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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总士觉得自己翻过了万水千山才终于走回了大路上,看到平整的柏油路的时候他简直感动地要流下泪来。他快走了两步,站在了人类文明的结晶上,不禁在心底感叹现代生活的便利与美好。一骑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在他放松下来的肩线上品出了愉快的意味。

        一阵风忽然吹过,卷起的树叶打在了二人身上。一骑猛地看向海岸线,不好的预感瞬间淹没了他。总士看着他突然紧绷起来的脸,神情也跟着冷峻下来。还不待他出声,总士和一骑的通讯器先后嘀嘀响了起来,急促的尖鸣是一级战备的专用铃声。

        总士的脸上又戴上了沉静的指挥官面具,肩背的线条也跟着绷了起来,方才的疲态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成了龙宫岛的尖刀、alvis的利刃。

        “这边。”总士朝一骑一挥手,言简意赅地带他跑到十几米外的自动贩卖机旁。总士拿出alvis的工作卡,刷过支付端口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卡槽,自动贩卖机震了下,整体升了上去,露出了下面通往alvis的电梯。

        两个人急促的脚步声在alvis的楼道里回响。alvis对一骑而言永远像个迷宫,总士深知这点,直接把他送到了他熟悉的通往机库的走廊里。他们匆忙得来不及说句话就各自奔向了自己的战场。

        “齐格飞系统启动。”红光映在总士脸上,四台机体的数据在他眼前一字排开,“cdc,marksein、marksieben、须佐之男、天照就位。”

        “所罗门系统无法确定目标类型,非已知festu内,澄美报告道。与此同时,nicht的高速飞向龙宫岛的影像显示在了大屏幕上。

        暗紫色的机体上肢粗壮,肩臂和胯部闪着莹莹绿光,头部的橙色异常妖艳,像恶鬼眼中映出的地狱业火。第一、第二波动屏障像面巾纸一样,被它挥手打破。那机体目标明确、直直冲向了龙宫岛最前方迎战的sein。

        sein修长的机体在nicht面前显得格外纤细,它被nicht狠狠撞翻在地。nicht翅膀上八根同化矛同时飞出,四根分别扎进sein的四肢,另外四根直捣前胸,将sein钉在了地上。

        齐格飞系统里总士眼前一黑,猛地往后一仰,与驾驶员同步的五感让他四肢、前胸一阵剧痛,像被冰冷的硬物贯穿了。“……痛觉屏蔽,”冷汗从他额上滑落,面前的显示器上烟尘滚滚,什么都看不清。总士咬着牙提升了自己精神领域的强度,在降低干扰哨兵战斗的情绪和知觉的同时激发他们的作战潜能,“一骑!”

        marksein无声无息,像是掉线了,总士也感觉不到一骑的意识。协同线路的数值跌到了零,但齐格飞系统却显示无异常。

        总士尝试重连失败,他在指挥其他三机赶往救援的同时,从战斗伊始就站在一人山山顶,注视着战场的白龙终于一跃而下,展开翅膀,冲向了sein的方向。

        龙宫岛甚至还没搞清这是人类军的偷袭还是festum的攻击就被这机甲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marksieben、须佐之男、天照先后赶到。狙击位的marksieben率先开火,能将斯芬克斯型a型一枪毙命的龙牙打在nicht身上的效果甚至不如橡皮子弹。nicht被惊动,它缓缓转头,粗壮的手臂抬起,朝向一公里外marksieben的方向。

        cdc内,彩乃手指如飞,终于确定了敌人类型,“所罗门分析结果,是festum,种类不明!”

        与此同时,marksieben被黝黑的虫洞吞噬了上半身。若不是总士的指令下得快,真矢的驾驶舱甚至来不及弹出。

        须佐之男是近战机型,御门零央趁nicht攻击marksieben时从后方突入,手中的雷击枪斜砍而下,准备将这怪物一分为二。他勇猛无双、势不可挡,斩festum如砍瓜切菜一般的雷击枪却被nicht轻松单手接下。nicht快如闪电,另一只手抓住须佐之男的脖子,双膀较力,竟生生将须佐之男持枪的手臂和头部一起拽了下来。

        齐格飞里的总士浑身轻颤了下,周遭的空气像忽然被抽干了,他连吸了几口都觉得没吸到气,声音都弱了下来,“cdc,分离战斗区域区。申请启用该区fenrir。”

