惆怅,问道:“哥哥,你说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没有战争呢?”
林疏方摇摇头,看着远处的山丘:“哥哥不知道,爹爹、哥哥、疏寒还有这北安军的每一个人都在为了这个目标努力。”
“小的时候看见哥哥救人觉得好帅,那个时候就暗暗决定也要像哥哥一样。那次爹爹和哥哥得胜回来,城中每一个人都在欢呼,我更坚定了要和爹爹和哥哥做同样的事儿。可是来了才发现,隐藏在胜利欢呼下面的,从来都不是温暖的火焰,那是刺骨的寒冷。从前我不懂马放南山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我现在真心希望,将军卸甲、马放南山。哥哥,你说我们能看到那一天吗?”林疏寒眉宇间极尽温柔,眼睛里也满是迷惘。
林疏方一手搭在林疏寒的肩上,把自己的力量传给林疏寒:“会的,一定会的。”林疏方语气中不是自信满满,而是一种更加温柔的力量,即便没有根据,他们也会让这一天早些到来。
林疏寒一直觉得爹爹和哥哥是无所不能的,哥哥说会,她便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眼中迷惘散去,代替的是自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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