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月梅月容
“今日你们入了翠玉楼，就跟外面没关系了。不管你之前是什么人，是什么样的家世，做过什么事情，进到这里一概都翻篇了，从今以后，你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遵从这里的规矩，如果不听，我就把她卖去最下等的窑子里，让那些脏臭汉子好好教教你们什么是规矩。都听明白了吗？”
“是。”
春和景明的花园里，传来几声格格不入的严厉训斥，一位穿着青灰色衣袍的中年女子端正站着，腰背挺得笔直，她五官生得俏丽，看得出年轻时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可惜如今风华已逝，她又故意板着面孔，寒光迸射的眼睛冷得就像钢刀一般，显得阴狠又刻薄。
那一大段训斥，自然就是出自她口，而她训斥的对象，则是一群神情怯弱的女孩子，她们最小的看着只有七八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出头，全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中年女子犀利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群瑟缩的女孩子，微微眯了眯眼睛。
“当然，若是你们乖乖听话，也是会有出头的日子的。”中年女子放缓语气，一字一字地敲在这些女孩子们心上。
“我是这里的主人，你们可以叫我赵妈妈，在这里，我就是规矩，从今以后，你们都得听我的话。听话的，运气好了，飞上枝头做凤凰，不听话的，运气差了，便掉到泥里任人作践……”说到这，她慢慢扫了女孩子们一眼，“我看，你们没人想被人作践吧？”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片刻后，一位胆子较大的女孩子怯生生地站出来回应，“自然不想，还请妈妈指教。”
“很好，那我现在教给你们这里的第一个规矩！”赵妈妈目光一厉，上前抓住那个发言的女孩，啪啪赏了她两个清脆耳光，直打得女孩跌倒在地。
“以后没我吩咐，不许擅自说话。”
赵妈妈下手狠辣，女孩脸颊两边很快红肿起来，她怔愣一瞬，眼睛里原已汪了泪水，将哭未哭之际，刚好对上赵妈妈凶狠的目光，她心里猛地一突，登时不敢哭了，连忙起身站回队伍里，默默低头擦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女孩们都吓坏了，一个个埋头缩肩，像一排瑟瑟发抖的鹌鹑。
“记住了，规矩就是规矩，若有人不守规矩，我可不会轻饶了她。”赵妈妈静静端详她们片刻，扬起下巴道，”这次念在初犯，就不重罚了，晚上不许吃饭，好好长长记性。”
话说到最后，语气骤然森冷，那发言的女孩下意识一抖，正要开口回应，却忽然想起刚刚赵妈妈的两耳光，硬生生忍住了，只用力点头。
“哼。”赵妈妈终于满意了，面上微微透出些笑意，挤得眼尾细纹略略一深，又很快复原。
“好了，之后，你们就都是我翠玉楼的人了，依着我的规矩，你们之前的名字都不能用了，得起新的。现在叫到的人上前来，桌上的名字自己挑一个吧，挑到什么，往后就叫什么了。”
旁边早有两个仆人抬上一张木桌，桌上摆着些零散纸签，每张都写着两个字，女孩们乖巧地按顺序一个个上前，从桌上拿起一张纸签。
钟迷和洛安就站在桌前，旁观着这一切。
那扇门推开之后，展现在眼前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看着像某位严厉的教养妈妈在训导女孩子，但实际上，联想到翠玉楼的营生，钟迷几乎一瞬间就确定，这应该是老鸨在训练将来的娼女。
“真是造孽啊。”
