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疯狂的宁帝
礼部侍郎王淮最近正春风得意,他那扬州瘦马出身的小妾害喜了!老来得子啊!人一得意便飘飘然,属下回禀冷宫贵妃薨了的时候,他脑子也没细想,便懒散道:“既是入了冷宫了,跟宫女也没什么区别,裹个席子乱葬岗葬了吧……”
他是二皇子成王的人,无论是太子还是六皇子他都懒得巴结。太子他都敢参,何况是别人。
不得不说,无论哪个朝代,都有那么一个半个读书把脑子读坏的人,他能走到今天跟他老丈人的提点和提拔分不开,老丈人前年走了,压在头上的时时盯着他的大山没了,一朝翻身,他就不是他了,宠妾灭妻的事情最近也没少干。
他并不知道曹国舅和曹皇后前朝后宫耳目通天,他前脚参了太子,后脚皇后也就没有狗拿耗子的好心提点他。
以至于他被宁帝宣进宫跪在大殿一等就是两个时辰,他楞是没想到错在何处。
宁帝在屋内看着奏折,偷过屏风看着外面跪着的人,心里忍不住也对自己选拔官员的眼光有所怀疑,刻薄寡恩的人居然屁股下坐的是礼部侍郎的位置,就这儿?他心里一股邪火压抑不住的想要发泄出来,被他强压着。
来福看了眼外面跪着的人,心里也在想,虽说宫里捧高踩低是常事,但能做到这般不长眼色,不通情理之人,也实属是他生平罕见,宫里玲珑剔透的人太多了,不经意间就把他看人的门槛给拔高了。这么蠢的人是如何能活到今天,也是稀奇!
他低头敛目,这时一个小太监端着瓷白的骨灰盒从侧门进殿,他立刻过去给人开门,来人低头跟宁帝汇报着。
来福心想,这毕竟也是主子曾经的心尖宠,本来她的死就够伤他心了,他又怎么能看着她沦落到乱葬岗?这不是往他脸上抽耳光吗?
贵妃虽说是冷宫的妃子,可她得宠多年,脑袋稍微转一转也不至于一张草席裹吧了入殓啊,真敢想。
来人汇报说给贵妃穿了宫装,梳洗打扮好,找的上等金丝楠棺木火化的,宁帝眼泪止不住的下落,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想伸手抚摸下骨灰盒,手伸了出去却最终还是无力的落下了。
“找个背向京城,风水好的山上,埋了吧。”他挥手示意人下去,心里却在想,自己耽误了她一辈子,想来九泉之下她必是不肯原谅他的,他也没脸面去见她,还不如让她独自逍遥快活,想必将来的江山太平盛世她也不愿亲眼所见,便不见吧……
他心口疼,心中大怒,面色却不显,脸上的泪水他没擦,缓步走了出来,王淮给他扣头行礼,看着脚下的人,他怒极反笑:“王卿啊……”
王淮一抬头,却看到泪流满面的皇帝,他并没有把贵妃去世和自己的过错联系起来,心下茫然,嘴上却说着场面话安慰皇帝:“陛下节哀啊,身体重要啊……”
宁帝低头看了面色红润的王淮,反问道:“你说得容易,你又没死心上人!”他唇间冷笑:“来人,将礼部侍郎的小妾全部处死,朕的贵妃正缺侍候的人,让她们下去侍奉她吧!”
王淮想到刚刚怀孕的小妾,脸上大惊失色:“……陛下!”
“怎么?让你的小妾伺候朕的贵妃你不愿意?”
“微臣不敢,微臣谢主隆恩……”王淮脸上灰白,如丧考妣,头上冷汗蹭蹭的往外冒。
“哦,对了。”宁帝李常又想到什么:“贵妃都被打入冷宫了,入殓都是草席入殓,贵妃尚且如此寒酸,你的那些小妾们也就不必着衣入殓了,退下吧!”
居然是让人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
王淮瘫倒在地,被两个侍卫拖着拉了下去,宁帝看着像一摊烂泥的王淮,心里忍不住畅快了不少。
“朕为君多年,性子似乎是太过宽和,让人总忍不住想骑到朕的脖子上屙屎,呵,从今以后,没门!”宁帝恨恨地说着,平复了情绪,沉默一会又说:“摆驾永福宫!”
