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辈子疼你
沈芳洗洗涮涮,又是晾晒,又是叠衣服,一忙活一下午就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她担心谢瑾瑜的腿伤,去他房间看他,却看到他和魏婴,两个人躺在榻上,头叠着肚子正叽叽喳喳的聊着。
两人经此磨难,感情更加深厚,魏婴眼睛通红通红的,正埋怨谢瑾瑜遇到危险怎么能让他先走,兄弟得共患难,谢瑾瑜没过多解释,只是给他讲了下赶路的辛苦,魏婴听了,更觉得心里不好受,说话都带上了哭音。
沈芳看这情况不便外人打扰,只探了个头没进屋。转身去斋堂吃了口饭,就回自己的屋子里,刚坐下,门被敲响,她好奇的打开门:“师父!”
程君楼没进屋,只递给她一个小包裹,她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本初级的药经,笔体飘逸又有风骨,沈芳抬头看了眼她师父,心里知道是他写的。
里面并没有配图,想必是知道她看图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医术这东西,真的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看图认出来的是爷爷,等采摘的时候采了人家堂孙也不是不可能。让她看图,委实是难为她……
程君楼淡淡开口:“你既然要学医,皮毛总要知晓。你师父我学有小成,出门在外也无需什么书,现在外头乱七八糟,也不好买书,我给你简单的写了一些医理知识。你拿着没事看着玩吧。”
沈芳点头,翻开一看,里面简单写有一些医学常识,用药的禁忌,比如“十九畏”和“十八反”,硫磺畏朴硝,水银畏批霜,狼毒畏密陀僧,巴豆畏牵牛……甘草反甘遂,芜花,乌头反贝母,半夏……
煎药的方法,有包煎、另煎、冲服、烊冲等,还有例如药名前有生、炒、炙、锻、炭等,这些分别指的是什么,一些炒黄炒焦可以增加药效,降低毒性,炙是指药加液体,拌炒,也是为了降低毒性,矫臭矫味,使得有效成分易于煎出等作用……
还有一些草药的名字,茯苓山楂牛黄艾叶等等。
这些草药,还有一些归类的方法,按照药物功能分的,解毒,清热,活血化瘀等。按照药用部分分,根类,叶类,花类皮类,还有按照成分分,等等。
这些原本比较枯燥的东西,他深入浅出的用直白通俗的语言写下来,让人很容易看懂,说道“山精”之称的苍术,他还会写《本草纲目》记载,“术产茅山石门,切开有朱砂点着为珍品。”还写了李时珍采摘的苍术,草药化成丹顶鹤飞走的传说。
甚至他兴之所至,还配了小故事。比如三七,相传有叫张小二的,得了出血症,家里请了田郎中医治,服药即愈。走的时候,郎中就把草药赠给了张家,说长熟了治出血症。
第二年,草药长得枝繁叶茂,知府家小姐却也得了出血症,小二图钱财,把草药练茎根一起挖出,给小姐医治,结果小姐吃了此药不但没好,反而一命呜了呼。知府大怒,对他严刑拷打,小二说是田郎中给的假药。
知府抓来田郎中对峙,才知道此药必须三年到七年才有效,张小二的药才种了一年。说着,田郎中还在自己腿上划了一个口子,鲜血直流,他从兜里取出草药,内服外敷,血当即止住。知府这才知道田郎中所言非虚,放了郎中。
为了让后人铭记,这个药取名,三七。
意为必须三年到七年才可药用……
他还特别批注:学医切记一知半解,急功近利,否则容易误人性命,切记切记!
沈芳看了半天,才意犹未尽地合上书,她真诚地跟师父说道:“师父见谅,徒儿本应跟师父您一起走,可眼下我家有一些事,我恐怕得跟谢小侯爷一起上京……”
程君楼忙摆手打断:“无妨,你的打算,我没兴趣知晓。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本来我是打算沿途教教你识别识别草药,顺道给你讲解讲解,可我有私事要快速回京,一路赶路也未必能有机会,反正学习也不急于一时,咱们京城相聚吧。”
沈芳感动得无以复加,这是什么神仙师傅,真的是太好了。
程君楼手心朝上伸出手,示意拿来,沈芳一愣,不明所以,她下意识的抬腿,从裤腿里掏出了两张银票递了过去……
她心里安慰自己:应该应该,徒弟孝敬师傅乃天经地义,圆通也没少从她身上搜刮银票,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程君楼皱眉:“这是什么?”银票是对折的,他用修长的手指打开一看:“呦,还不少呢!你留着吧。为师不缺钱。”他递还给她,仍旧伸手示意东西拿来,沈芳仍然是不理解,迷迷糊糊的把书放到了他手掌之中……
他拿起书,不客气地敲了她头一下:“为师的衣服!”
哦哦哦,她捂着头,这才转身把洗好晾干又叠好的衣服包裹好,递给师傅,边递还边拍马屁:“师父啊,我觉得您芝兰玉树,玉树临风,风流潇洒,潇洒倜傥……青色明显是更适合您啊,您老人家穿上了,那才显得你格外的俊俏,白色不适合您……”
主要是白色衣服不好洗啊,手没让她搓秃噜皮了。
程君楼勾起嘴角,点头:“为师也觉得为师更适合穿青衣,可这不是还有徒儿你嘛,白衣也使得……”
最重要的是,又不用他洗!
说完,随手拿起衣服潇洒地转身就要离开。
鬼使神差的,沈芳追了出来:“师父……”
程君楼停住脚步,却并没回头:“怎么?”
