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爱情是什么？
如果是15岁的薛潼回答，爱情是一罐细心采集的蜂蜜，黏稠甜美的液体是对她情感的滋养，是虚幻并且牢不可破的。
当然，她同时也得忽略成千上万蜜蜂的阻挠以及提供源源不断的花蜜。
c市的夏季闷热难捱，阳光具有实际性的伤害，如刀刃割裂皮肤，绽放内里沸腾的血液和烧伤的肌肉组织。
刚搬到c市的薛潼撑着遮阳伞，低头给赵芸芸编辑消息，将自己所有的华丽词藻堆积成一百字的小作文，吐槽这座城市从上到下包括气温有多么让人失望。
走路不看路的后果，便是直冲冲地撞上了前面一心走路的无辜路人。
“砰——”
一阵天旋地转，薛潼被弹倒在地上。遮阳伞向后滑行了三米多，跟她一样四脚朝天。
对方穿着和她一样的四中校服，在c市，这套蓝白相间并印着四中校徽的服饰堪比一件奢侈品。倒不是是说它多么昂贵，而是它涵盖的意义非凡：毕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读上这所数一数二的高中。
薛潼忍着疼自己爬起来，对着对方连声道歉。幸好那位颇为结实的女生并不追究，接受了歉意后就走了。
蝉声嘒嘒，骄阳似火。这城市带给她的初印象是永无休止的燥热，和糟心。
“同学——”身后一声呼唤。
薛潼回身，散开的黑发尾荡出一抹弧线。
“这是你的发卡吗？”他手心向上，其中停着一只乖巧的蝴蝶——不对，一个红色蝴蝶结形状的发卡。
炎热的空间里忽然袭来了一缕清风，拨乱少年额前的碎发，将那双碎星般璀璨的眸子映入她的眼帘。
九月的开幕从这一场不太体面的相遇起始，之后的每个节点都与某个人息息相关。此刻的薛潼还没意识到，人生的变数是始料不及的。
恰巧此时，手机里‘嘀’的一声传来赵芸芸的回复：
“别担心，这个城市肯定也会有美好的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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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水滴打击在车顶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大约是与事故擦肩而过的后怕是有反射弧的，在开出了t大八百米的距离时，司机开始感慨：“刚刚真是好惊险！要不是我反应快，真就撞上那群学生了。”
情感抒发是需要观众迎合的，司机从后视镜中窥了眼缄默的薛潼，多话了一句，“姑娘，你没被吓到吧？”
“没有。”
她看起来不是很想闲聊，吐了两个字便没下文了。司机也不好再追问，讪讪地噤声。
车厢重归冷清。
薛潼抬起了战栗的指尖。
明明没有人声，她却能听到竭力的咆哮，从经过t大开始，耳朵中像长出了层密不透风的膜，隔绝了里头嗡嗡的回音。
仿佛住进了一只蜜蜂。
t大的占地面积不小，即使驶出了八百米的距离依旧没有脱离这所高校。砖红色的围墙阻拦住探寻的视线，将它的私密保护得严严实实。
但薛潼知道，这会儿他们正处在东三教学楼的外边。
那栋教学楼前几年翻新，林壑清往里投了不少钱。同时，为了公司有新的储备力量，他们和学校合作培养了一批高层次人才，不但设立了奖学金和助学金以激励学生，还会时不时邀请学校来公司参观学习。
那是一场与其他公司联合举办的交流会，地点在三环外的大会场。人来人往的皆是在c市有头有脸上的名流，他们衣着鲜丽，推杯换盏间吐露出的都是市场上抖三抖的资讯。
薛潼也是其中的一员，只是她不善社交，只能挽着林壑清的手臂当个漂亮的花瓶，含笑看他游刃有余地与他人交谈。
专注于工作他看上去出色又得体，外加上他俊朗的面容和自如的气质，闪闪发光、夺人眼球，几乎成为了场上最令人无法忽略的存在。
而低调的薛潼，在他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灰扑扑且小家子气。
她攥紧了手。
力量透过不菲的西装外套传达到林壑清的手臂上。
“怎么了？累了？”他偏头凑近问她。
薛潼没说话。此刻的他们已经出现了婚姻的裂缝，大大小小的争吵令他们身心俱疲。
如果不是这场交流会很重要需要薛潼的出席，她是不会来的。尤其在这种时候，他们还得对外表现得若无其事，极力演一对恩爱的夫妻。
这使薛潼从内心感到了一种现实的荒诞，是真与假的撕裂，是在鼓乐喧天间她孑然而立的抽离感。
灯光打在林壑清的侧脸，侧向她的这一面能清晰地看见他面部起伏的阴影。挺拔的鼻梁、纤巧的鼻尖以及棱角分明的嘴唇。
这一角度让他看上去像是蒙上了层温柔的雾，有着他们还和睦的假象。
薛潼突然心软了下，她垂眸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又观察了她好几眼，终于放心转过头，还不忘对她说句：“累了跟我说，我让助理带你去旁边坐着。”
他的关心那么自然，仿佛他们只是一对闹别扭的小夫妻，晚上回到家就能和好如初。
如初，如初。
薛潼嘴里咀嚼这两个字。
倘若一切都能如初，多好啊。
交流会氛围逐渐热烈了起来，正此时，门口分别走进来了几伙宾客。第一伙是c市兴起的新贵，摆着架子踩着点入场，听说手里捏着几个炙手可热的地皮，刚来就被不少人围着攀谈。
第二伙人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在光鲜亮丽、衣冠楚楚的众人中朴素得就像刚入社会的大学生。
薛潼投去了不少好奇目光，直到那伙人朝他们走来，她才恍然，原来真的是大学生！
走在前方的校领导朝林壑清伸手，“林总，不好意思，我们路上堵车，来得晚了。感谢你们的邀请。”