永福宫内,六皇子李洛呆呆的坐在书桌前,自从贵妃去世他就再没有看书,他心里有点茫然,他不知道母妃是不是因为他而活不久,他读书背诗过目不忘,父皇和母妃总是夸赞他,时间长了他就更爱看。
有一次读到治大国如烹小鲜,他便忍不住问母妃为什么他不用学习治国之道,父皇让他学习为臣之道,为什么不是为君之道,为什么他不能是储君?母妃呆愣了许久,最后摸着他的头跟他说,想学就去学……
他很高兴,谁知没过多久母妃就被打入了冷宫……
他隐约觉得是自己错了,他不该问母妃为难的问题的。
他一坐就是一上午,直到门口通传:“——皇上驾到!”
他的父皇大步走了进来,他呆呆的站起身来给父皇行礼。
宁帝没有像往常一样把他拉起来,而且看着他跪在那,过了一会儿,轻声道:“起来吧。”
许是觉察到皇帝心情不善,他没有像以往一样撒娇的冲到父皇面前,在他的怀里拱着撒娇。
君臣父子相对沉默,宁帝先开了口:“知道为什么,朕虽然是你的父皇,你却每次见我要先行礼下跪吗?”
“回禀父皇,儿臣知道。”李洛回答:“孔子说过,君有君道,臣有臣道;父有父道,子有子道。各守其道,天下治也。”
宁帝脸色缓和,他深深的看了一眼他的老来子,这个儿子他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国君做国君该做的事情,臣下作臣下该做的事情,父亲做父亲该做的事情,儿子做儿子该做的事情……”他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先是君,而后才是他的父。
作为父亲,他可以偏爱小儿子,家产可以留给小儿子。可作为皇帝,国不能动荡。
“你无需拘束,正常做你该做的事情,朕今日无事,在你这歇息会。”
如若是往常,李洛定会欣喜地一蹦老高,上前抱着父皇的脖颈狂亲,父皇哪里都好就是太忙了,没有陪他的时间。可当父皇忽然真的能陪他的时候,他反而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欣喜。
他并不知道这样的恩典,将是他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情。
他哦了一声,起身回到桌子前做好。他拿起书本,父皇在,不能看话本。他选了老师布置的课业翻看,他不知不觉的进入了状态,浑然忘记了屋子里还有父皇,宁帝也没有打扰他,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殿内安静非常,落针可闻,随侍六皇子的人们战战兢兢的,生怕激怒了陛下。
时光一晃很快过去了,到了中午传膳的时间,宁帝吩咐在这里摆饭。
浩浩荡荡的,一盘又一盘菜如流水般的涌入室内,由专人银针测毒后摆放在桌子上。
自从南方受灾,宁帝下令缩减了饭食,很久饭菜没那么丰盛了。
六皇子李洛也不甚在意,等宁帝就坐之后才行礼坐在了他身旁。
他自幼受到良好的礼仪嬷嬷教导,宫人布筷,他身后的是经常服侍他的内监,皇帝头也不抬,兴致缺缺的随意指了下,有几个不受他喜欢的菜,譬如“和顺锦合”“彩衣红袍”“玉液一品”就撤换掉了。
六皇子很喜欢吃南乳松鼠鱼,酸酸甜甜的甚是下饭。
宁帝慈爱的看着他吃的额头出汗,不经意的朝着他身后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六皇子也撂了筷,来福忙使眼色,来人把碟盘撤下。又给宁帝递了一杯茶,宁帝不紧不慢的坐下,把玩着手中的茶碗,忽然冷笑了下,放下了茶碗。
他随意的拍了下手,就看到一行御前侍卫呼啦啦的进入了大殿,不由分说的拿下了所有服侍六皇子的内监和宫女。他们要张嘴哭喊却同时被卸掉了下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脑袋机灵的说不出话,就砰砰砰的死命的磕头,头都磕出了血,仍是继续磕着祈求宽恕。
宁帝又挥了挥手,他们就被拖下去了,宁帝神色平静开口道:“全部杖毙。”
李洛大吃一惊,忙跪地要求情,宁帝抬手阻止他开口。
殿外响起一声又一声沉闷的敲打声,杖刑几乎是每个宫人司空见惯的惩罚,侍奉人的谁还没有偶尔犯个错,挨过几板子的时候?行刑的人都很有经验,手下留不留情,留不留命的,心中都有分寸。有的责百杖可能还有口气,有的撑不住几杖就断了气,全在于施刑人手法。
外面声音没响几下就四下一片安静,显然是手脚麻利,速战速决。
宁帝看着脸色煞白的小皇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来福派人在皇子室内搜索着什么,查了一圈搜出了几本书,侧殿有太医候着,上前查验了片刻,凑上去轻嗅了下,脸色微变,小声跟来福嘀咕了几句。
来福点头,又返回宁帝身边在宁帝耳边小声汇报着。
宁帝面无表情挥挥手,来福退下,宁帝伸手指着托盘上的书问李洛:“宫外来的?”