        “批准。”cdc内,公藏看着眼前一边倒的局势,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了他的情绪,“诺伦出动,困住这机体。驾驶员脱离后启动fenrir,引爆时机由总士掌握。”

        战场上,天照已经和nicht交了一回手,以千钧之力投掷出去的火龙枪在接触到nicht前就被瞬间同化,在空中化作了齑粉。

        总士一边分析敌人的弱点,一边不停地呼唤一骑。然而sein依旧毫无反应,一骑也是。白龙终于进入了战场,精神体距离主人越远,越不容易控制,也越容易遭受精神攻击。然而总士别无他法,指挥着白龙落在了sein身上。它身形巨大,却轻若鸿毛,在降落的同时身形虚化,融入了sein。它身化无数精神触须将一骑紧紧包裹起来。

        sein里,漆黑一片的驾驶舱再次启动。齐格飞系统的协同线路的数值瞬间变回100,总士还没来得及欣喜,大脑就受了一记重拳,险些直接痛晕过去。

        cdc内,监控齐格飞系统搭乘者生命体征的屏幕上,各种警报响成一片。总士精神力水平更大跳水,直逼系统宕机的警戒线。

        铺天盖地的恐惧、悲伤与愤怒像洪水一样淹没了总士,他拼尽全力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的意识。齐格飞系统让他和驾驶员能共享思维,总士在一骑的脑海里看见自己一遍又一遍死去,终于知道了那摧枯拉朽般的痛苦从何而来。

        死亡的场景一幕接着一幕,轮番在总士眼前上演,他被同化、被虫洞吞噬、被压在坍塌的瓦砾下、消失在人工子宫里、死于什么人的子弹下、开膛破肚地躺在解剖台上、倒在荒原里、沉入海中……或无声无息、或惊天动地,死法花样繁多、不一而足,然而每个情景里,唯一不变的是或站在或跪在他身边,哭得撕心裂肺的一骑。

        出现最多的场景是一次劫后余生。他在齐格飞系统控制舱里,舱体被驾驶着sein的一骑握在手里,就像多年前总士不愿回忆的那次突如其来的离别。他们正飞向龙宫岛,一骑失去了视力,但总士就是他的眼、他的灯塔,为他指出了前进的方向。希望之光一灯如豆,微弱但温暖的火烘热了一骑冰冷的胸口,被他珍而重之地护在怀里。然后……然后,幸福戛然而止,控制舱在sein的手中,在一骑的掌心里分崩离析,化作红色的粉末,在湛蓝的苍穹中划出了一条红痕。红痕划过天空,也割开了一骑的心,轻而易举地把他柔软的心剖成了两半。

        数不胜数的精神触须包裹着一骑,总士借着齐格飞系统连接的辅助,临时突破了二人半结合的界限,让总士彻底看清了他们默契地避而不谈的一骑在岛外的经历,也终于知道了他是如何变成黑暗哨兵的。

        惊心动魄的逃亡、刺破浓雾的幽灵船、血水里的枪、颤抖着扣动扳机的手、铅灰色阴沉的天,然后是无穷无尽、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无止无休教人肝胆俱裂、痛彻心扉的噩梦。一骑无能为力地看着总士在自己眼前或停止呼吸、或化作齑粉,永远沉寂下去。总士死亡一次,一骑的灵魂就跟着死一次,然后在无尽的痛苦中迎接□□的消亡,再死一次。

        一次生离就足能让人哀痛欲绝,总士只经历过一次,已然不敢回首。一骑却被困在了死别的魔咒里,在无边无垠的绝望里走向疯狂。

        那瞬间,总士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死亡才是归宿。他希望一骑在那一刻真的死了,这样就不必饱受千刀万剐之痛,可以告别这残酷的现世,迎接永恒的安宁了。

        妙尼尔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战场边缘,飘在龙宫岛灯塔不远处。

        cdc内警报响成一团,纷纷报告探测到了新出现的festum,所罗门系统将其判定为master型。

        “红音!”史彦看着屏幕目眦欲裂,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日野道生提到过这个festum,没有她的帮助就没有现在的一骑。但她现在和那恶魔般的机甲一同出现,让人心中忐忑。这变故把紧张的气氛又推高了一个层次,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乙姬的影像自动显示在了大屏幕上,像是特意让cdc的人安心。她站在灯塔上,远远望着妙尼尔的方向,面色轻松,脸带微笑。

