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〇二五
几乎所有同学的目光都紧紧地锁在了这位新来的同学身上。他像一棵高大的杨树,在这个春天走进他们的视野。
徐梦因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是方才在公交车上遇见的那个男生。
前桌的卢绫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地科普开了:“他就是梁靖年,是隔壁市去年的中考状元,一中老早就想挖他了,但是他家里好像有什么事吧,就没来。这次也不知道学校做了什么,居然真把人挖过来了。”
相比于卢绫的事无巨细,当事人的自我介绍则显得要简洁得多。
“大家好,我是梁靖年。”
教室的窗门大开,北风卷起书页。他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站在讲台的一侧,不动也不言。直到大黄回过神来,支吾一声:“嗯……陆扬帆,你坐到王乐鑫旁边的空位上去,靖年,你就坐靠窗的最后一排。”
班上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错愕。
程守白一句“我操”还卡在喉咙里,同桌的陆扬帆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自觉收拾书包挪了窝。
后排,随着凳子轻轻的“咯吱”一声,李宜婷的背后,程守白的身边多出了一个陌生的来客。
似乎是觉得刚才在讲台上做的自我介绍已经足够,入座之后,这位新同学并没有急于再和身边的人交流,而是陆陆续续地从自己陈旧的大背包里一本一本地掏出课本。和程守白一年到头仍然崭新的课本不同,梁靖年的课本纸页已经有些泛黄,甚至还有些卷边。不知道是因为课本是二手的,还是课本的主人太过勤奋,使用得太过频繁。又或者二者兼之。
场上太安静了,甚至能够听见墙角的蚊子撞上蛛网的动静。在这杀死人的沉寂里。竟然是李宜婷先转过了头。
她轻声问道:“是哪个jing呢?”
男生从习题里抬起头,她们这才看清他的眉眼,不算俊美,但给人一种非常温润的感觉。
他将他的课本翻到扉页,“梁靖年”三个清秀的汉字展露在李宜婷的面前。
她翻找出一块兔子图案的便利贴,在上面大大方方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李、宜、婷。
然而对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对着她笑了笑:“你好。”
心理学的课程总是很有趣。
这个星期,徐梦因听着杨老师给他们班讲“鲶鱼效应”。
“沙丁鱼生性懒惰,长时间的海运过程中,容易由于缺氧而死去,从而影响卖价。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渔民们想出一种办法,那就是往沙丁鱼中放入一条鲶鱼。有了鲶鱼的加入,沙丁鱼警惕了起来,也变得更活跃,能够支撑他们活着顺利抵达港口。”[注]
对于重点中学的高中生来说,心理课毕竟还是一门副科。
大约所有的副科老师都会遇到这样的窘境:“体弱多病”,不得不让主科老师来代课,好不容易“病愈”了,学生们还是在埋头写着数学物理化学作业。每一门课程当然都有自己的内涵,但对于十六七岁的孩子们来说,只有高考才最有意义。
徐梦因不可避免地一边刷着自己买的练习册,一边分出神来听课。矛盾论说了嘛,要学会抓住主要矛盾,也要兼顾次要矛盾。
听到“鲶鱼效应”的定义从杨老师的口中被讲出,她不知怎么忽的走神了。
这是一种忽然之间的心领神会。
就在她怔愣的几秒间,背后被人轻轻地用笔帽捅了捅:“行行好,借我一支笔。”
声音清亮,一如既往。
她默默地拉开自己的布艺笔袋的拉链。她的文具总是很简洁,三支黑笔,一支蓝笔,一支红笔就是里面所有的家当。因为老师告诉他们高考的时候不可以使用修正液,所以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她就习惯了有错字直接用斜杠划掉。
她拿出一支中性笔,本想就此转身递给他,却又忽然顿住,在纸上画了几道,最终选了一支出墨最好的给他。
同桌李宜婷在看张爱玲的《第一炉香》,后排的梁靖年在写着物理竞赛卷,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于是她终于转过身,将笔递给了他。
果然,程守白嘿嘿一笑,双手合十,没个正经地道:“谢了哈,下午还你。”
自从“奶妈”陆扬帆不再和程守白同桌,他和徐梦因的交集就不可避免地变得更多了起来。他是万事不放心上的大少爷脾气,忘了带纸巾,忘了带试卷,忘了带笔。
哗啦啦。暮春时节多雨水,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万里晴空,这会子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乌云遮蔽,水汽萦绕,密密的雨珠遮住了路上奔驰的车流。
好大的雨。
程守白一边翻着试卷,一边随口吐槽:“带雨伞的时候就不下雨,不带雨伞的时候雨就特别大,这是什么原理。”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心理课结束。杨老师收拾讲台,将讲稿揣进包里,从风衣兜里掏出凯迪拉克钥匙,路过他们桌的时候听见了这话,随口道:“这就是墨菲定律了,通俗的来说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又拍了拍坐在外头那一侧的梁靖年肩头,对他道:“下课了,记得准时吃饭。”
因为梁靖年是外地学生,学校特地为他拨了一间教师宿舍,并允许他中午在教师食堂用餐。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同样路途遥远中午在教室自习的同学知道。
听了杨老师的话,梁靖年从书海里抬起头,微微一笑,客气而礼貌:“谢谢老师。”
衣香鬓影远去,独留清风长存。徐梦因收回目光,最后再检查一遍自己刚刚写了的完形填空,等着戴佳妮来找她。
又过了十分钟,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徐梦因听到后座的人大大咧咧地打电话:“爸,我没带伞。”
徐梦因初中写记叙文的时候颇为喜欢编造一些温情桥段,总结起来,大概是下雨天爸爸送伞,发烧时妈妈贴心照顾,考砸了以为被骂结果得到安慰,爬山爬不动爸妈输出人生哲学。
然而编造之所以为编造,除了人物对得上,其他的每一个字往往都是假的。
其实她一秒钟也不曾拥有过自己想象中的人生。
“你早上的飞机走了?!那我妈呢?也出差了?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爸!”
