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昙花
红烛微漾，夜色渐深。晚风爬上窗棂，轻轻撩起书卷，伸长脖子，不时担忧地向里头张望。
元澜的头枕在玉玑子的膝上，听他回绝了石天惊要带自己回宗中弟子间睡觉的请求，想着整宿都要和师父待在一起，心中简直欢呼雀跃。
“师父，我睡觉不吵的，更不会挤人，这些你都知道。那我先上去给师父暖暖被窝？”
元澜笑脸相迎，大献殷勤。
他记得小时候都是和师父睡一床的，师父抱着他，给他盖被子，笑着亲他的额头。他喜欢得不得了。但后来清虚真人门下有个弟子笑话他这个样子是没断奶，被师父听去，以为他臊恼了才让去弟子间睡的。
现在，他可不是又爬回了师父的榻？
没等元澜迅疾地扑上床去裹被子，玉玑子就按住了躁动的人，厉声道：“跪好！”
“师父！”元澜仰起头笑，粘着玉玑子的袖口撒娇，“师父都关我三天了，还没解气吗？”
玉玑子同样在笑，捏着元澜的下巴反问：“你说呢？”
快乐小孩儿的心情眼见就潮湿起来，瘪了瘪嘴。
玉玑子把从巽艳那里抢来的纸人放到元澜手里，看到它们像活人一般苏醒，站在了元澜的掌中。
“元元，以前是为师对你疏于管教，我的过失。从现在起，为师自会好好教你。但我贸然出手恐怕伤到你，所以罚你的事就由这两个纸人代劳。”
元澜顿时面如土色，哀怨地望着跃跃欲试的纸人浑身发冷，“师父不要！澜儿听话的，不要打澜儿……”
“哎？上次在诫律堂，元元不是认命没躲吗？怎么今天又怕起来了？我看你这惹事生非的本事长了，挨打的胆子却没大啊。”
“澜儿、澜儿……呜——”元澜不经吓，没讲几句眼泪就出来了，“在诫律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师父要打我，我不能和师父作对让师父丢脸……我以为师父打我是不喜欢我了，我难过，所以才和师父怄气。但后来我知道了，师父是变了法子爱我。可就算这样想，要挨打还是痛的……”
爱、爱你？变了法子爱你？
玉玑子的手指颤起来，太阳穴突突的。元澜见玉玑子哑然，抓着他的手，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师父最坏了！去年答应清明节给我做青团吃的，但你食言了。你只记得巽艳师伯找你喝酒，你就不管我了！你就走了！我等了你好久，去缥缈峰找你，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好生气，我就下山去喝酒。在诫律堂，我提醒你了，师父也没想起来。还生我的气！还打我！师父最讨厌了！”
有这事？
哦，还真有……
玉玑子愣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元澜越哭声音越大，破罐子破摔地闹起来，借机手脚并用地投入师父怀里，搂着他的腰不肯松，头搁在玉玑子的肩上，忍住没有得意。
“还有这次！是他们要杀我，他们偷袭我，拿东西在后面打我。澜儿好疼，背上都青了。师父不心疼我，还数落我，还埋怨我，还……”
元澜说到这里，脸上“唰啦”一下全红了，闷下声音，“还、还……把我变成兔子，关着我，每天只能吃白菜帮子，听师兄唠里唠叨的。现在师父又要打我，师父好讨厌……”
嗯？我讨厌？那你别抱这么紧！
玉玑子的眼神晦暗不明，心说这小畜生还真不能给机会，一有机会就惯会欺到他头上。
他托着元澜，拍他的背，状似恍然大悟，“哦？这么说起来，还是我们元元最委屈了？”
元澜没听出玉玑子的话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破涕为笑，“师父，不委屈的。作为补偿，师父以后多疼我，少打我。这样澜儿就原谅师父，继续喜欢师父了。”
听听，都听听，这小畜生，蹬鼻子上脸了还。
玉玑子古井无波，说得和颜悦色，“好，为师疼你。”
“师父！”元澜喜上眉
梢，一个没忍住，大大方方地在玉玑子的脸上亲了一口，“师父真好！澜儿喜欢师父！”
以为师父对我喊打喊杀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呢，但看起来还是这么好哄嘛。那今晚岂不是真要和师父一床睡了？嘿嘿……
元澜的心里已经打起了其他主意，根本没注意到被他扔开的纸人在身后愈来愈大，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两个木着脸的大块头。
玉玑子眉头一动，其中一个纸人走过来将元澜从玉玑子身上拉下去，强行抱在怀里制住了他所有的挣扎。
“师父？你这是做什……啊！疼……”
元澜不解何意，被按着跪趴在地上，屁股上挨了一脚，怯怯地分开了两膝。
玉玑子交叠着腿，捧起半边脸，歪头一笑，“元元，做错了事就得挨罚。你触犯宗规，又对凡人起了杀念，如若不知悔改，将来为师也保不住你。我疼你和让你疼，一码归一码。”
他说得轻巧，打了一个响指，饶有兴致地挑眉，对纸人命令道：“还等什么，动手。嗯……就先把上次没打完的二十二鞭补上吧。”
“师父！你怎么这样！”
元澜懊恼，很快臀上就挨了一鞭。这鞭子打得确实比玉玑子上次在诫律堂抽下去的感觉轻松许多，但刺痛可一点儿没减的意思。
他被一个纸人掐住腰，躲无可躲，而另一个下鞭尤其刁钻，重重叠叠地累在一处后又开始寻找新的要害。
“啊！”
元澜被打得昂起脖子，咬着嘴唇看玉玑子，就像条被人遗弃的小狗一样可怜。
他水汪汪的眼里蓄满泪花，双颊两朵粉红，叫喊一声后，挂起两行泪线滴在地上，一脸快要碎了的娇弱。
玉玑子咂舌，有那么一刻晃神，但觉自家小徒弟还真是生得俏。少年隐忍着，向他哭求着，却根本得不到任何怜惜，逃不了，就只有暗自垂泪，枯得如一枝美丽昙花。
“好了，一天天的，就知道哭，当初怎么不懂什么叫做安分守己。”玉玑子有些无奈，示意纸人放开他，向人招了招手，“过来吧，我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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