        “你好,我是皆城乙姬。皆城鞘的女儿。”乙姬的声音不大,刚出口就消散在风中。

        但妙尼尔听到了,确切地说,是读到了。她是festum,并不需要声波接受信息。她原地消失,下一秒就出现在了灯塔上,距离乙姬只有一臂远,“妙尼尔。”她按照人类交往的方式,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乙姬看着她的脸,忽然笑出了声,“史彦被你的外表吓坏了。”

        “我不是真壁红音。”妙尼尔面无表情,直板地说。

        “嗯,我知道。”乙姬平静道,“你是她的理想。”

        “你是festum。”

        “是的,确切地说是核心型。”乙姬淡定地应道,她似乎嫌两个人隔得远,又往前迈了半步,“你还记得皆城鞘吗?”

        “记得。她是真壁红音的朋友。”妙尼尔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少女,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到festum的特征,又好像在找皆城鞘的影子。

        “我猜你也不会忘。你、我妈妈,还有千鹤,三个人是关系非常亲近的朋友。”乙姬回视妙尼尔,任她打量,“你来这里干什么?”

        妙尼尔从乙姬身上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战场,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我觉得你知道。”乙姬轻笑着说:“从把一骑送上船的那天你就知道。”她忽然朝妙尼尔伸出手,“来,你一直想知道的事都在这儿。”

        妙尼尔的脸上依旧一片空白,看不出丝毫端倪,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乙姬不以为意,她主动上前一步,拉住了妙尼尔垂在身侧的手。

        十几年的光阴忽然缩地成寸,铺天盖地地向妙尼尔涌来,史彦和一骑的点点滴滴从乙姬温热的指尖传过来。

        萧索的冬夜里,尚在牙牙学语年龄的孩子两颊通红,裹着厚厚的衣服,被慌乱的史彦抱进远见医院。画面一转,四五岁的孩子拉着他浅褐色头发的同伴,在龙宫岛的山林里飞奔,溅起的泥巴沾了满身。再然后孩子背起了书包,神情也沉凝下来,但总归平安地长大了。他的父亲自始至终陪伴在他左右,沉默守着这个家,等着他回来。然后少年登上了法芙娜,父亲摸着妻子的照片,泪水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凉如水的夜里,第二天他又穿上制服,挺直背脊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在空茫的海上搜寻通往未来的路。再然后翻天覆地,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他们一起走到了这里。

        妙尼尔抬手摸了摸脸,触手一片湿热。

        乙姬上前一步,抱住了她,“欢迎回来。”

        “我不是真壁红音。”她再次道。

        “你不是红音。你是妙尼尔。”乙姬深邃黝黑的双眸似乎能看穿一切,“你是我们的同伴。龙宫岛也可以成为你的归处。”

        “欢迎回家,妙尼尔。”

        妙尼尔僵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终于落在了乙姬肩上。

        战场上,总士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nicht用精神渗透破坏了sein的精神屏障,把一骑困在了幻境中。

        总士狠狠咬住舌尖,将白龙化成的精神触须和sein的精神网融为一体,在为一骑重新构建起精神屏障的同时展开反击,顺着插在sein身上的同化矛以雷霆之势逆流而上,对nicht进行反向精神渗透。

        cdc中的众人被这种近战肉搏型的精神对抗震惊地无法言语。这种级别的精神对抗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无法想象,他们只能通过忽上忽下的精神力波动数据窥得一二,而少数向哨精英也只能隐约感受到战场上惊涛拍岸的精神力对抗溅起余波。

        festum每次来袭都像降维打击,这次更是披着人类军法芙娜的外壳,借人类自己创造出的武器对龙宫岛发起攻击。龙宫岛只能寄希望于他们锻造出的剑,哪怕这剑以骨为胎以血肉为刃。

        与nicht在精神力上角力原始又暴力。festum几乎没有感情,筑起精神屏障堪称铜墙铁壁,充沛的精神力更像汪洋大海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七情六欲俱全、□□凡胎的总士精神力捉襟见肘,只能左突右冲地试图找一个可乘之机。即便如此,他仍分出几根尤为纤巧灵活的精神触须探进了sein的驾驶舱,轻轻覆在一骑头上。