李洛脸色涨红,大滴的眼泪,不由之主的成串掉了下来,他声如蚊呐:“儿臣知错。”
“不,你不知道你错在哪。”宁帝站起身扶起了李洛,牵着他,把他抱在了他的怀里。宁帝这些日子操劳,又几乎没睡一个安心的好觉,身子有点乏累。以前轻而易举的就能把儿子举过头顶,现在抱个孩子都有点费劲,终究还是老了啊……
他用袖子给李洛擦了眼泪:“以前你有母妃和父皇,有庇护自然而然的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可眼下你母妃已经故去了,父皇也老了……以后,你要靠你自己啦……”
李洛懵懵懂懂,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平民家的百姓,天真烂漫是好事,你父皇我有兄弟五六七八个,姊妹十多个吧,能活到今日的,屈指可数。你看书有不自觉的小动作,舔拇指,人家就可以在你书页上下毒,你吃菜爱吃酸甜口的东西,以后也不要让别人轻易看出来。你刚才跟父皇在一起用膳,可曾观察父皇爱吃什么菜,不爱吃什么菜?”
李洛皱眉思考着:“父皇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菜,因为每样菜都只夹了一口,最多的是两口,父皇不爱吃“和顺锦合”“彩衣红袍”“玉液一品”这几道菜,看都没看就撤下去了……”
宁帝忽然笑着打断:“错了。其实父皇爱吃的就是这三道菜……”年轻的时候,他觉得不可任性。
登基多年他觉得他似乎可以恣意妄为的时候,才发现越是喜欢的,越是藏着掖着的,方能长久的拥有。
树大招风,过刚易折。古语流传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记住父皇的话,以后不要让人轻易窥探出你的喜好,自己照顾好自己。”
“儿臣谨记。”
坤宁宫的皇后听到了皇帝对于礼部侍郎和永福宫人的处置,面色平静,轻叹了口气:“罢了,他也不过是想出一口气而已,谁让这些不长眼的非要往前凑……”她想了想又吩咐:“陛下最近兴致不高,让那两个安分点,这些日子万万不要到陛下面前晃了……”
宁帝李常留下了几个贴身的随侍给六皇子,走出了永福宫忽然说道:“宫里这些人精儿啊,都是墙头草,靠不住,有点风春草动的就惯会见风使舵,洛儿还小,压不住啊……”
被骂了进去的来福跟着点头:“这些背主子的奴才真的是太可恨了,奴才恨不能亲自去杖毙他们!”
李常瞥了他一眼:“朕没说你,你是个好的,朕知道。”
两人说着往寝宫走,宁帝又说:“还是江湖中人重情义,一诺千金,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蝇营狗苟。”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派人飞鸽传书,给鬼判官。说朕要他应的诺言到了要他履行的时候了……”
来福点头:“奴才一会就派人安排。”
两人刚走到御花园,就看到两个妙龄女子,在那守株待兔。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她俩一个身着粉色衣裙一个身着绿色衣裙,宁帝楞了下,神色有点恍惚。
两人看到宁帝,眼神发亮妖妖娆娆地走了过来:“奴婢给陛下请安……”
宁帝眼神发冷,嘴角勾起;“有趣。两人一起侍寝吧!”说罢,也不看两个人欣喜的神色,慢悠悠的走回了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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