他起身,倚着门框,默默地数着一二三。
徐梦因不解,转头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程守白闻言,幽幽地叹了口气:“在数到底掉了几滴雨。”
徐梦因:……
她失笑,从书包里拿出雨伞给他:“你先拿去用吧。”
程守白扬眉,反问她:“那你怎么办。”
她不想表现得好像自己为他做了什么牺牲似的,坐在座位上,抽出一张试卷继续写:“下雨了,我不想出门,待会儿让朋友给我打包一份来教室好了。”
对不起,戴佳妮,你一定会是一个好外卖员的,嗯嗯。
程守白还想说什么,她却故意玩笑道:“记得给我带回来,不然我晚上就要睡教室了!”
他也笑了起来,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把淡蓝色的伞。
在转身朝教室外走去之前,他忽然抬手,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走啦!”
徐梦因转身,望着窗外的绿树,希望带着凉凉雨丝的风可以将她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一些。
过了几分钟,戴佳妮仍然没来找她,她这才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想给戴佳妮发条消息。
结果入目就是上午戴佳妮给她发的文字讯息:【姐们,我今天感冒了不去学校,你自己吃哈。】
此情此景,多少有些尴尬。徐梦因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向这样的发展,一时之间也有些失语。果然是智者不堕爱河么?她不由苦笑。
她只好回复戴佳妮:【好好休息,要不要我给你带试卷回去?】
她家和戴佳妮的家住得不远,走个十五分钟就到了。
隔了好一会儿,病得神志不清的戴佳妮给她回了一串乱码。
淅淅沥沥的雨冲洗着空气里的尘埃,她看见水晶一样的纺线从天上飘下来,落在苍绿的树叶上,就溅起一朵小水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后面的课桌又有了动静。
原来是一直伏案苦学的梁靖年同学终于要去食堂吃饭了。
要不要拜托他?徐梦因在心里天人交战。
多年以来的教育让她十分恐惧麻烦别人,然而此时外卖软件还没有面世,学生们叫餐多半只能靠已知的店家号码——徐梦因从来不记电话号码。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新同学却先开口了。
他对她笑了笑,友善地问她:“要一起去教师食堂吃饭吗?”他说着,撑开了自己的大黑伞。徐梦因受宠若惊地点点头跟上。
走得近了,她发现新同学的袖口和领口似乎也洗得有些发白了,她绞尽脑汁想话题:“嗯……食堂有什么好吃的吗?教师食堂应该还不错吧。”
梁靖年居然也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才答道:“基本每天都有豆腐、火腿和青菜,蛋白质、肉类和蔬菜都不缺。”他的声音是非常温润的,像溪水一样能够让人觉得平静。不同于程守白身上逼人的傲气,如同太阳一样让人睁不开眼的光芒,他更多的是内敛,就像,就像玉石散发出的淡淡的光晕。
徐梦因问:“这样啊,那食堂一顿多少钱?支持现金吗?”
梁靖年始终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即使此刻德育主任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也绝不会认为这一对男女同学有任何关系。
他笑道:“我也不知道。学校给我的饭卡上充了补助,待会儿你刷卡就行了。”
他并没有避讳“补助”这两个字,这让徐梦因有些讶然。设身处地,徐梦因只会将自己掩藏得严严实实。
尽管,清贫从来也不是什么错误。
走没一段路,他们忽然停下来了。
程守白撑着那把淡蓝色的伞,站在雨里,望她一眼。
她诧异道:“你怎么又来学校了?忘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他长手长脚,大步流星走到她身边。也许是因为对自己的雨伞更熟悉吧,她一个没留神就从大黑伞下钻了出来,并肩和他撑着一把伞。
距离很近,他手背上的皮肤仿佛都透着暖意。
“我爸妈不在家,回家点外卖还不如出去吃,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
她点了点头。而后才想起来刚才梁靖年好心邀请她一起吃食堂,不知道怎么解释,倒是梁靖年轻轻地挥了挥手,温声道:“我先去吃饭了。”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他一出现,她就忘记了其他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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