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苏也从小到大遭受的非议并不少，头一次遇见除了纪梦仙之外的谁为她路见不平仗义执言。
她站在那儿，觉得浑身的血液有点儿沸腾，伴随着四肢的僵硬，略显不知所措。
因而她短暂地忘记了自己还得找个座位坐下来好听课这件事。
讲台上的教授已经整理好了课件，拿过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对着已经缓缓安静下来的教室问：“上周布置的阅读书目你们读过了吗？有没有人来简单谈谈感想，给大家开个头？”
他环顾教室一周，笑了一下，紧接着道：“最后一排那位同学，怎么还站着？要不你给大家讲讲吧。”
苏也茫然了片刻，在所有人回过头张望的目光里，意识到老师点的人是自己，整个人僵硬得不敢说话。
她觉得自己一定会不知所措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事实是，她莫名镇定了心神，面对那些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好像面对从舞台上方打下来的聚光灯束。
苏也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将私下做的功课简单陈述了一二。
她的声音不大，略显轻柔，好在在空旷且安静的阶梯教室里还算清晰。
教授听完，似乎还挺满意，笑着点点头：“看来这位同学研读得还挺认真，坐下吧，我们开始上课了。”
苏也闻言松了一口气，转念想到，自己还没找到座位，复又陷入新一轮的尴尬焦急。
前前排的周澜还没将头转回去。她似乎是看穿了苏也的为难，遥遥朝苏也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比了个口型，示意她来自己这边坐。她的旁边还有一个空位置。
苏也很感激，抱着书赶紧过去，看也没看刚刚搬弄是非的人一眼。
两个小时的课结束后，学生们陆陆续续散到教室外面。
苏也班上的下一节课还在这栋教学楼里，她们在走廊上站着说话，没有着急离开。
课前还眉飞色舞在背后议论她的同学路过她，停下脚步，略有点儿怂地闷声朝苏也道歉：“对不起。”
苏也叹了口气，刚想下意识回她“没事”，却被周澜抢了先。
周澜硬气极了：“对不起有用？下次说话收敛点才是真的。”
几人灰溜溜地离开。
苏也抿了抿嘴唇，觉得有点儿扬眉吐气。
周澜看向她，全然没有方才的严厉，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脑袋，道：“啊，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对不住啊，我就是看不惯她们背后揣测人的恶毒样子，也不想你因为她们简单两句道歉就低头和解。”
苏也摇摇头，抿出一点儿笑意来：“没有，很谢谢你。”
还拦住了想要继续做包子的自己。
走廊上采光很好，秋日的阳光透过大片的玻璃窗户闯进室内，洒落在身上，带着微微的暖。
苏也舒展了眉眼，拢了拢手上的书本，转头对周澜说：“我们去下一个教室吧？”
对方应了好，两人刚迈出去一步，苏也听见有人叫了她一声。
“苏也。”那道声音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前不久还在略显失真的语音通话里叫过她。
苏也下意识回过头，看见果然是池煜。她有点儿吃惊，眨了眨眼睛：“你怎么在这里呀？”
她没想过会在这里碰上池煜。
这一带都是社科学院的教学楼，a大的法学院很出名，占了几乎独立的半个校区，离这里有一小段距离。
池煜笑了笑，看向苏也的目光是柔和的：“我有一门选修课，导师的办公室在这边。我来找他问点事情。”
说完，他看见苏也身旁的同学，略一点头，挺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周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我先走了？”池煜顿了一下，又道，“周五见。”
他扬了扬自己手上的文件。
苏也眨眨眼睛，朝他点点头：“好周五见。”
很简短的一次偶遇。
池煜个子高，又挺拔，身影在一众来来往往的学生里显得很打眼。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这一层的楼道尽头，周澜才回过神来。
她戳了戳还在发呆的苏也：“原来校园网上的八卦是真的啊？苏也，池煜在追你吗？”
苏也红了脸辩解：“没有，我和他只是认识。”
周澜压根不信，眼里带着揶揄：“只是认识啊？”她加重了这几个字的读音，“那周五见又是什么意思？苏也——”