林壑清挂着浅笑与他握手，又与他介绍了薛潼，“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都是为了让学生们有更多的学习机会。”
在社会的大染缸里呆久了，这种场面话张口就来。校领导也深谙此道，呵呵笑了两声，手向后一摊，“您说的是，我今天带了不少优秀的学生来开开眼界……来，我为您介绍一下。”
他按顺序推出学生，三言两语带过了他们的在校成绩和荣誉。譬如这位学生会主席，成绩卓越，曾荣获市级一等奖。又譬如那位系里第一名，有过创业的经历，还精通三门语言。
薛潼与林壑清脸上都露出和蔼的神情，注视这一张张稚嫩又满怀憧憬的脸庞。
不知道林壑清在想什么，反正薛潼只是维持着表情不变，实际上脑袋空空，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直到校领导推出了队伍末尾的一名女生。
“这位是白一梦，成绩优异，已经获得了保研的资格，独立开发过一个小软件，卖出了不少钱……”校领导说到一半，想起什么，“对了，她还同时获得过您提供的奖学金和助学金。”
时间骤然凝结。
林壑清默不作声，与薛潼一齐盯着这位娇小腼腆的女生有点怔忪。
女生身穿印着可爱图案的白色t恤，下身是一条洗到泛白的牛仔和板鞋，神情怯懦，别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发卡。
晃眼一见，很像高中时期的薛潼。
她自己也惊诧，但是劲一过，再细细探去，又不觉相似了。甚至于，那红色蝴蝶结也只是颜色一样，款式则天差地别。
“……林总？”大约是他们许久不说话，令场面有点尴尬。那位名叫白一梦的女生更是紧张惶恐到唇色和肤色一般白。
薛潼看向林壑清。
他终于回过神，眨了眨眼，对着校领导和众多学生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抱歉，刚才听到学生们这么多卓越的经历，忍不住有些感概。”
成年人最基本的分寸，就是不过分探究他人的隐私。校领导也跟着笑道：“可不是嘛，给我们太大的压力了。”
这段小插曲轻而易举地带过了。
校领导打完招呼就离开了，他是一个敬业的老师，领着学生们到处扩展资源。
身边的人来来回回，衣香鬓影，摩肩擦踵。除了各别眼熟的，薛潼几乎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又走了几波人，终于有了清净的时刻，助理见缝插针地递上了两杯香槟。
林壑清看着托盘蹙眉，只取走一杯，冷淡道：“她不喝酒，你去端杯水来。”
助理惶惶走开，他没见过薛潼几回，压根不知道她的禁忌喜好，全凭自己的经验来，结果一不小心马屁拍错了地方。他暗自搓手，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扣工资……
薛潼望着助理走远的背影，收回了取酒的手。她倒也不是不能喝，只是喝过量会有轻微的过敏症状。而香槟的度数不高，正适合用来放松她紧绷的神经。
不过……
薛潼侧头瞧了独饮的林壑清一眼，什么都没说。
交流会的初衷表面是加强各个企业之间的沟通，所以避免不了俗气又乏味的经验分享环节。
几个老总轮流上台演说，讲诉自己从业以来经历的大风大雨，简称吹牛逼。薛潼听得昏昏欲睡，若不是林壑清中途托了她一把，她差点闹了个大笑话。
林壑清见她这么模样，忍不住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手顺道伸入她的后背搂住腰，低声道：“怎么还跟从前念书一样，一听课就犯困。”
这般亲密的揶揄让薛潼发愣，尘封的记忆也因这句话被一同拉扯出来。大学、情人湖、学不完的知识和枯燥的课堂。
林壑清看她的反应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心下一软，躲着他人的视线垂首贴近薛潼，“老婆，我们别吵了好么……”
沉重的鼻息喷洒在她敏感的颈部，似呢喃的话语针针扎进耳朵，薛潼一震，像被一盆水从头浇到尾，猛地推开了林壑清，动作大到台上的人都有所察觉。
半点没给林壑清面子。
她回神后转头去看他，他收回了搂着她的手，没再开口跟她说一句话。
后半场林壑清的脸色一直没好过，黑得人退避三舍，连恩爱夫妻人设都无心维持。
交流会快结束时，林壑清独自一人走到窗边吸烟透气。
薛潼抿着杯中的水，微微泛起了点内疚。毕竟她和他再怎么吵闹不和，也不该端到台面上，空让人看了笑话。
三三两两的人言笑晏晏相伴而去，好不畅快。窗户边的人影却几乎和黑夜融成一块，除了唇边轻闪的火光，能稍稍显出一丝人气。
薛潼踌躇了许久，心想还是服个软。她脚步重重走过去，想让林壑清意识到她的靠近。
而窗边的人并没有回头。
他吐出的烟雾随风飘到她的脸上，像爱人温柔的抚摸。薛潼抿了抿唇，手紧抓着裙摆，“我们……也回去吧。”
依旧没有回音。
薛潼咬咬牙，又向前几步，走到他身侧，刚想道歉，目光却不自觉被窗外的景象吸引——
远处的路灯下，那群大学生在校领导身后无声蹦跶，大概是因为今晚的活动太让人兴奋，他们互相捶打，笑容灿烂得令人艳羡。
只是有一人很特殊，安安静静低着头走在队伍的末端，偶尔也会露出几个浅浅的微笑。
红色的蝴蝶结在黑夜中很是抢眼。
薛潼记得她，好像叫什么一梦。
她回眸看了看林壑清，发现他正对着那处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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