        一缕阳光照进困住一骑的幻境里。那里被黑雾笼罩,只有一片虚无。

        “……一骑……一骑……”

        紧紧抱着双膝、缩成一团的一骑被人从后面环住。一骑颤抖了下,却不敢睁眼,更不敢抬头。无尽的噩梦对他围追堵截,把他逼到了死角。即便闭着眼低头也不能将这些挡在外面,但他手无寸铁,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一骑……你在这里,我在你身边。”

        一骑不动,那声音也不停,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他耳边,终于惊醒了他被恐惧和悲伤逼进角落的理智。

        “我在这儿,在你身边。”

        那声音与一骑刻进骨血里的记忆起了共鸣,他忐忑地微微侧头,对上了一双灰紫色的眼睛。

        “总士……”

        总士抱住扑进他怀里的一骑。

        一骑泣不成声,像在死亡边缘挣扎了多日的沙漠旅人忽然见到了水,又像失明多年的人一朝看见太阳。失去的绝望将他劈成两半,复得的狂喜又将他的灵魂缝上,但得而复失的恐惧被粗暴地夹在中间,让他时刻走在刀刃上。

        “我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噩梦。我梦见自己救到了你,你让我同化了一架飞机,我们成功飞起来了。”一骑的脸上的恐惧几乎凝成了一张面具,面具上却被恶魔用清水勾勒出了希望的轮廓。他慌不择路地抓着总士胸前的衣服,指节泛了白。

        “我很开心。你给我指出了回岛的路,我手里握着齐格飞系统的控制舱,和你一起回家。然、然后……你告诉我你的身体已经……所剩无几了……你说……”一骑剧烈喘息着,像被忽然被刀捅穿了胸膛,漏了风的肺不肯好好干活,痉挛起来的胸腔带着他整个人开始颤抖。

        “你说你要消失了。你要去festum那边,重新创造自己的存在……”一骑扬起头,死死盯着总士,仿佛这样眼泪就不会流下来。

        “你说不知道要用多久,但你一定会回来……然后……”一骑眼泪滂沱,落得又急又凶,扑簌簌地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再落到的衣襟上,转眼就把衣服打得透湿。

        总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更抹不掉脸上哀戚的神色。他张开双臂,把失声痛哭的一骑收进怀里,像终于找到了失落在外的灵魂,把它重新收进了胸膛。

        “然,然后你就消失了……你说直到与我再会的一天,你都会在我身边,但我怎么喊你你都不再回应我……”

        总士拍着一骑哭得颤抖的背脊,每一下都很重,像要把他从噩梦里拍醒。他的痛他感同身受。总士把细碎的吻印在一骑的发顶上,感受他的每次呼吸、每次颤抖、每分痛苦,恨不能以身相替。

        胸前被拽得死紧的衣服忽然松了,一骑冰凉的手放开了总士的衣襟。悲伤与恐惧掏空了他的身体,他筋疲力尽,侧身倒进了总士的臂弯里,歪靠在总士肩头的垂首看着自己半合的左手,掌心里空空如也。“你的控制舱……碎在我了手里……碎了,在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一骑的灵魂仿佛被碾成了粉末,随着汹涌而出的泪离开了身体。

        总士肝肠寸断,将一骑抱得更紧了。紧到像要和他融为一体,用自己的心填满他的。一骑的哭声胜过最利的刀,落在总士身上就削去他一块皮肉,最终剥皮见骨,将淋漓的血肉摊开来,再撒上盐。总士微微侧头,眨去眼角的湿润,也垂首啄去一骑的泪。轻柔的吻最后落在了一骑的耳尖上,总士在他耳边一遍遍低喃,“我在,一直都在,在你身边。”不断重复的话语像古老东方传说里的言灵,终于显了灵,挖去腐肉,拔出了深埋其下的刺。

        “谢谢你保护了岛,保护了我。”

        “噩梦已经过去了。”

        “你已经到家了,一骑。”

        “总士。”这两个字是救他于水火的咒语,只要把它们含在唇舌间他就能找回呼吸的力气。

        一骑颤抖地抬起双臂,回抱住了总士,也回到了他的归处。

        霞光刺破浓雾,将虚空吞噬殆尽,重叠在一起的身影消失在幻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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