这群小姑娘一个个或明眸皓齿或清秀可爱，钟迷看着看着，不由得喟然长叹。
洛安却没他那么多愁善感，细细端详四周，半晌后道：“这应该是月梅生前的记忆。可能是魔镜碎片慌不择路，又回到了月梅体内，但她灵力枯竭，导致幻境失控了。”
“你从哪看出来的？”
洛安指了指眼前的桌面。
桌面上就是赵妈妈新给女孩们取的名字，现在已经被女孩们挑完了大半，钟迷细细一瞧，才发现上面的名字大多都有某个字的重复，比如“春草”、“春燕”，或是“玉萍”，“玉芳”之类。
好吧，真的很合青楼老鸨的审美趣味。钟迷暗暗想道。
纸签数量还不少，他一个个看过去，忽地身子一顿，皱起眉头。
找到了——月梅。
桌上写着“月x”的纸签被摆在桌角，女孩们怕被责骂，不敢细挑，是以没怎么动这堆签子，钟迷一眼扫去，除了“月梅”，还有“月晴”“月兰”等等，都很耳熟。
原来如此。他想，原来那几个幻境里的女孩子，是和月梅一起长大的朋友啊……
他正想着，一个女孩就走上前来，拿走了那张写着“月梅”的纸签。
“月梅……”她微微扫一眼纸签，低低念了一遍，便将纸签收进手心，转身想回到队伍里。
谁知站在旁边的赵妈妈却厉声喊道，“你站住。”
她脚步一顿。
“转过来。”
她慢慢转身，站到赵妈妈跟前。
“把头抬起来。”
她缓缓抬头，挺直脊背，目光清亮地迎上赵妈妈的眼睛，如同枝头初绽的寒梅，不屈不挠，凌霜傲雪。
少女的五官还未长开，但稚嫩的脸上已有了日后倾国倾城的痕迹，赵妈妈眼底闪过一丝惊艳，惊艳化开后，又透出几分复杂。
“月梅是吗？”赵妈妈显然看到了刚刚少女拿的纸签，如今直接叫起新名字，“你识字？”
“识得一些。”
“哦……”赵妈妈这声很轻，却拖的很长，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她又打量月梅几眼，对她点头，“回去吧。”
月梅听话地低头转身，重新回到队伍里。
后面的女孩继续按顺序上来拿纸签，钟迷注意到拿走“月晴”和“月兰”的两个女孩，细看确实是后来幻境中遇到的那两位。
很快就剩最后一个了。
排在队伍末尾的女孩低眉顺眼地走到桌前，拿起那最后一张纸签，好奇地端详一阵，眉头轻皱，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磨蹭什么呢？”赵妈妈不满地道。
女孩吓得一抖，差点没拿稳纸签，抬头呆呆看了赵妈妈一眼，惊慌失措地道，“不……对不起……就是……我不识字……”
赵妈妈眼神一厉，上前又是啪地一耳光。
“刚教的规矩，转眼就忘了吗？罚你今晚也不许吃饭！”
女孩愣愣点头，眼中泪水打转，其他女孩们有的微微皱眉，有的面露惊慌，还有些居然透出些幸灾乐祸。
“你说你不识字是吗？”赵妈妈眼睛一转，忽然高声道，“月梅，过来。”
人群僵滞片刻，一个女孩越众而出。
“过来给她瞧瞧，她拿的是什么名字。”赵妈妈扬了扬下巴。
月梅上前拿过女孩手里的纸签，扫了一眼，道，“月容。”
“哦？是哪两个字？”
月梅微微一顿，接着似乎反应过来赵妈妈的用意，眼神复杂地瞥了瞥女孩，迟疑道，“是……花容月貌的月容。”
“呵，你手气倒好，抽到这个好名字，就是不知道你这张脸，配不配得上你的手气了。”赵妈妈嗤笑一声，轻蔑地将那女孩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平心而论，女孩长得不算难看，但在这群俏丽灵秀的小姑娘们中间，她就显得尤为不起眼，再加上她神情怯弱，缩肩塌背，跟美貌的月梅站在一起，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旁边的女孩们大多没有意识到赵妈妈的言外之意，但也有几个稍微机灵点的领会到其中含义，不自觉地跟着作出不屑的表情。
几道带着恶意的目光直直射来，女孩怔愣一下，接着眼中泪水滚得更欢快了。