苏也觉得对方这副样子简直是纪梦仙第二，心道怪不得纪梦仙看周澜格外顺眼，她二人要是好好认识一下，想必会互相引为知己。
但是八卦一事还是要澄清。因而苏也继续辩解道：“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高中的时候也是我的学长。”
周澜很懂看眼色，见苏也两次都否认，也没有继续八卦。她“哦哦”了两声，将话题揭过，两人一起往下节课的教室去了。
苏也却陷入了有关高中时期默默心动的那点儿微末回忆。
-
有关于高中又值得回忆的事情，对于苏也来说少得可怜。
她原本读的是艺术附中，因为专业成绩优异，从初中部毕业后可以直接升入高中部。
因而当她从附中退学，转去普通中学读了一年，又升进重点高中后，其实显得跟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
她性格本来就内向，再加上发生了那件事后，她变得格外害怕跟人打交道；原本就没有什么熟悉同学的她更是难以融入当时的高中生群体。
好在学校也有琴房，她又固定请了晚自习的假，总是能在放学后躲到琴房里。
用钢琴音符谱成的世界是她的乌托邦。
走廊尽头的那一间琴房采光很好，傍晚时分，日落的斜阳会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户，洒落大半面琴键。
走过去推开窗户，窗外的枫树枝叶繁茂，叶片在初秋开始泛黄脱落，铺下澄黄的小径。
苏也弹完一首曲子，站到窗边放松心情的时候，看见枫叶铺就的小径上多了个人。
那时候开学已经有一个月了。苏也一眼就认出那个清隽挺拔的身影，是池煜。
琴房所在的多媒体楼地处校园西北的一角，朝南的窗户外，种了植株，再往后就是高大的围墙。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干什么。
苏也带着些微的探究心情，静静立在窗边看着。
池煜似乎并未察觉有人站在二楼的窗前好奇而小心地打量着他，他只是从包里掏出一袋东西，又拿出一只一次性的小碗，将袋子里的东西往里面倒了几下，随后放在地上。
是猫粮？苏也眯了眯眼睛，看见碗里面是深棕色的颗粒状物。
池煜这边的动静甫一结束，树后就绕出来两只小野猫，试探地喵喵叫着。
池煜收起猫粮袋子，再次翻起背包，用另一个碗倒了点羊奶之类的东西，放在一旁，很有耐心地退后了几步，退到一边。
小猫应该是饿了，戒备了不过一会儿，就扑上去吃东西，不一会儿两个碗都见了底。
池煜这才凑近了一些。那两只小猫放松了警惕，慢吞吞地靠近他，嗅了嗅后，有些撒娇地围着他的裤腿蹭。
池煜蹲下来，挨个儿摸了摸两只猫咪的脑袋。
夕阳很温柔，披着日落的人和景也很温柔。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苏也看见池煜那张冷冷清清的脸上似乎闪过一点儿柔和的笑意。
她开始回想起有关池煜这个人的一切。
听说他学习优异，偏偏人还长得帅，好像上天格外偏心他，整个人生顺遂而耀眼，没有缺憾。
因而池煜这个名字，响彻了整个一中。
平心而论，不怪女生们格外春心萌动——池煜确实长得很帅。他不像是那些大咧咧的青春期男孩儿，反而整个人有点矜贵气质在身上，高雅、冷淡，却也难免让人觉得傲慢。
苏也每次看见他的时候，对方都是冷清着一张脸，五官轮廓锋利且鲜明，偏偏没一处不漂亮，骨相也很好，下颌线收得又紧又利落，微微仰起头时弧度分外好看。
面部线条锐角多，智感强，也会让人下意识觉得他是不好亲近的。
后来听到的传闻多了，这份认知便得到了验证——爱慕池煜的女生不在少数，却没有什么人真正敢追他，而他身边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格外亲近的女孩子。
他只需冷着一张脸，看你一眼，就莫名有威势。
可是眼下，那个锋芒毕露的大男生收起全部的冷意，柔和了神色，低着头喂猫。
苏也看得有点儿发呆。
她从小在一个冷漠的环境里长大，下意识不喜欢格外冷漠的人——可当她原本以为的冷漠剥开外皮，露出的其实是柔和的内里时，那一点儿温柔就格外吸引人。
似乎是察觉到他人的目光，池煜敏锐地抬起头，望向苏也所在的方向。
苏也一惊，匆忙拉过一旁的窗帘，遮挡住了窗外的全部余光。
“苏也？”周澜喊了她一声，催促道，“快把窗帘拉上呀。李老师刚刚不是说了，这节课要放个投影。”
站在窗前的苏也从回忆里抽离，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好。
她看了看外边的天光，慢慢将深色的遮光窗帘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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