许是这本包含了他心血手写的初级医书,许是今晚的夜色太过于温柔,许是师父亲切又和蔼的态度,让她放下了心防。
沈芳上前一步,眼睛酸涩,忍住哽咽问道:“你们大人,是不是都不太在意小孩子,都觉得有孩子是个麻烦事?”
要不然,为什么能那么放心把孩子托付给别人,自己却不跟在身边呢?
她想到谢瑾瑜回来被侯夫人如珍如宝的照顾,被众人围绕着嘘寒问暖,而自己却不知不觉被丫鬟随从挤出了人群,说是不在乎,心里还是忍不住嫉妒得直冒酸水。
同样是人,为什么他会得到这么多的关照,而自己就像是一个杂草,扔在草地就不管不顾了!都说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事实上,王侯将相就是受到特别的关照,这不公平!!!
程君楼侧头看了她一眼,沈芳倔强的用袖子擦了下眼泪,程君楼挑了挑眉,又慢慢的走了回来,他坐在了门口台阶上,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沈芳过来坐。
他很轻易的一个动作,就让沈芳刚刚冲动的情绪缓和了不少,她老老实实的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就听他道:“这一路,你辛苦了……”
沈芳蹲坐在台阶上,下巴放在了膝盖上,听到他说的这句话,终究是又没忍住,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在了地上。
她也想过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日子,也想出门有轿子,出入有仆从伺候。能舒服一些,她也想舒舒服服的过。她也是个孩子,可是却从来没有人把她当成孩子,仿佛不知不觉这些人都把她当成了大人一样看待,所作所为都成了她理所应当。
她也会累的,很累,她也会害怕的,她明明也是孩子,为什么父母却不能拥她在怀?
她静静的哭了一会,心里觉得可能这就是缘分吧,她本来不是爱哭的人,偏偏哭的两次都是在此人面前,怪不得他们会成为师徒。
程君楼抬头看着月亮,等到她哭声渐歇的时候,才说:“你看,今天的月色很美吧……”
沈芳看了看,今天的月亮很圆,高高大大的,一轮圆月腾空起,人间万籁寂无声。
“你热爱脚下的山河和土地吗?”
沈芳被他问的一愣,还是诚恳的点了点头。
“你很羡慕谢瑾瑜?”
沈芳仍是点头。
“漠北的公主娜仁图雅率领了数万大军,连着攻破了咱们的三座城池。坑杀了咱们的一万将士,她们漠北游牧民族,骁勇善战,为了图快,他们每攻破一座城池,都下令屠城,你知道什么是屠城吗?”
沈芳点头,她看到过杨村的惨状,也听说过屠城。如果漠北的鞑靼攻进来了,战争打响,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
“你觉得淮南侯爱他的儿子吗?”
爱,毋庸置疑的,沈芳点头。谢瑾瑜金娇玉贵的,上上下下恨不能都挂满了金子,可见淮南侯有多疼爱他。
“可淮南侯却没出现在这里救他的儿子……”程君楼抬头望月,继续说道:“他去了更需要他的地方,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选择。前几日他亲自率兵突袭草原,已经抄了漠北大军的后援,烧了他们的粮草补给,娜仁图雅有野心,可也最终不得不止步平谷关。”
“师父说的我懂……”沈芳称赞:“淮南侯舍己为人,胸怀天下,这等胸襟值得我们敬佩。”
“为人父母,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程君楼拍了拍她的肩膀,“漠北皇帝已经在和谈上签字,娜仁图雅公主不日将要和亲大曦,淮南侯此役,救万民于水火,你觉得谢瑾瑜会不会怪他父亲没救他?”
他不会,她了解谢瑾瑜,一个在生死关头的时候能让人先救魏婴后救自己,他的胸怀很宽广。
自己和他相比,终究还是狭隘了。
“你爹做的也是一样的事情,我虽然不知道你父母是什么人,可他们把你教得很好。否则你们不会等到我和圆通的搭救,你很勇敢,你救了谢瑾瑜,你也是个小英雄。”
程君楼站起身:“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是人生如逆旅,顺流而下是再舒服不过,但那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你师父我生来体弱,神医断定我活不过五岁,等我活到八岁的时候,又被人断定我活不过十岁,可你看看我现在不是依然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程君楼背月而站,双手摊开,神色淡然,沈芳看着他,伤感和委屈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她忍不住跑过去,紧紧的抱住了他……
她只比他腰高一点,程君楼身子一僵,显然不适应这么亲密的姿势,可他没推开她,反而是摸着她的头:“乖,既入了我的门,便是我的人,从今以后,有师傅疼你。”
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在他身前点点头,又听他仿佛纠结了下,才下定决心般说道:“要是真觉得辛苦的话……以后为师就着青衣吧……”
大不了不穿白衣了,反正人好看,穿什么都无妨。
“好。”她又忍不住顺杆爬:“师父,你疼我会疼多久啊?”
程君楼轻轻摸着她的头,像是摸着一条小狗,他轻叹道:“一辈子吧。”
鬼扯,她心想,等有了师娘他师父就疼师娘了。
她腹诽着,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君子一诺,重于千斤。
他既然说了疼她一辈子,少一刻,少一时辰,都算不得一辈子,他说得一辈子,就真的是他的一辈子。
——
太子和曹国舅才到达驿站,不过休息了片刻,刚喝上口热乎的茶,就见属下神色慌张连滚带爬的滚了进门,大声禀告:“不好了,五十万两赈灾银被劫了!”
太子李泽本就殚精竭虑,听到消息终是没忍住,怒急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国舅曹明忙上前搂住了他,大喊:“传御医!——”
到了庆州,不光是谢瑾瑜,宁帝李常的儿子该摔跟头,也是要狠狠地摔上一个跟头。
当然,此乃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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