“行了，选好名字，就回去站着吧。”赵妈妈像是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随手一挥叫她退下，于是月梅带着新鲜出炉的“月容”，一起乖巧地回到队伍里。
转身时，借着身体的遮掩，月梅将纸签塞回月容掌心，还动作轻柔地捏了捏她的手，像是安慰。
月容一愣，抬起头，却见月梅并没看自己，而是依旧挺直脊背站着，微微低头的样子，优雅得像枝头盛开的玉兰。
“接下来，我要给你们上第一节课，只有好好学的才能吃晚饭，今后也都是如此。现在跟我来吧。”赵妈妈往前走去，女孩们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钟迷一直关注着月梅的行动，也没有错过她和月容间的小动作，他直觉月梅和月容之间往后肯定有些纠葛，但此时一切尚未分明，只能静观其变。
在园里走了片刻，赵妈妈带着女孩们来到后厨。
此时临近饭点，厨房里有几个厨娘正在忙碌，见她们来了，都忙不迭出来给赵妈妈行礼，赵妈妈爱答不理，只带着女孩子们来到墙角柴堆边，掀起一块花布。
有女孩立即发出惊呼，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那花布底下露出一个稻草棉絮堆成的小窝，里面缩着一只雪白的母猫，并一窝毛茸茸的小猫崽子。
大约这种可爱的生物很讨女孩们的喜欢，原本战战兢兢的众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显出些许兴奋。
“这是厨房里养来防鼠的一只母猫，半月前刚产下一窝小猫，一共五只。”赵妈妈语气平缓，淡淡扫了女孩们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容，“但是，翠玉楼里从不养没用的东西，所以这一窝畜牲，只能留下来一只。”
“现在，我让你们来选，若要留下，你们想留下哪只？”
众女孩面面相觑。
这一窝小猫叫声轻柔，软萌可爱，要真让人选，肯定哪只都不想抛弃，但她们不敢违抗赵妈妈，只能皱紧眉头努力思索。
钟迷站在一边，满脑袋都是问号。
挑只猫而已，这算什么上课？翠玉楼也不缺银钱，干嘛不能一窝猫全都养了。
他向洛安吐槽几句，谁知洛安却摇头道：“你想的太简单了，这种地方的弱肉强食，比起外面有过之而无不及，赵妈妈这么做，应是自有深意。”
他话音刚落，那边赵妈妈就随手指了一个叫春燕的女孩，叫她上来选。
“我……我……”春燕一张小脸苦巴巴地皱起来，看看小猫又看看赵妈妈，不知如何是好。
赵妈妈不满地白她一眼，道：“既选不出要留下哪只，就先选要丢弃哪只好了。”
春燕一听，心里总算好受些了，盯着那窝瞧了片刻，颤颤巍巍地伸手一指，又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赵妈妈脸色。
“你选好了。”赵妈妈眼睛一眯，“为什么选这只？”
“因为……因为这只……最丑。”
这一窝五只小猫，毛色各有不同，有一只浑身雪白，有一只通体乌黑但胸腹是白色，还有两只是常见的橘猫，剩下一只毛色驳杂，灰扑扑的，不大好看——春燕指的就是最后一只。
“很好，你下去吧。”赵妈妈满意道。
春燕如释重负一般回去了，接下来赵妈妈又叫几个女孩上来选要先丢弃哪只，女孩们大多都跟春燕一般选了那只毛色驳杂的。很快轮到月容，她踌躇上前，忧心忡忡地望了赵妈妈一眼。
“看什么看，快选！”赵妈妈恶狠狠道。
月容吓得一抖，只得胡乱指认一只，匆匆回到队伍里，接下来是月梅，她也随大流指了那只毛色最杂的。
“你们都确定，最先不要这只了，是吧？”赵妈妈缓缓问。
女孩们点头。
“那好。”
赵妈妈冷笑一声，提起那只花色斑驳的小灰猫，一下扔进燃着大火的炉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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